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顏冰肌紅堿淖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是一種浪漫。因為一個湖愛上一片沙漠熱土，我覺得自己是個癡人。大學畢業由于種種原因，不能與波濤洶涌的故鄉黃河相依，我便毅然選擇了有“大漠明珠”之美譽的紅堿淖為第二故鄉。如賈寶玉般清純，有麗水相伴，心中便滿是玲瓏剔透的清爽。

在飽覽了紅堿淖蔚藍的高天、碧綠的沙柳、金黃的沙灘、孔雀石似的湖水裝點的盛夏后，紅堿淖進入了聽覺的秋季。那一群群逐水而棲的遺鷗與大雁，在水畔生兒育女繁衍后代壯大家族勢力后，便在金秋漸濃的碩果哺育下，開始舉家亮翅在天空盤旋翱翔。低飛時，可以在暮色中聽到他們試飛時翅膀拍擊的輕響;歡樂時會有一聲號子般的低鳴。當年，年幼的兒子總能在玩興正濃之際敏感地捕捉到來自天空的呼喚，仰起頭并呼喚行人觀看：“嘆（看），遺鷗又在天空寫詩了，一會兒排成個人記（字），一會兒排成一個一記（字）。”惹得周圍的行人哈哈大笑。

再美的景也有謝幕的一刻。紅堿淖無味的冬天終是被鳥翅遺落在毛烏素沙漠的邊緣了。北風嚴寒便成了寂寞冬季的主宰。于是，在寒冬臘月天氣晴朗之際，我們便會攜三五好友，借陪兒子玩耍之名去冰封的鐵青色的湖面上溜冰、滑冰車，看老漁民開著拖拉機在冰面上拉著農肥呼嘯而過。感嘆在故鄉時與表姐和舅舅拿著竹篙如鬼子探測地雷般一步三敲打的過黃河凍河的狼狽……

那年冬天，氣溫特別低，紅堿淖卻破天荒地舉辦第一屆冰雕藝術展，讓自古以來沉寂的冬天瞬間散發出興奮的氣息。周邊的村民是早在師傅們鑄冰塊雕刻物件之際就迫不及待地光顧觀賞了。我卻因公事私事日日耽擱，連開幕式都錯過了。好不容易有了閑暇，天空卻開玩笑似的下了一場暴雪，積雪足有半尺厚。這下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齊白了。我連連懊悔：絕世美景從此逝，眼前哈爾濱被雪隱。但總是心有不甘，便攛掇友人，冰雕的細膩之美賞不到了，雪堆雪人也總有吧？沒見到大海，呼吸下海風也是一種體驗啊，總不能去也不去看一眼，就遺恨終生吧。

經不起誘惑的朋友們，終于在一個溫馨的午后成行。照例是逆天的裝備：女生一色火紅羽絨服，黑色長筒靴，帽子、口罩、手套一樣不少，男士黑色全仿。就連小小的兒子也被我用一件火紅羽絨服從頭到腳裹成了一只小企鵝。為了安全起見，每人又備了兩個綴著綁帶的坐墊防摔。從紅石島出發，徒步橫穿曾煙波浩渺的紅堿淖，無舟而越湖，瞬間有輕功水上漂的得意。一行人在冰雪覆蓋的湖面走過，笑笑鬧鬧地享受著免費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后大湖頓失滔滔的寧謐。小小的兒子，如一只火紅色的小企鵝，笨拙地趔趄前行。我們一幫大人卻孩子氣地尖叫著，打鬧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個一字，一會兒又卷成個漩渦狀……紅黑白相映，煞是美麗。走累了，坐墊在屁股下一墊，賴在雪地上摟腰連成一串，讓男士們拉著滑行。調皮的芳兒和艷兒則粗聲地唱著：“冰雪覆蓋著紅堿淖，湖上跑著三套車……”愛惡作劇的賀軍邊拉邊惡狠狠地講著貝加爾湖的冰洞：“咔嚓一聲，湖面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所有行走在冰面上的人全掉了下去，沉入水底變成了……”不等他惡魔詛咒發揮出來，所有人一擁而上，用坐墊把他打成了豬頭，并一左一右兩腳一拉，在雪地上倒拖著他飛奔起來。被抱在他懷里的搗蛋兒子歡快地叫著：“駕！”多少年后，那個雪顏冰肌的大湖嬉鬧場面總讓我疑心是胡塞尼導演的一部劇：我追，一個成年人，在一群尖叫的孩子中奔跑，但我不在乎。我追，風拂過我的臉龐，我唇上掛著一個像潘杰希峽谷那樣大大的微笑。

來到冰雕展場，已是夕陽西下華燈正起之際，一抹大漠余暉把冰雕的城墻點染得如嬌羞的少女。那若隱若現的彩燈如少女王冠上的寶石熠熠生輝，撩動人親近的情思。入場時，天已全黑。從窄窄的黑暗冰洞穿過，驟然進入冰晶剔透霓虹閃爍的冰雕世界，眩暈得讓人覺得仿佛墜入了惝恍迷離的哈爾濱冰雪世界。雙龍戲珠、十二生肖、五谷豐登、楊門忠烈、昭君出塞……一組組冰雕晶瑩剔透光彩奪目栩栩如生。萬里長城狀的走廊，把每個單元回環曲折地推上最高觀景臺。在盛世華標的守護口，有一道長長的走廊畫了個柔美的弧線，如彩虹橋一般，把游人從瓊樓玉宇的天上宮闕送回到喧囂火熱的人間。走廊本是一個個臺階無縫對接的，卻不知是被雪填滿了臺面，還是游人的腳步磨平了棱角，放眼望去竟然是一道長長的滑梯，中間部位尤為光滑順暢。有幾個膽大的游客正抓著兩旁的欄桿尖叫著一步一滑小心翼翼地向下走著。我們幾個相視一笑，風帽一拉，系好坐墊的繩子，照例是沒皮沒臉的一屁股坐下去，摟腰鏈接從中間滑行而下。一如兒時玩滑沙滑土滑滑梯一樣驚險刺激。沿途還不忘配以聲嘶力竭花樣百出的尖叫狼嚎。當高臺上下游人醒悟過來爆出如潮的喝彩與掌聲時，我們已經一滑到底混入來來往往的游人群里洗白轉世輪回了。

茫茫人海，你不認識我，我亦不識君，你的快樂我不知道，我的快樂卻點燃了你的生活。臺上游人相識的不相識的，紛紛三五成群手拉手臂挽臂魚貫而下，歡笑聲尖叫聲刺破了這片沉睡寂靜的土地。高雅端莊的冰雕展畫風陡轉，產生了游樂場的樂趣。可這又有定規嗎？當年昭君思鄉的清淚啊，是否在游人的笑鬧聲中也破涕為笑驚喜不已呢？雪顏冰肌的紅堿淖，柔軟時你懷里百舸爭流，鷗雁翔集，萬民和樂;堅冰覆蓋時，又有多少人打破常規，用勤勞與智慧為你增添笑意，讓你生機永存。哦，紅堿淖，我的第二故鄉。

欄目責編：北 城

焦冰雪，筆名青蓮，陜西神木人。作品散見于《西部散文選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