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史視角下的工業遺產技術價值研究

王冬冬 王雨晨 潛偉

關鍵詞：工業遺產;價值體系;技術價值;技術史價值;科學價值;工程價值

工業遺產是人類工業化進程留下的印記，是文化遺產的一個新分支。工業遺產自20世紀中期興起于英國等西方國家，隨后在亞洲由日本最早展開研究，近二十年來也成為我國文化遺產領域的一個新方向。西方學界從工業考古、技術史、建筑學、遺產保護等領域出發，已對工業遺產做了大量研究工作。國內主要是技術史、建筑學、旅游學等領域學者對工業遺產展開研究，考古學和文化遺產學領域學者對其研究也已起步，該領域正在蓬勃發展。然而，工業遺產保護利用的基礎是工業遺產價值的認定與評估，技術史視角下的這一研究在國內相對比較滯后，而對其中最核心的技術價值更是缺乏深入研究。

工業遺產的特殊性主要取決于工業發展不可或缺的內容——技術。工業遺產的技術價值體現在工業技術產生、升級、擴散、轉移和消亡的過程中，具體由設施設備、工藝流程、操作技能，以及工業空間布局等物質和非物質資料呈現出來。“對工業遺產來說，其本質既應該有作為遺產的時間上的不可回溯性的特質，也應該有作為工業的技術上的延續進步性特質”[1]，以技術為核心的價值可以同時凸顯這兩個方面的特質。

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工業化進程不盡相同，因此見證工業化、前工業或原始工業時期發展的工業遺產的價值認定與評估標準也必然存在較大差異，如《關于工業遺產的下塔吉爾憲章》（2003）、《工業遺產地、構筑物、地域及景觀的保護準則》（簡稱《都柏林準則》，2011）、《臺北亞洲工業遺產宣言》（2012）、英國《“登錄建筑”中的工業建（構）筑物認定導則》（2011）和《“ 在冊古跡” 中的工業遺址認定導則》（2013），以及中國《國家工業遺產管理暫行辦法》（2018）和《文物保護利用規范 工業遺產》（2019）等。但不可否認的是，技術價值均在其中占據重要地位，且應該具有普遍的共性特征。

目前，工業遺產價值的認定與評估受到工業遺產理論研究者和實踐者的廣泛重視。雖然已有姜振寰[2]、劉伯英[3]、劉撫英[4]、Raluca-Maria TRIFA[5]等學者分別對其進行了闡述，青木信夫、徐蘇斌等[6]也對其進行了全面的總結，但是技術史視角下的工業遺產價值研究仍然相對缺位，造成純粹性的技術價值認知尚不清晰，技術與技術史價值，科學、技術與工程價值，技術、藝術與建筑價值之間存在混淆，工業遺產保護利用的理論基礎遠落后于實踐應用，難以適應不斷發展的工業遺產保護利用。

因此，本文圍繞“工業技術在歷史中的作用如何在工業遺產中體現”“技術史視角下的工業遺產技術價值及其與相關價值的關聯是什么”等問題，對技術史與工業遺產的關系進行理論探討，闡述工業遺產技術價值的概念內涵與關鍵要素，辨析技術史視角下與技術相關諸價值的關系，最后提供工業遺產技術價值評估的一種方法。研究成果將為工業遺產合理保護利用及遺產地未來發展提供理論依據和實踐基礎。

一、技術史與工業遺產

技術的進步促進了人類對于物質的認知，推動了文明的繁榮。技術的產生和改進，技術的擴散和轉移，不僅推動了科學的發展，也實現了工程的完成，并由此產生大量工業實體，隨著時間的流逝其中部分有幸成為工業遺產。工業遺產是指工業化時期的或與產業生產相關的有價值的遺存。基于《下塔吉爾憲章》《都柏林準則》等，很多學者也給出工業遺產的定義。本文認同“狹義的工業遺產主要包括作坊、車間、倉庫、碼頭等不可移動文物，工具、機械設備、辦公用具等可移動文物，以及契約合同、商號商標、產品樣品等涉及記錄檔案的物品;廣義的工業遺產還包括工藝流程、生產技能以及存在于人們記憶、口傳和習慣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7]。因此，工業遺產具備打破文化與自然、物質與非物質、可移動與不可移動文物間二元劃分的重要特征。

