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亮起的時刻

夢想

我不要很多圓滾滾的

小硬幣。不要很多愛我的少年

我要一個陽光明媚的禮拜六

要各種花與果樹的種子

要在藍天下種滿軟乎乎的兔耳朵

我要抱著我的紅蘿卜，站在

我的原野上，聞那些耳朵

散發出的甜。聆聽這個世界所有的秘密

路燈亮起的時刻

所有明亮的瞬間都值得被紀念

那一刻，從我藍色的夢里

浮起的每一粒塵埃，都漂向你

路燈亮起，我貼近你，宇宙在撒糖

聽你的呼吸，像所有藍楹花

一起盛開。多年后

我們養了許多只長耳兔，每個傍晚

帶著一個小天使去噴泉旁玩水

多年后，那些夢寄存在暮晚的天空

路燈亮起，而我還愛著你

云中記

從云中看我們的世界

海鷗落海，郁金香隨風搖擺

哥哥，你還坐在花園深處嗎？

擁吻依舊發生在幽暗的深藍色里，我們

依舊無法變成長耳朵的白兔

坐在云邊捕捉那些軟軟的水霧團子

該如何解釋永恒呢？

離別的祝詞已經寫好，可是哥哥

我還是喜歡白色的一切

像從前那樣騎著白鯨，在雪地里航行

愛上荒野，月光，那些

紛身飛起的白雀。和你的心

露從今夜白

還會想念那個野百合盛開的夜晚嗎？

我有好多話要說

可你還沒準備好秋天的到來

那就喝杯桂花酒吧，摸一摸

紛黃月光下的小兔子。在北方的群山間

霧里尋花，暮晚，世界白過

我們所有的沉默

清晨，我已在你的身邊悄然落下

雪與弦

電話亭漸漸被白色覆蓋，小說的開篇

一個陌生男子坐在咖啡館

看雪花落下。信號燈閃爍，變紅

初雪，沒能和你共進晚餐

我坐在房間看別人的故事，沒有誰的一生

如此潔白又紛擾。昨日的少年

騎著自行車在狹長的街道里消失后

變得白發蒼蒼。天冷了

想送你圍巾與八音盒，想去便利店

買些熱騰騰的關東煮

你在雪地里彈琴，琴聲在我們之間起伏

想去抱住你，告訴你

不必在意，這個世界人影匆匆

海島之夜

然后，你的眼睛里

涌動著我霧藍色的世界。少女變成煙花

在晚餐后的倦意里一次次燃燒

我們坐在金色的沙灘上，看老船長

在廢棄的小船里種滿了向日葵

這是最后的夜晚。島上，繁花，飄落

有人捧著藍色的詩集入睡，有人吃炒冰

有人涂口紅，有人騎著電瓶車

尋找一架年久未修的琴

海水漫過橙色天空中隱現的星星。我聽到

你的聲音，像暮晚里濕潤的風

海鷗落海，我們在椰子樹下捕捉清甜的

往事。所有相遇和離別都變得簡單

所有夜晚都被海浪拍打，重新閃爍

小行星漫游記

當我無數次想要接近

藍色的深淵，作為一個為你而閃耀的奇跡

億萬光年后

我們終于以塵埃的方式擁抱

看見殘缺的楓葉，雪白的雪

以及一棵刻著兩個舊日戀人名字

與誓言的樹。人間有那么多愛

與那么多永恒

宇宙里有那么多海棠花

與那么多小丑魚

我們坐在冰涼的石凳上剝花生

當咸咸的風吹過那些

飽含月光的身體，多么安靜

這漫長如海的生命

還有多久才能抵達無限的藍

與一匹失落的馬

水杉深處

這是最好的一天。我們不讀書

也不寫作，騎馬的老人

從另一顆水紅色的星球趕來

我在橋上看到，六十年前的他——

站在水杉深處，牽著一只藍色的叮當貓

氣球。我知道他在等誰

也知道是誰，在忽明忽暗的光線里

不愿醒來。我們總覺得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直到畫本里的月亮

隱沒在綠茵茵的天空

直到你，成為樹的一部分

再也無法潛入水中，同金魚跳一支

夜的圓舞曲。先生，怎樣的一生

才算得上溫暖？六十年以后

我們在水杉深處

開始落葉。開始把這一生的歡喜與哀傷

做成一串串貝殼手鏈，都送給

滿眼星辰的兔子宇航員

等雪的人

你說過的，這場雪不會來了

我把泰迪熊放在玻璃窗前，除了它

沒人再能陪我度過這個寒冬

森林里有狼外婆與小矮人

青草粒與野兔在明年，都會蔓延到

你的房間。我想到曾經的你

站在茫茫雪地中亮橘色的光里，也終于

愿意承認人間的浪漫與殘忍

在夢里搖響鈴鐺，在夢里去往離藍色

很遠很遠的小島，讀書，寫作

等雪。我們寂靜，如山野里升起的月亮

木星與核桃樹

還要砸多少個小小的核桃

我們才能回到一片燦爛的金黃色中

外婆瞇著眼睛笑

