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論語》和《老子》分別體現了孔子與老子的治民觀??鬃诱J為治理者應有仁愛之心,以“禮”導民,期望社會人人有仁,人人有禮。老子認為治理者要法自然,以“無為”治民,對民眾不加干預,期望
“小國寡民”的社會狀態??鬃优c老子的治民觀有不同之處,又有相通之處,二者的目的皆是希望通過治理民眾,把混亂無序的社會導向良好有序的社會。
關鍵詞:《論語》 《老子》 孔子 老子 治民觀
春秋之時,禮崩樂壞,政權更迭,民眾飽受兵燹之苦??鬃优c
老子同處于這一混亂的時期,皆胸懷天下,有濟世之心。他們雖面對相同的社會問題,卻有不同的治世之法。他們從治理者的角度,提出了不同的治民方法。這種思想方法分別在他們的著作《老子》與《論語》中得到了集中的體現。本文從治理者與民之關系、治理者治民之方法、治理者治民之效果三個方面進行分析比較。
一、治理者與民之關系
《論語》和《老子》所體現出來的治理者與民眾之間的關系是有差別的。孔子認為,治理者與民眾之間有嚴明的等級關系,治理者處于主導地位,民眾處于從屬地位,以此來統率民眾。而在老子那里,治理者與民眾之間是一種“自然”關系,治理者對民眾不加干預,民眾亦不應感到治理者的存在。
具體而言,在《論語》所體現的治民觀中,治理者治理民眾是以“仁”這一思想為基礎的。治理者以“仁”來治理百姓,便會“天下歸仁”。而“仁”是由“禮”來維系的,“仁”是內在實質,“禮”是外在表象,違背了“禮”便沒有“仁”。治理者治理民眾便要通過維系與民眾之間的“禮”之關系,以體現其“仁”,以期達到治民之效。齊景公曾經問孔子如何處理政事,孔子回答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盿君臣、父子之間皆要循“禮”。而孔子主張維持這種“禮”的目的即在于要更好地治理民眾。在孔子的思想中,“上好禮,則民易使”,治理者在上應好“禮”、行“禮”,且以“禮”來教化民眾,民眾處下而順服。治理者在上,民眾處下,治理者與民眾之間是有一個上下的等級關系在內維系的,即以“禮”維系的“仁”亦是有等級性的。也就是說,在孔子看來,治理者與民眾之間的關系是上下的關系。
在《老子》中,“道”是老子的思想核心。在老子眼中,治理者與民眾的關系亦包含在道中。老子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河上公注之言:“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眀天地無所偏愛,萬物之于其就如同芻狗。治理者也應取法天地,不施仁恩,對民眾做到無所偏愛,“以百姓為芻狗”,任憑民眾自然發展,對他們的生活不加干預,即“圣人愛養萬民,不以仁恩,法天地行自然”。所以老子言:“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痹诶献涌磥?,“不知有之”是“太上”之治,治理者與民眾之間最好的一種關系狀態即“自然”的狀態。在這種關系下,民眾不會感到治理者的存在。治理者悠然自處而“貴言”“希言”“不言”,不輕易發號施令,任民眾自然生長休息而不敢為、不行仁、不施禮。治理者即使功成事遂,民眾亦認為此乃順時發展之結果,其本應如此。在《老子》中,治理者不干預民眾,而是讓他們自然而然地發展,民眾也不會感到治理者的存在,治理者與民眾之間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關系狀態。也就是說,在老子看來,治理者與民眾之間的關系更像是一種觀者與被觀者之關系。民眾在內自然地生長休息,而治理者在外以一種不加任何干涉的旁觀者的姿態看待民眾,純任自然。
二、治理者治民之方法
治理者與民眾之間的關系不同,治理者對待民眾的態度也就不同。而治理者對民眾的態度也就影響了治理者治理民眾的方法。
(一)《論語》體現的治民方法
《論語》所體現的孔子的治民方法,貫穿于“仁”這一理念當中??鬃友裕骸懊裰谌室玻跤谒?。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薄懊穹撬鸩簧睢眂,水火是民眾生存所仰而生,必不可缺之物,然“仁”較之水火更重。因而馬融曰:“水火及仁,皆民所仰而生者,仁最為甚?!眃在孔子看來,“仁”之所重,重于生存。孔子的治民方法講求上行下效,孔子要求治理者有仁德,施仁政,并以此來治理民眾,上行下效,百姓也會逐漸有仁有德。而治理者要實行仁政,須先崇尚禮樂教化,修養自身以求良好德行,此是其治理天下的先決條件。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便是此理。