技術史、工業考古（產業考古）和工業遺產（產業遺產）②之間有著內在的必然聯系。梁波認為產業考古是對產業遺產的研究、與產業技術史研究有著重合的部分，并提出“產業考古學研究的就是近代技術史”“產業遺產是實物性的技術史料，產業考古學是應用技術史”等主張[8]。陳麗杰的觀點基本一致，認為產業考古學是產業技術史集中在產業革命時期的“斷代史”，產業考古學注重應用、根據國家和地區的特點不同具有地域性，產業技術史偏重理論、更多強調共性[9]。MarilynPalmer等則更強調工業考古學作為考古學分支的獨立性，認為了解特定工業的技術和經濟背景對于研究工業遺存至關重要，工業考古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記錄并分析技術革新[10]。馮書靜從技術史視角對溫州礬礦具體案例開展工業考古研究，考察遺址現狀，闡釋生產工藝流程演進，探討技術特征、工業文化和工業社會等[11]，是技術史視角下開展工業考古研究的典型案例。

英國是近代工業革命的發源地，創造了許多世界第一的產業和技術，因此工業遺產類型多樣、數量豐富，在英國乃至世界范圍內意義重大。中國的工業化進程相對較晚，但發展速度迅猛，具有明顯的社會主義特色，而且中國傳統手工業生產活動豐富、延續時間悠久，在世界技術史、工業史和創新史上具有自己的特色和定位，也有值得挖掘和保護的工業遺產。如何選擇能夠反映中國特色的工業遺產保存并利用，技術史提供了一條新思路。將工業遺產研究置于技術史視角下，探討工業遺產在技術史中的地位，分析技術價值的純粹性，是工業遺產研究不可或缺的視角。

技術史與工業遺產的密切關系反映在學術發展與學科內涵兩方面的交叉。

首先，技術史工作者與工業遺產研究具有深刻的歷史淵源。一部分技術史工作者將工業遺產作為研究的對象，將工業考古當作一種研究方法，為辨識和保護工業遺產作出了貢獻。從20世紀中葉開始，歐洲包括技術史工作者在內的專家和公眾開始大規模調查和研究工業遺產，并提出對工業遺產進行適當的保護和再利用。歐洲的實踐極大促進了技術史與考古、藝術、文化產業等領域在工業遺產中的交流與合作。中國的技術史工作者也較早地開始工業遺產研究，竺可楨早在1956年就呼吁發掘我國古代科學遺產③，這里的科學遺產包括技術遺產。次年，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成立，后下設技術史組、研究室，是開展技術史和工業遺產研究的主力。近年來，更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工業遺產，進行了一定的理論探索和項目實踐，并取得諸多成果。35D0D324-C69F-4DC1-902C-29E38624CF12

其次，技術史與工業遺產具有學科上天然的密切關系。在工業技術創新、改進、集成、淘汰或廢止的歷史進程和關鍵節點上，技術史與工業遺產相互支撐。技術史是工業遺產的支撐與核心屬性，工業遺產是技術史的載體和物態表現，二者是骨與肉的關系。相較于其他相關學科，技術史研究更加關注工業遺產中的技術實踐在歷史中的地位及其相關社會因素，能夠從技術史、科學史、工業史的角度，評價工業遺產在其中的定位與價值，由此出發確定保護級別，認定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需要優先保護的、在技術史和工業史發展進程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遺存。技術史視野下工業遺產價值的認定與評估與從其他視角出發的研究存在一定差異，需正確對待不同成果的異同。

總之，深入理解工業遺產在技術史中的開創性或獨特性，發掘工業遺產的技術價值，注重不同行業間的差異性和共同性，是對工業遺產進行保護和利用的前提。

二、工業遺產技術價值

工業遺產在技術的產生、發展和更替中形成，是技術發展到一定時期、生產力不斷進步、生產工藝不斷更新、工業化程度不斷加深的必然產物，是見證不同工業類別的技術及其發展的重要資料。技術價值是工業遺產區別于其他文化遺產類別的重要特質，不僅需要從某個單獨行業出發，具體分析某項技術的價值內涵，更為緊迫的是從技術史、工業史的角度出發，整體對工業遺產技術價值進行闡釋。