秋天令一些事物逐漸消失——

戴八角帽的老先生，昨天

還坐在餐桌旁無比認真地切肉松面包

宇宙里拉琴的少女正在遠去

琴聲浩瀚。十七歲那年

我們把愛情耗費得一塌糊涂，然后去木星

任性而固執地種核桃樹

就像許多年前，外公與外婆、爸爸與媽媽

他們在水星與金星

種下的蘋果樹與石榴樹那樣

在秋天開始落果。整個太陽系都那么地

令人著迷。飛行器、隕石，與降落傘

承載著那么多人的浪漫與無奈

少女站在一只安放于曠野的板凳上

高高地舉起左手，碰落

石頭般堅硬的核桃與云朵般柔軟的回憶

游樂園穿搭指南

你小小的領結在過山車俯沖到

這個城市最高點的瞬間

歪在了襯衣的左側。我們在摩天輪上

收集落日——

藍的，粉的，金黃色的

木馬旋轉，海盜船搖擺。寶貝，還不知道

遇見你的時候

媽媽在人間經歷過多少個春秋

多少次，在紅皮鞋與白帆布間抉擇

給你戴上酷酷的墨鏡

別著月亮胸針，你的小兔子穿著背帶褲

在我們腳下蹦蹦跳跳

想要你永遠晴朗，我們劃小黃鴨的船

夜里你給白玫瑰上色，寶貝

你的牛仔衫上沾滿了臟兮兮的顏料

而我的心臟突然鮮紅

喵

遠樹爺爺端來蔬菜湯與小魚干

青綠色的窗外，春天生長得正旺

我用尾巴擋住電視機里的畫面

想讓你摸摸我，先生

一個又一個透亮的下午被寂靜地消磨

我不會像其他貓那樣，委屈時

就沖著你喵喵叫。你用貓條逗我玩

我輕輕咬住你的手指

你搶我的薄荷球，我就去撲

陽臺上那些閃爍的光影

我不想被寄養在遠樹爺爺的家

盡管他很好。先生，我想留在你身邊

守住一個驚天的秘密——

長安的月亮上，其實還住著其他的貓

車窗

入秋之后，我們依舊無休止地爭吵

和好。生活變得枯黃

紛然落下后便沉入水底，該走啦

送你遠行那天，藍色的霧好大

擔心吶，你的背包里有沒有放雨傘？

火車往山里開，城市

漸漸變成一座森林，留下兩只

沒心沒肺的小黑貓，在搖椅里打鬧

陽光弱弱地晃著，“就到這里啦”

我們對著車窗呼氣

一筆一畫寫彼此的名字，我以為我

習慣了離別。不會變成一只鯨

在你的窗邊噴灑水花

九月的清晨，有太多人離開

拉上滿是灰塵的窗簾，他們喝水，相愛

洗碗，唱歌，探討山

是否還只是一場高不可攀的幻境

夾竹桃里的星星雨

小圓桌上有秋葵與蘿卜絲

奶奶抱來沙甜的西瓜，奶奶說

只有在鄉下，才能看到好多好多的

小星星劃落遠山

大公雞咯咯直叫，我學著奶奶的樣子

給它們扔米粒，在悶熱的夏夜

晃動芭蕉扇，她給我講那些遠霧里

神仙與狐貍的故事

城里的燈火太亮了，只有在我們的村莊

才能靠近大片大片的葵花與萱草

紫羅蘭與夾竹桃。它們變成小星星

在奶奶一生中那么多

深深的孤獨里，嘩嘩落下

彗星來的那一夜

在海邊，那個彗星到來的夜晚

你去了哪里？小賣鋪的門外

掛著五顏六色的游泳圈，媽媽端來郁金香

擺在我的窗前

這個宇宙神秘而清甜

彗星就要到來，而一種暴力的美

正在蔓延。只有這樣的夜晚

我想到童年的某個時刻

她們把我推到墻角，大朵的郁金香盛開

她們把粉筆扔到我的發卡上

大朵的郁金香搖擺。滿天空絢爛的煙花

與海浪碰撞

而我相信你是愛我的。當我寂靜如

山野里的月亮

她們化身飛鳥留下黑色的影子

只有我，在等你呢——

等到滿頭白色的月光，我們顫巍巍地擁抱

螢火蟲集市

那是怎樣的夏夜？散落的光

在荷塘與石榴樹上閃爍

螢火蟲集市正熱鬧，你拉著我的手

穿過鬧哄哄的人群，姐姐

我吃著你用兩枚硬幣換來的

脆皮油糕，香香甜甜

隔壁的嬸嬸在賣塑料涼鞋

與寬大的裙子，玩具狗狗在地上轉圈

姐姐，你張開手心，一些光

輕飄飄就飛了出來。我多愛這樣的時刻

我們把所有的玻璃瓶都扔到大海里

那些離去的人，從未遠去

后來我在最溫柔的風里，想念過

一些事情。想到那個夜晚

外婆在小院門口，被月色輕染

等我們回家。而我從此不再害怕黑夜

王彤樂

1999年生于陜西寶雞。作品散見《詩刊》《星星》《揚子江》《散文詩》《詩歌月刊》《作品》等刊。獲第四屆陜西省青年文學獎、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園詩人獎、東蕩子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