治理者修養自身不是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而是要使民眾安康,這便是“修己”的目的所在。程子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于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本有摒B己身,篤順恭敬以治民眾,則天下太平。而“恭敬”則是行“禮”所至。治理者于內修身,于外行禮。因而孔子要求治理者須有“禮”,此是通向“仁”的重要路徑。顏淵問孔子何為“仁”,孔子曰:“克己復禮為仁?!本唧w要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無言,非禮勿動”,“非禮”之事不做,以“禮”來約束己身。治理者自身有“禮”,便要“為國以禮”,以“禮”來教化民眾。而以“禮”教化民眾便是讓其向德向善,施“禮”之時亦要施德?!白佑贫裆埔印>又嘛L,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孔子要求治理者須有“德”。治理者以德率民,教化民眾,民眾也會有德向善?!岸Y”與“德”實是不可分割的,治理民眾應“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眾有廉恥之心,且人心歸服,自然眾星拱之。
孔子又言“愛人”,此是“仁”的一種重要體現。對于治理者來說,就是要愛護民眾。樊遲曾向孔子問仁,子曰“愛人”,朱熹注言:“愛人,仁之施?!眅
治理者愛護百姓正是在踐行“仁”,所以治理者愛護民眾也是必然之理。荀子言:“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其為己用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為己用不為己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求敵之不至,不可得也。敵至而求無危削不滅亡,不可得也?!敝卫碚咧挥小皭勖瘛保癖姴艜袣w服之心,才能為治理者所用。而治理者治理民眾更要“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治理者處理政事應謹慎守信,節省財用而愛護民眾,役使民眾應在合適的時間,不妨害農務,這便是“愛民”的具體做法。又楊氏注之曰:“上不敬則下慢,不信則下疑,下慢而疑,事不立矣。敬事而信,以身先之也。《易》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蓋侈用則傷財,傷財必至于害民,故愛民必先于節用。然使之不以其時,則力本者不獲自盡,雖有愛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澤矣。然此特論其所存而已,未及為政也。茍無是心,則雖有政,不行焉?!眆治理應以“敬”對待民眾,也就是治理民眾要有嚴肅之心,不輕慢?!爸俟唬骸泳炊泻?,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敝卫碚咝摹熬础倍惺潞喪强梢缘?,但心簡則行事又簡是不可行的。治理者“愛民”不僅應心“敬”,嚴肅認真地對待民眾,而且也要愛惜民力,即“使民以時”,應在合適的時間役使民眾??鬃佑盅浴耙圆唤堂駪穑侵^棄之”,即用沒有經過訓練的民眾作戰,就是讓民眾去送死,這是對民力的浪費,治理者不應有此為。
治理者治理民眾還應慎用刑法,此乃“仁”之體現?!白訛檎?,焉用殺?”治理民眾不需要用酷刑,而應有仁愛之心,采取懷柔的政策?!白釉唬壕由喜粚?.....吾何以觀之哉。”在孔子看來,治理者居于高位,對民眾應寬容以待,才會使民眾歸服。哀公曾問政于孔子:“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敝卫碚咭氲妹裥?,還應選舉任用賢能之人。舉用正直的人,并將其置于歪邪的人之上,便能夠使歪邪之人正直?!墩撜Z集注》中有言:“程子曰:‘舉錯得義,則人心服?!x氏曰:‘好直而惡枉,天下之至情也。順之則服,逆之則去,必然之理也?!眊“舉直錯諸枉”乃知,“使枉者直”,則為仁,所以“舉直錯諸枉”是仁、智并行之事,而清明正直的管理者才會使民眾順服。治理者治理民眾亦離不開民眾對治理者的信任之心,應取信于民。子貢向孔子問如何治理國家?!白釉唬骸闶?、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迂曉唬骸夭坏靡讯?,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治理好一個國家,需要有充足的糧食、良好的軍備,而且民眾要信任治理者。然要去二留一,則去“食”“兵”,留“民信”。可見,孔子是把民眾對于治理者的信任放在極其重要的位置上的。治理者無法取信于民,其國家也難以穩固。