工業遺產技術價值，或名為科技價值但主體內容仍為技術價值的相關研究已受到不少國內外學者的關注，尤其是建筑界學者。英國“登錄建筑”“在冊古跡”的認定導則詳細羅列工業遺產可能具有價值的各項信息，尤其注重廠址、建筑和生產流程的完整性，機器、技術的革新性等[12]，是對《下塔吉爾憲章》中技術價值的進一步解讀和詮釋。單霧翔認為工業遺產“見證了科學技術對于工業發展所作出的突出貢獻······在生產基地的選址規劃、建筑物和構造物的施工建設、機械設備的調試安裝、生產工具的改進、工藝流程的設計和產品制造的更新等方面具有科技價值”[13]。而大部分學者則將技術價值凝練為兩至三個主要方面。劉撫英將技術價值歸納為工業技術的影響力和先進性、動力設施的科學技術價值以及建筑的技術價值三個方面[14];張茜等認為工業遺產的科技價值“體現在企業的建立在世界、全國或地區（城市）范圍內某一工業門類中具有開創性，或某項技術、設施設備的應用在同行業中具有開創性”[15];楊明的觀點基本相似，科技價值存在于行業的開創性、生產工藝的先進性兩個方面[16];季宏提出科技價值存在于設備、工藝和操作等方面，目前還缺乏對于操作的深入認知[17]。上述研究多是對技術價值載體的描述，缺乏對技術價值概念的完整闡述。專門聚焦分析建筑對象蘊含的技術價值的研究也十分豐富，Raluca-Maria TRIFA認為建筑對象的技術價值包括材料、工藝、技術和建造細節等方面[18]。需要注意的是，建筑僅是技術呈現的一種載體，對于工業遺產技術價值的認知更應從技術的整體出發。此外，寇懷云強調了從技術的唯一性和技術的瀕危性兩個方面來認知工業遺產的技術價值[19]。但是技術需要進行保護的原因是否應該作為技術價值的核心內容，本文對此將重新考量。

總體來講，工業遺產的技術價值反映的是某個時空范圍內的技術狀況和生產水平，及其對當時社會的影響等。具體來講，工業遺產技術價值包含以下五個層面：1）是顯示技術創造力的杰作，是開發利用資源的典范;2）技術在同行業中具有先進性，代表當時先進的生產力水平，并對當時的社會產生重大影響;3）體現了工業化進程中的關鍵節點，見證了工業流程及生產活動的重大變革，反映了當時的生產關系、生產方式的發展變化;4）見證了工業流程及生產活動的延續，集中展現了某一項技術持續發展或擴散與轉移的軌跡，對技術史、工業史的研究有重要推動作用;5）體現某個時空范圍內的技術水平和社會狀況，為可持續的工業發展模式提供獨特的、代表性的范例。上述技術價值所依托的載體有工業技術、設施設備、工藝流程、操作技能、產品樣品，生產相關建構筑物的材料、工藝、結構和設計，選址、規劃與環境、工業空間布局，及其對當時社會生活和交流互動的影響等。

技術價值的認定可以多種方法，本文提供一種方式以供參考，具體分為技術的先進性、創造性和實用性三個方面。

1）技術先進性。是指該技術具有絕對的、突出的實質性特點，在技術原理、構成和效果上具有顯著的特征。

2）技術創造性。是指該技術具有開創性、引進外來技術的基礎上進行改造、集成創新性等，一般創新性不包括在內。

技術開創性：分為世界開創性、國內獨創性、地區獨創性，前者是指該技術的初始使用時間在世界范圍內是最早的，是世界范圍內的首創;后兩者是指該技術是在未受到其他技術影響的情況下獨立創造的，是與其他國家或地區各自獨立的創造;技術改進性：是指該技術在引進、吸收和消化外來技術，或者在國內外原有技術的基礎上創造的，與原有技術相比，具有明顯的進步;技術集成創新性：是指該技術具有集成創新的優點，根據現代的集成創新概念，指的是創新的融合④，主要考慮工藝流程和技術方面的創新⑤。

