曹 鵬
(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89)
根據甲骨文所載,先民將銅礦石煉成銅液,放出來后凝固,即得到粗銅,是為冶鑄銅器所需備用的銅料[1]。這種銅料就是卜辭記載的“呂”,又稱“金版”。《周禮·秋官·職金》:“旅于上帝,則共其金版,饗諸侯亦如之。”通過對古文字“呂”及相關考古成果的研究,本文集中探討商代銅料的開采、冶煉和計量三個方面。
甲骨文“呂”是銅錠,“丁”為銅餅,未見礦石原料名稱。故商代銅礦開采、冶煉與銅器鑄造不在一地。殷商王朝鑄銅器于中原,采銅料于四方。參以甲骨文中殷王田獵地和行幸地分布所在,殷人除自己從事冶煉工作,以滿足礦業需求外,另有相當力量來支配王畿圈外的各方貢獻或交易“呂”。殷商銅料產地主要分布在以下三個地區。
卜辭記載商王求“呂”于馬方。
貞:求馬呂于多馬。 《甲骨文合集》5723
“馬呂”指馬方所產的銅[2]。陳夢家認為商代“馬方”位于王畿西部,臨近“羌方”。殷商之西北是中條山銅礦區,“馬呂”來自中條山。
……[置]馬呂…… 《甲骨文合集》11032
甲骨文“置”就是“置立”意。《詩經·商頌·那》:“置我鞉鼓”,毛傳:“夏后氏足鼓,殷人置鼓,周人懸鼓”。卜辭大意:放置馬方進貢的“呂”于某處。商代“馬呂”廣泛使用,說明中條山是重要的銅料產地。
為經略中條山銅礦區,商王朝在此營建垣曲商城。考古發掘表明,銅器在商城內非常少見,不見大型禮器、兵器[3]。城址內發現多處制銅場所及銅礦原料,煉渣19處,爐壁燒結層殘塊3處。銅礦石從中條山運抵冶煉場,利用熔爐設備現場加工,從而獲得銅錠“呂”。“呂”經陸路運送至王畿熔煉,澆注成器。
商代“金道錫行”北起河南安陽,南抵江西瑞昌銅嶺、湖北銅綠山及安徽銅陵。吳闓生《吉金文錄》:“金道,產金之地。行,亦道也。此言產金錫之區皆已入版圖,歸我方域,故擇其吉金也。”
丁巳卜,貞:虎其有憂。 《甲骨文合集》16496
商王占卜“虎方”是否有憂患。商代的“虎方”位于江西省贛江流域,毗鄰瑞昌古銅礦區。
企業的運營邏輯是將生產要素轉化為商品,通過與市場對接這部分商品會被轉化為貨幣,利用這些貨幣企業可重新購置生產要素。由此可見,企業的運營依賴于要素流轉,當流轉效率提高時,企業的收益也將相對提升。但企業在合并重組后,管理機制與資源配置模式會發生改變,在磨合的過程中其要素流轉效率將有所降低。資金是計量生產要素的主要工具,因此生產要素流轉必然伴隨著資金流動。有鑒于此,流轉效率的下降也必然會降低資金的使用效率。
根據出土實物和科學檢測判明,開采于商代中期的江西銅嶺古礦是我國年代最早的采銅遺址[4]。商人已經掌握了勘探、開采銅礦的技術,江西銅嶺礦山保留很多商代探礦遺存。當時的礦工采取“豎井支護”的方法進行作業,井下配有排水、通風、照明設施,利用“滑車”、“桔槔”等礦山機械輸送物資[5]。《周禮·地官·卝人》:“卝人掌金玉錫石之地,而為之厲禁以守之。”鄭注:“卝之言礦也。”古文礦字兩豎筆旁出的枝劃正是古代礦井坑道支架的象形[6]。商代礦區開鑿豎井、盲井,其方形框架由四根木料用榫卯法制成。
金文“鏷”(《弭仲簠》)指的是鑄造青銅器所用礦石原料。日本江戶時代《鼓銅圖錄·采璞》記錄開采礦石的礦夫左手握鑿,右手運錘擊鑿[7]。三千多年前,商代南土礦區已經廣泛使用鑿擊工具。江西銅嶺、湖北銅綠山遺址出土商代淘洗船、淘洗盤。在選礦環節,二者用于淘洗粉粒狀自然銅,選出較純的銅礦砂。古礦井內礦石含銅品位是不平衡的,礦工需要舍貧礦、取富礦。淘洗船的另一種用途是鑒定礦泥的銅礦品位,將富礦運出,而將貧礦留在井下[8]。
由于施工技術的進步和“金道錫行”的暢通,南土可以源源不斷地向中原提供銅料。
四川三星堆、安陽殷墟所出土青銅器,都含有低207Pb/206Pb比值的高放射性成因的異常鉛。金正耀認為,商代的一些銅料應該來自西南地區。據古文獻記載,四川境內有7個銅礦產地,川西的邛崍曾發現古代銅礦遺跡[9]。為了獲取高品位銅料,商王朝應該與古蜀國有往來。
癸酉卜,我貞:至蜀亡憂。 《甲骨文合集》21723
四川廣漢三星堆是商代早期古蜀國的都城,可沿長江至江漢、江淮地區,或通過漢中地區與中原交往。