(二)《老子》體現的治民方法
《老子》中的思想核心是“道”,老子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薄暗馈笔侨f物之源,天、地、人皆源于“道”,而“道法自然”,“道”的本性純任自然。所以治理者在治理民眾時亦要“法自然”,其具體表現為“無為”。
治理者“無為”,對內要“少私寡欲”。在老子看來,治理者個人的私欲是國家混亂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民之難治”的一個重要原因?!懊裰y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焙由瞎⒃唬骸懊裰豢芍握?,以其君上多欲,好有為也。是以其民化上有為,情偽難治。”王弼亦注曰:“言民之所以僻,治之所以亂,皆由上,不由其下也。”治理者既“有為”,民眾則多欲,因而難治。陳鼓應言:“治理者為了滿足個人的野心不惜窮兵黷武,為了滿足一己的享受而不惜盤剝榨取,究其根本,皆為私欲。致使賦斂無度,民不聊生,甚至逼得人民鋌而走險,危及國家社稷?!県因而老子言:“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痹诶献涌磥恚^多的欲望與不知足之心是一切罪惡災禍的因由所在。治理者過欲而窮奢極欲,貪得無厭,只會過度壓榨民眾,從而引起民之反心。因而老子提出了“少私寡欲”的主張,其言:“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庇盅裕骸安挥造o,天下將自正。”只要治理者減少私心,降低欲望,就能做到清靜無為,人民自然亦會安居樂業,社會秩序自然和諧。
治理者少私寡欲,其治理民眾就會采取謙下的姿態,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笆ト藷o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治理者沒有私欲,而是順應民眾的意愿,不去損害民眾的利益。“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敝卫碚唠m身處上位,卻沒有給民眾增加負擔,民眾也就不會感到負累;雖居于前方,卻沒有役使民眾,民眾也就不會感到受害。這樣的治理者就會為民眾所樂于推戴,而不會被民眾厭棄。
治理者以“無為”治民,應“處無為之事”。治理者治理民眾應僅僅從旁輔助,不由強力把持。所以老子言:“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圣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夫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痹诶献涌磥恚詮娏χ卫砻癖娛遣粫_到目的的。治理民眾,不應“執”,不應加以把持,不應出于強力。治理者應除去極端的、奢侈的、過度的措施,要順任自然,因勢利導;要遵循“自然”的原則,“不以智治國”?!懊裰y治,以其智多。”范應元注曰:“不循自然,而以私意穿鑿為明者,此世俗所謂智也?!眎老子認為,民眾之所以難以治理,是因為他們有太多的智巧心機,鉆營利益,損人害己。所以老子否定智巧,其言:“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蓖蹂鲈唬骸啊鳌^多智巧詐,蔽其樸也?!蕖^無知,守其真,順自然也?!焙由瞎唬骸啊鳌稍p也?!薄坝蕖?,其也謂“使樸質不詐偽”。范應元亦曰:“‘將以愚之’,是淳樸不散,智詐不生也。所謂‘愚之’者,非欺也,但因其自然,不以穿鑿私意導之也。”老子的以愚治民,與通常的“愚民”有著根本上的區別。其言“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是讓民眾沒有詐偽的心智,沒有占有的欲念,以保持心靈的純真質樸,使那些有心機、私欲的智巧之人不隨意妄為,從而使民眾自然生長發展。治理者用智巧去治理民眾,只會助長他們的智巧心機;反之,民眾就會逐漸返璞歸真。因此,老子言:“絕智棄辯,民利百倍;絕偽棄詐,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敝卫碚呓^棄智辯、偽詐、巧利,民眾自然會孝慈,生活安定。