3）技術實用性。指經過實踐證明可以應用，并在該技術產生、發展和改進等存續時間內對當時的經濟、社會、文化、科技或軍事等方面產生了積極效應，與工業遺產的經濟、社會、文化等價值概念的內涵不同。

經濟影響：對生產產量、生產效益、行業發展等方面的影響;社會影響：對就業崗位、工會組織，以及政治、外交等方面的影響;文化影響：孕育的工業文化和工人精神，及其對當時藝術、教育等的影響;科技影響：對相關行業核心科學技術研發與應用的影響;

軍事影響：用于軍事行業，攸關人類、國家的發展。

此外，技術的珍惜性、唯一性、稀缺性、脆弱性等是工業遺產保護的重要參考條件，本研究聚焦技術本身的價值，暫不納入考慮范圍。

三、與技術相關工業遺產價值辨析35D0D324-C69F-4DC1-902C-29E38624CF12

工業遺產是文化遺產的一個特殊類別，因此其價值體系跳脫不開文化遺產價值體系的大框架，但是工業遺產的特點又決定了其具有區別于其他文化遺產的特殊價值。隨著學界對于工業遺產價值內涵的多元化理解，工業遺產價值體系越來越復雜，尤其對于技術價值及其相關價值的理解，不僅存在缺失，還存在較大混淆。本文在技術史視角下選擇三組與技術相關的價值進行辨析。

（一）工業遺產技術與技術史價值辨析

目前圍繞工業遺產技術史價值的探討非常豐富。譚超從理論層面強調了工業遺產的技術史價值體現在技術進步過程中工業遺存成為技術發展的載體與見證，是技術史研究的重要對象[20]。方一兵、姚大志以冶金類工業遺產為例，提出技術史價值的四點具體內涵，包括核心技術的發明或引進、新舊技術體系的交替、冶金產品如鋼鐵及其重要景觀的形成、新技術及其生產體系對社會和文化的影響，此外還提出中國技術史價值的特殊性[21]。

此后，張柏春、方一兵等以技術史作為新視角，展現了一批重點工業遺產歷史、保存現狀，并挖掘了技術史價值，為工業遺產價值認知提供了重要路徑[22]。其他具體研究案例不勝枚舉，在此不贅述。以往研究對技術史價值或技術史視角下的工業遺產價值尚未形成明確定義，技術史價值與技術價值的本質區分還沒有明確闡釋。結合上述研究，本文認為：技術史價值應作為歷史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工業遺產技術史價值體現在通過物質和非物質工業遺存見證技術的發展歷程，反映一個國家、一個地區或一個行業的發展狀況，可以生動再現工業技術的發展歷程。技術史價值具體包括核心技術的創造或改進、技術和生產體系的變革、代表性產品和重要景觀，以及技術對于人與社會的影響[23]。

基于工業遺產開展科技史、工業史等相關領域研究，正好可以彌補某些研究中史料不足的問題。

技術價值不等同于技術史價值。雖然二者在具有重大開創性和創造性技術方面存在相似性的表述，且技術價值的分析對技術史研究具有重要推動作用，但是二者側重點截然不同。技術價值是指工業遺產在某個時空范圍內的技術狀況和生產水平，及其對當時社會的影響，具體體現在技術的先進性、創造性和實用性方面;而技術史價值反映的是技術實踐在歷史中的地位及其相關社會因素。前者側重點在技術狀況本身，后者側重點在歷史進程上。