商代的“呂”由銅礦冶煉而成,一般選用含銅品位高的孔雀石,文獻稱“陵石”。《管子·地數第七十七》:“上有陵石者,下有鈆錫赤銅。”“陵石為孔雀石,分布在銅礦最上部,故名陵石。我國各地銅礦,此石極多。有鮮綠色,故名綠石。孔雀石殷已發現”[10]。 銅礦石具有物理特點及炫目光澤。《管子·地數第七十七》:“此山之見榮者也。”陵石之光彩悅目而稱為“見榮”也,以草木之華榮喻礦藏之礦苗也[10]。古代豎爐是冶煉銅礦成“呂”的設備。湖北大冶銅綠山古礦始于商王“小乙”時代,是殷商王朝重要的銅礦開采、粗煉基地。銅綠山遺址出土煉銅豎爐十余座,由爐基、爐缸和爐身三部分組成。冶煉時,持續投入孔雀石和木炭,通過排渣孔連續排渣,間斷放出銅液。銅液冷凝成粗銅料塊“呂”,并由水路運往商朝王畿地區精煉。銅綠山“呂”經大冶湖外運,古大冶湖邊螺螄塘出土10個粗銅塊,鑄錠采用規格統一的鑄型,便于存放和計算重量[11]。
丁亥卜,大[貞]:其鑄黃呂,乍同利,惠……
《甲骨文合集》29687
王其鑄黃呂,奠絖。惠今日乙未利。
《英國所藏甲骨集》2567
商代冶煉工藝發展到較高級的階段,先分別煉成銅、錫、鉛,再按一定比例熔煉成青銅。青銅器造型各異,工匠可以根據不同器物的要求,改變成分配比。殷墟遺址曾發現一塊含銅量97.2%的銅錠,是精煉后的“呂”。卜辭中“同呂”是將銅料塊熔合,屬于精煉時熔化粗銅的程序[1]。出土文獻揭示了當時的制銅工藝,銅料重熔次數越多,銅元素所占比例就越大。古代冶銅活動都在銅礦附近進行,對于周邊沒有銅礦資源的殷墟而言,卜辭“鑄黃呂”(《甲骨文合集》29687)指的就是粗銅精煉[12]。優良銅質多呈現赤黃色金屬光澤,故有“黃呂”之稱。
戊子卜,大貞:又金……
《甲骨文合集》23573
“金”上部像坩堝形狀,下部為器物范中通道[13]。坩堝是一種可移動的耐高溫容器,是古代冶金活動中的重要工具,用于熔煉、澆注金屬[14]。鄭州二里崗、殷墟孝民屯遺址均出土商代坩堝,在熔煉青銅的過程中,坩堝用于容納銅料及受熱。日本《鼓銅圖錄》:“將再煉銅放之于爐中坩堝上,镕之。”文中“再煉銅”指的就是類似“呂”的銅條。
……亙貞……其勻……
《甲骨文合集》40775
甲骨文“勻”,從“呂”,為“鈞”的初文[2]。“鈞”是習用已久的銅計量單位。《多友鼎》:“鐈鋚百勻”,指鉛、錫、銅的合金材料。《周禮·秋官·大司寇》:“以兩劑禁民獄,入鈞金,三日乃致于朝,然后聽之。”古者三十斤曰鈞。西周金文有“赤金一鈞”(《曶簋》),“赤金”就是“呂”。
休王賜效父呂三,用作厥寶尊彝。
《效父簋》
“呂”后面的數字“三”,表明它是可以計量的[15]。古代有專用工具稱量“呂”。湖北大冶金山店鎮梅山村出土一套青銅砝碼,時代為東周,是一種精密衡器,專用于稱量貴重金屬。《禮記·月令》:“日夜分,則同度量,平權衡,正鈞石,角斗甬。”《呂氏春秋》:“度,丈尺。量,釜、鐘也。權,稱衡也。三十斤為鈞,百二十觔為石。斗甬,皆量器也。”[16]銅材“呂”是重要的金屬資源,鑄錠必須標準統一,計量工具要求精益求精。
古人迷信,認為世間萬物皆有神靈庇佑。人們大規模開礦煉銅,必驚動祖先,需要祭祀祈禱以祛除災害。根據出土文獻商代金文所示(圖1),礦井上跪坐的人形手持觚形器,器中所置者為“瓚”,井上一字就是“祼”字[17]。器形為BbⅠ式觚形尊(圖2),年代是殷墟二期,相當于武丁、祖庚、祖甲時期[18]。銘文字數少,布局簡單,有較強的象形性。字體刻意追求美觀,也許是一種鄭重的表示。這版青銅器銘文反映商人在礦井附近舉行祼祭。祼祭是引導已故的先王或先公來到祭祀場所接受祭獻,通常使用禮器“瓚”。《周禮·天官·內宰》:“大祭祀,后祼獻,則贊,瑤爵亦如之。”根據現代考古發掘報告可知,商代銅礦開采點多集中在礦脈周邊,先民已經熟練掌握豎井支護技術,深入地下開采礦石。殷商時期,井下采礦之前需要舉辦祭祀活動,以示虔誠。同時,冶煉成型的銅錠也被賦予神性。湖北隨州葉家山M28曾侯墓,年代為西周早期,墓室出土兩件銅錠。銅錠與銅禮器共置一處,埋藏位置十分講究,應該也是一種“禮制器物”。上古時期,青銅器是商王溝通天帝的工具,用于表達對祖先和神祗的信仰。在開采銅礦之前舉行“祼祭”,說明殷商統治者對冶煉銅料的重視,對祖宗神明的敬畏。

圖1 《殷周金文集成》05444

圖2 《商代有銘青銅器器形綜覽》1702-05444
根據甲骨文所載,殷商時期,銅料是統治者強化王權、溝通祖先神祗的戰略物資。商王朝開疆拓土,交通四方,以求取銅材。熔煉及鑄造作坊在王畿之內,是出于對技術的高度保密,也是對銅器成品的嚴格管理[19]。銅料的粗煉與精煉分階段進行,提升了原材料的純度與品質,賦予青銅器更多藝術美感。標準計量單位的出現說明商代制銅工藝的成熟與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