治理者治理民眾順任自然,即“行不言之教”。治理者不輕易發號施令,只是身體力行,潛移默化地進行引導,任憑百姓自然發展,而政令繁苛只會加速敗亡?!懊裰囈云渖鲜扯愔啵且责?.....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治理者驕奢淫逸,過多侵吞賦稅,會導致民不聊生。到了這種地步,“人民自然會從饑餓與死亡的邊緣中挺身而出,輕于犯死了”j。治理者的過度剝削與高壓政策,是造成國家混亂的根本原因。所以治理者應薄賦斂,慎用刑罰。此與孔子的治民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老子言:“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王弼注曰:“示人者,任刑也。刑以利國,則失矣。魚脫于淵,則必見失矣;利國器而立刑以示人,亦必失也。”刑法禁令皆是兇厲之器。治理者只一味用嚴刑峻法來制裁恐嚇民眾,就會失去民心,如魚離水,統治注定無法長久?!懊癫晃吠?,則大威至。”“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當民眾無法承受治理者的高壓,甚至不再懼怕死亡時,社會將會陷入混亂。所以治理者不應對民眾有壓迫感,有強制性,而應是“和其光,同其塵”,治理者盡可能不干涉民眾的生活,使民眾達到一種自然而然的和諧的社會秩序。
所以老子總言之:“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對于治理者來說,“慈”即要求治理者應有愛民之心,與民眾共情,才能贏得民眾的愛戴;“儉”亦即前所言“少私寡欲”之修養,治理者節儉不奢靡,克制而不肆為;“不敢為天下先”即要謙下不爭,將民眾之利益至于首位??傊卫碚咧卫砻癖姂搼延写葠壑?,節制私欲,減少賦稅,慎用刑罰,多謀求民眾的福祉,更應有功成身在其后的德行。
三、治理民眾之效果
孔子與老子的治民思想不同,最終所達成的社會面貌是不同的。民眾所處的社會環境不同,其民眾性自有差異。于孔子而言,民眾應處于一個“等級性和諧”的有秩序的社會環境中,其生活富足安康,受到教育且精神高尚。于老子而言,民眾所生活的社會應是自然和諧的,而不強調其等級性,百姓淳樸,自然生活,且不會受到治理者的拘束。
在《論語》中,民眾所處的社會環境應是有禮的,治理者與民眾皆循禮而行,從而形成“有道”之社會。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薄墩f文》云:“道,所行道也。”“道”之本義即人所走之路,進而可引為規律、法則、標準等意。“天下有道”,即社會走上軌道,具備良序法度,合乎禮儀。而“天下無道”則意味著這個社會偏離正軌,無序混亂,不合禮儀之準,即成為一滋生邪辟之缺陷社會??鬃用鎸Α盁o道”之社會,欲將其變為一“有道”之社會。這也正是其治民觀所期達到的一種社會面貌。
孔子理想的社會,不僅有良好的秩序,而且治理者實行仁德之政,民眾生活富足,受良好的教育,上行下效而有“禮”有“仁”??鬃釉浀叫l國,冉有替他駕車: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痹唬骸凹雀灰?,又何加焉?”曰:“教之?!?/p>
在孔子看來,理想社會應人口繁盛,此后要使民眾生活富裕,然后要使民眾受到良好的教育。因而孔子理想中的社會不僅要物質滿足,而且要精神高尚。管子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泵癖娛囟Y節“則民易使”,社會才會和諧安定,國家才會穩固。所以孔子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非是寧可讓民眾貧窮也要保持財富的平均,而是民眾的富裕應是一種平均富裕;也非是認為人口愈少愈好,而是人口繁盛且要社會安定,即“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之意。只要財富平均,民眾自然會富足;只要民眾和睦,國家安定,人口自然會增加。而孔子理想社會的和諧安定是需要靠“禮”來維系的。馮憬遠言:“禮是什么?就是等級關系的制度化規范化。孔子既然把建立一個統一的完善的社會和井然有序的等級關系密不可分地聯系起來,作為這種等級關系的制度化規范化的禮是否能夠真正落實自然便成為實現其社會理想的關鍵一著?!眐所以孔子自然要求治理者是要有禮的,上行下效,“齊之以禮”,民眾自然也會有禮。而“禮”包含了孔子“仁”的思想,“禮”是“仁”的體現?!耙蝗湛思簭投Y,天下歸仁焉”,民眾若都能做到“克己復禮”,那么,他們便皆歸向于“仁”,天下之人皆是仁人。一個都是仁人的社會,便是孔子最高的社會理想。這個社會在結構上仍然是等級社會,遵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禮,但又須避免等級差別帶來的沖突和對抗,建立一個“等級性和諧”社會。