（二）工業遺產科學、技術和工程價值辨析

對于工業遺產科學和工程價值，很少有純粹的、具體的研究與闡釋。《下塔吉爾憲章》明確強調工業遺產具有科學價值，存在于生產、工程和建筑方面，但沒有進一步的闡釋。《文物保護利用規范 工業遺產》中的科學價值闡述為體現中國科學技術發展的突出創造力和影響力，是廣義的科技價值。劉伯英、李匡認為科學價值體現在運用科學發展成果和體現科學進步需要，具體表現在建設工程中的材料、結構、工藝的獨創性、先進性和合理性[24]，他們之后的研究又把科技價值歸結為行業的開創性和工藝的先進性，以及工程技術的獨特性和先進性兩大方面[25]，這些表述同時包含了科學、技術和工程的內容。于冰重點分析了中國古代工程遺產，認為其具有科學技術、集成和發展價值[26]，后與張廷皓共同撰文，認為工程的價值包含功能、集成和發展三大價值[27]。以往研究對于工業遺產的科學與技術、技術與工程價值往往混為一談，科學、技術和工程價值沒有明確定義，有必要厘清三者內涵與相互之間的關系。結合上述研究，本文認為：科學價值體現在工業遺產的物質和非物質層面對于科學發展的推動作用和科學成果的推廣運用。以“一堆一器”舊址為例，第一座重水反應堆和第一座重離子回旋加速器在核科學和核工業的發展進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科學價值與技術價值多合并為科技價值，這體現出二者之間存在極強內在聯系，但區別在于科學價值蘊含的科學原理的珍貴性和普適性，且科學價值可產生于一般設備和技術中。因此，科學價值研究需要著重關注天文學、物理學等科技價值高，但技術價值不一定高的行業。

工程價值體現在特殊類型工程活動及其成果滿足人類需求的程度上[28]。工程以科學為引導，綜合集成多項技術，還包括政治、經濟、管理等影響工程具體實施的要素，出現時間可能早于對技術的總結，更早于對科學的系統認知。工程價值與技術價值多合并為工程技術價值，這體現了技術應用于工程，工程對技術進行選擇和集成的密切關系，但區別在于工程價值還包含科學技術價值之外的人類改造自然、有效管理等方面的價值，且工程價值巨大的遺產可能應用的技術并不先進。因此，工程價值研究需要重點關注水利工程、軍事工程等對于古代直至當今社會發展產生重大影響的行業。

雖然科學、技術和工程價值存在密切聯系，但嚴格來說三者是不同的，分別體現在科學理論、發明創造活動，以及建造活動中[29]，根據研究目的不同可區別對待三者的差異。

（三）工業遺產技術、藝術與建筑價值辨析

對于工業遺產藝術⑥、建筑價值的研究十分豐富，但論述往往交織在一起。《下塔吉爾憲章》未對建筑價值具體闡述，只提及建筑因其構造或設計具有科學、技術或美學價值，但美學價值并未出現在憲章論述中。《文物保護利用規范 工業遺產》中的藝術價值體現在工業建構筑物或工業區域的美學特征。蔣楠認為藝術價值包括建筑的形式與風格、工藝細節與空間布局的設計水平、建筑外觀與細部節點的藝術審美等[30]。劉伯英、李匡的論述較為全面，認為藝術價值體現在建構筑物的風格與藝術表現力，設施設備的審美價值，以及建筑設計或規劃的先進性[31]。由此可見，藝術、建筑和技術價值往往糾纏在一起，對于三者之間的關系需要重新厘清。結合上述研究，本文認為：

藝術價值體現在工業遺產相關的生產設備、基礎設施、社會活動場所、依托的周邊環境等單體或整體具有審美意義上的價值。“不同結構、工藝和設計的獨特性、復雜化和實用性，本身具有獨特的藝術品位，可以反映出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整體審美情趣，或者制作者的藝術修養”[32]。藝術價值往往通過技術價值伴生而成，進而形成技術和藝術的完美結合。35D0D324-C69F-4DC1-902C-29E38624CF12

建筑或更廣義的建構筑物，是人工建造的以供實現各種功能的物質實體，是工業遺產中保存體量最大、更新再利用需求最高的。所謂建筑價值，其實體現在建筑的藝術價值和建筑的技術價值兩個方面。建構筑物因其構造、設計、空間布局等具有技術價值，也可能因為這些特征具有藝術價值。

因此，技術與藝術價值交織體現在設備、建筑和空間中，建筑價值是一種復合價值，嚴格來說應闡述為建筑的藝術價值和建筑的技術價值，根據研究目的不同和實踐可操作性的需要，可選擇如何處理三者的差異。

對上述三組與技術相關價值的辨析可進一步厘清技術價值的內涵與外延，還可以明確技術價值在工業遺產價值體系中的地位。除此之外，工業遺產還具有社會、文化、經濟、生態等價值，其中生態價值應重點開展深入研究。在綜合考量工業遺產價值體系時，上述因素均需進行整體考量。

