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核心區域的各個國家,對于“它們”的起源地以及文明終結之地,都會各自編出一套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說法。對法國人而言,“非洲自比利牛斯山而始”;對英國人而言,“東方佬來自加萊”;對出身科隆的西德總理康拉德·阿登納來說,亞洲大草原始于易北河,這就使得柏林也成了亞洲深處的城市。從地理意義上講,歐洲并不像亞洲、非洲或南北美洲那樣,是邊界清晰的大陸,彼此在物理意義上截然不同,歐洲其實是虛構的。它只是亞洲西部的一塊形狀奇怪的突出物,嚴格意義上講更像是次大陸。它的邊界毫無意義:烏拉爾山是歐洲所謂的東北邊界,但卻沒什么意義,那只是一帶淺丘,兩側的蘇聯工業城鎮星羅棋布。事實上,在歷史上,這道邊界一直在德涅斯特河與伏爾加河之間持續變動,直到19世紀才被確定在了烏拉爾山。諸如博斯普魯斯海峽或直布羅陀海峽這樣的南部邊界雖然更純粹,但當然也是政治性的界定。因為瑞士這個正好位于富裕的西歐正中的國家,還有挪威,以及在你讀到這本書時可能還包括英國,都不屬于歐盟,所以也很難用“歐盟”來描述歐洲。歐洲委員會的范圍要更廣一些,它包括了土耳其和俄羅斯,這兩個國家有歐洲最大的兩座城市(擁有1400萬居民的伊斯坦布爾和1200萬居民的莫斯科;倫敦以850萬居民位居第三,不過也遠遠落后;圣彼得堡有500萬人,居第四;柏林有350萬人,英國脫歐之后,柏林會成為歐盟最大的城市,居于第五,又落后更遠),不過毫無疑問的是,這兩個國家的主體分別是位于“亞洲的”安納托利亞和西伯利亞。地理與政治可能也會以有趣的形式脫節:歐洲委員會排除了白俄羅斯,因為白俄羅斯保留了死刑,假如烏拉爾、葡萄牙、冰島和博斯普魯斯真是歐洲的四角,那么這個大洲的中心可能位于白俄羅斯或者立陶宛,取決于這條線具體怎么畫。有人聲稱歐洲的邊界是高加索山,這座山將俄羅斯和伊朗分隔開來。但這條邊界南邊屬于亞洲的地方,還有三個歐洲委員會成員國——格魯吉亞、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歐盟甚至包括了塞浦路斯,這個國家與大馬士革的距離要遠小于與雅典的距離,比安卡拉更偏東,遑論伊斯坦布爾。現在,不僅僅是以色列,連澳大利亞都在歐洲電視網之內了(當然,這兩個民族國家也是由歐洲人建立的)。

《橫跨歐洲的快車》
[英]歐文·哈瑟利著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4/69.00元
[英]歐文·哈瑟利
作家、記者。2011年獲得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博士學位。主要作品包括《好斗的現代主義》《大不列顛新廢墟導覽》《不同尋常:果漿樂團隨筆》《一種新的陰暗》等。
把這些國家包括進傳統界定上的歐洲之中,會讓人明白這不僅僅是個地理問題,也是政治問題,事關某種“共享的歷史”。直到現在還漂浮不定的歐洲起源迷思,實際上是“希臘-羅馬”的遺產在黑暗時代之后,逐漸成為我們所知的歐洲。這是一種理性的文明,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技術先進,建筑在數學意義上非常精確,推崇個人主義的文學,以及現實主義的藝術。其基礎可以追溯到希臘城邦將自己界定為波斯“蠻族”的對立面,不過實際上后者是一個更強大、更富裕的國家,擁有更權威主義的政府體系,但今日的歐洲和希臘羅馬世界的關系卻極為模糊,這兩個世界集中于地中海的兩岸,比起英國與西班牙這樣的帝國邊緣來,北非和“中東”對這個世界更為重要,也發達得多,富有得多,遑論完全位于帝國疆界外的地方,諸如德國大部以及斯堪的納維亞各國。西歐建筑有一種常見敘事,這個敘事尚未被反對“歷史的輝格派詮釋”的人所撼動,這是一個易于解釋的進步敘事:羅曼式建筑,或者我們所說的羅馬式建筑,有弧形的拱門、不尖銳的塔,以及沉重的石頭;有各種變體的哥特式建筑,有寬大的彩色窗戶、“燃燒的線”般的窗飾,以及讓它直立起來的拱頂結構;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是對羅馬建筑理性和秩序原則的重新發現;巴洛克式建筑則是將這些原則加以篡改和扭曲;新古典主義建筑,古希臘時期的“純粹”建筑成為新的典范;折中主義建筑,主要是在19世紀,將上述建筑形式的一部分或者全部加以混合或重組,跌跌撞撞地要創造一種新形式。隨后是現代主義,這個時期,借用工程和抽象藝術中的美學,創造出了一種全新的西方范式以供出口,隨之出現了57種現代建筑的變體——野獸主義、高技術、解構主義等。更戲謔的敘事會給這些新的變體騰出更多空間——對19世紀浮華的喜好沒那么具有說教性,或者強調工業建筑被忽視的角色,再或者強調后者對美國的影響,無論是20世紀前20年以來對摩天大樓的各種追求,還是購物中心和郊區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