在《老子》中,其治民觀是要達到一種“自然”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民眾質樸,民心不亂而無知無欲,所以老子言:“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痹谶@個社會里,國家土地小,民眾少,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先進器具,卻并不使用;民眾愛惜自己的生命,且安土重遷。民眾不會遠行,因此即使有車輛、船只等便利的交通工具,也沒有人去乘坐。人與人之間沒有爭斗,國與國之間也沒有戰爭,因此兵器鎧甲皆無用武之地。民眾的生活簡單淳樸,僅用結繩記事之法就足夠。民眾有甘美的飲食、美觀的衣服、安適的居所,快樂的風俗。毗鄰的國家可以相互得見,雞鳴犬吠之聲也可以互相聽聞。但人們不會互相干擾,而是相安無事,直至老死也不相往來。這是治理者施行徹底的“無為而治”所能達到的理想效果。治理者讓民眾享受自然平靜的生活而不加以干擾?!拔覠o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敝卫碚吲c民眾相安于無事,相忘于無為,雖有國卻似無國,雖有君卻似無君,民眾亦不會感到來自治理者的壓力。政府的作用降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既無嚴刑法規之約束,亦無仁義禮智之規范,人們僅依循自然形成的古老習俗即可和睦相處。誠然,我們并不能把老子“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狀態看作對原始社會的復歸。陳鼓應指出:“‘小國寡民’在形式上可以說是復古的,老子為了讓人們保持淳樸自然的童蒙之心,主張棄先進的文明成果而不用,‘使’民復結繩而用之,這種對待人類文明成果的態度是不足取的,然而在這一復古的迷彩下卻潛含著對現實的超越。因而與其說‘小國寡民’論是要退回到原始社會,不如說是對現實社會的變革,它強烈地表達了老子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和試圖改變它的決心,盡管這種不滿和改變有欠積極改造的進取精神。”l“小國寡民”的社會理想,是老子烏托邦式的幻想,包含著強烈的社會批判精神。
總而言之,《論語》和《老子》中所體現的治民觀有許多不同之處。他們所認為的治理者與民眾之間的關系、治理者治理民眾的方法、以期最終達到的社會狀態,以及貫穿其中的思想核心,皆不相同。孔子認為治理者與民眾之間應是上下相連的等級關系,在此關系中治理者治理民眾應循禮,且要自身有禮,對待民眾要有仁德之心,敬之愛之。民眾亦會上行下效,自覺守禮而有仁德,從而消除等級差別帶來的沖突與對抗,人皆為仁人,最終形成“等級性和諧”的社會,孔子“仁”之思想貫穿其中。而老子認為治理者與民眾之間應有觀者與被觀者之關系,民眾在內自生而治理者在外旁觀,治理者不施加任何外力,民眾亦不會感到治理者的存在。于此,治理者要少私寡欲,懷不爭之心,效法“自然”,以“無為”治民,不拘束民眾。民眾不會感到治理者的存在,便會順任自然發展生長;民眾亦會淳樸而無巧智,從而形成“小國寡民”之社會。兩者雖有不同之處,但亦要認識到兩者仍存在相通之處。孔子和老子都面臨著同樣的社會現實,他們所要解決的問題基本是相同的,他們的目的也有一致之處,他們都希望將混亂的社會導向良好的秩序,將動蕩變為和諧。劉笑敢言:“借用中醫的說法,孔子用的是‘補法’,希望用仁學重建社會的道德秩序和政治秩序,進而實現社會的安定。老子用的是‘瀉法’,希望以自然的價值和無為的方法取消和限制上層的傾軋爭奪和對下層的干涉與控制。這兩種方法看似相反,但實際上都是從思想文化入手,而不是訴諸軍事、政治或法律手段。”m《論語》和《老子》所體現出的思想是異大于同的,但在分析比較的過程中亦要對其相通之處深加體會,并且善于異中見同,同中見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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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愛君,東北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傳
世文獻研究。
編輯:趙斌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