四、工業遺產技術價值評估

關于遺產價值的認定與評估等相關議題，遺產保護界的學者們已經有不少探討，同時也注意到不同遺產類型的價值分類和價值所占比重有所區分。與其他文化遺產類別不同，工業遺產門類眾多，不同類型的遺產設備、工藝差異較大，工業遺產價值評估中需考量不同行業間的差異。但技術價值具有普遍共性特征，技術價值評估應首先重點關注技術的整體性。

工業遺產價值評估目前主要存在定性評估和定量評估兩種方法，其中大部分評估體系中涉及技術價值評估的部分。馮立昇總結工業遺產定性評估方法，包括采用世界遺產突出普遍價值，特定類別工業遺產（如運河、橋梁、鐵路、煤礦等）專項標準，還進一步提出中國工業遺產認定的六條建議[33]。基于世界遺產評價體系分析中國工業遺產突出普遍價值[34]的研究最為豐富，湯強松[35]、劉麗華[36]、季宏[37]等分別對黃石礦冶工業遺產、中國近代鐵路遺產、福建馬尾船政與北洋水師大沽船塢進行案例研究。與此同時，大部分工業遺產采用多元價值分類評分的定量評估方法認定工業遺產價值，目前已出臺文物保護行業標準[38]，還發表有劉伯英[39]、劉撫英[40]、高祥冠[41]等學者設計的指標評分方法，以及大量具體案例的實踐。上述評估方法中，技術價值的定性評估的標準尚不清晰、定量評估的評價指標和評分規則尚不統一，因此需進一步完善評價體系，充分結合定性與定量評估，更加全面地評估工業遺產的技術價值。

在評估工業遺產技術價值之前，需整體了解技術的真實性和完整性情況，明確技術價值可能存在的形式，而后再開展評估工作。本文參考“中國古代發明創造國家級名錄標準研究”[42]中的評估方法開展工業遺產技術價值評估。

技術真實性是指該技術真實存在，能找到相應的實物依據或文獻依據，且必須經過學術研究證明其確實存在，根據最小干預原則進行修繕等。實物依據包括可移動文物、不可移動文物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等;文獻依據包括古代文獻、近現代檔案資料、設計圖、照片等;經過學術研究證明其真實存在是指必須得到學術研究的確證，尚有爭議或未有定論的暫不予承認;根據最小干預原則進行修繕是指在保護措施達到保護目標的前提下，對保護對象的干預最小。

技術完整性體現在整體性和無缺憾性，包括設施和技術保存完整，產業鏈和產業集群完整，周圍環境保存狀況良好等。設施和技術包括生產設施、生產技術、工藝流程等;產業鏈和產業集群包括從原料到終端產品的各生產部門，具有競爭合作或交互關聯的相關企業群;周圍環境包括工業遺產涉及的山形、水系、植被、交通設施等要素。

在綜合考量評估對象技術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兩項內容的基礎上（不評估缺乏實物的工業遺產），首先依據工業遺產技術價值的定義開展定性研究，明確具備突出技術價值的工業遺產;而后，所有工業遺產均可進行指標評分的定量評估，依據技術的先進性、創造性和實用性三項大指標和若干項子指標，對不同指標賦予相應權重，對不同程度量化相應分數，通過單輪、多輪、匿名打分等形式確定技術價值。如有必要，還可根據評分結果進行分級。

五、結語

近年來，我國工業遺產保護利用正在如火如荼地推進，而其前提是對工業遺產價值的挖掘、認知與評估。技術史為工業遺產價值研究、尤其是技術價值研究提供了一種新視角與新方法。本文從技術史視角出發闡釋工業遺產技術價值，辨析技術與技術史價值，科學、技術和工程術價值，技術與藝術、建筑價值的關系，并嘗試提供一套技術價值評估的方法。相信會有更多的學者從不同視角關注工業遺產的技術價值，從而在理論和實踐雙重層面上助力工業遺產合理保護利用及工業遺產地未來的可持續發展。35D0D324-C69F-4DC1-902C-29E38624CF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