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芒針之爭

復林

芒針之爭 （圖/視覺中國）

芒針是中醫針灸療法的針具之一，因其細如麥芒，故名芒針。十年前，天津市政府公布某家族傳承的“芒針療法”為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此后，同為家族傳人的叔侄二人互為原被告，打起了官司。

芒針采用透刺的方法，治療前列腺增生引發的尿頻、尿急等泌尿系統疾病，在中醫學界素有良好的口碑。但是，芒針操作難度大，風險也高，熟諳此法必須自幼苦練。因此，使用芒針的高手，大多由家族世代傳承。

早在20世紀初，出身天津市中醫世家的泰運，曾是不少名人的家庭醫生。其間，泰運傳承并創新祖輩的芒針技藝，成就了“X派芒針”療法，其獨特之處在于“一針穿多經（經絡），一針透多穴（穴位）”，在減輕患者疼痛的同時，使得多個穴位感應聯動，提高了療效。“X派芒針”從此聲名大振。

泰運子嗣較多，至第三代時，榮海和哥哥榮清使用家學“芒針”行醫為患者治病。榮清之子宇林也跟隨其父練習技法。

1976年7月28日，河北省唐山市突然發生里氏7.8級強烈地震。腸道感染、痢疾等流行性疾病的暴發是地震之后最嚴重的問題。許多人因此上吐下瀉，甚至高燒不退，許多身體虛弱的老人和孩子面臨著生命危險。榮海運用手中的芒針義務救治患者。芒針療法對吐瀉類病癥效果顯著，在醫療條件極其匱乏，患者眾多，急缺醫務人員、藥物和醫療設備的特殊時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2007年6月，年近六旬的榮海，在天津中醫藥大學針灸系進行芒針手法表演。他展示了直徑僅0.25毫米的五寸芒針，以極高轉速捻轉針體，在醫學人體模型上進行穴位深刺。榮海連貫的施針手法令觀眾嘆服。此后，某職業技能培訓學校出具聘書，聘榮海為該校客座教授。另外，榮海還擔任主編，組織家族成員編寫并出版介紹芒針的書籍，榮清之子宇林也作為編著人之一。

經榮海申報，國家知識產權局審查通過，2011年1月19日，榮海作為專利權人獲得實用新型專利證書，該專利名為“一種細長芒針”。同年2月16日，世界紀錄認證協會授予其收藏并使用的“最細的5寸長芒針針灸針具”世界紀錄證書。其間，榮海還將其家族芒針技法整理成書面材料，通過河東區文化館逐級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申報材料的傳承譜系顯示，傳人包括榮清、榮海。此后，榮海注冊并經營某芒針中醫診所公司（簡稱中醫診所）。

2011年12月29日，“芒針療法”被天津市河東區人民政府評為天津市河東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2012年6月26日，河東區文化和旅游局命名榮海為天津市河東區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芒針療法）代表性傳人。2013年10月，天津市人民政府公布并由天津市文化廣播影視局頒發了天津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針灸（芒針療法）牌匾。2015年8月，經天津市文化廣播影視局命名，榮海為天津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針灸（芒針療法）的代表性傳人。芒針療法的保護單位為榮海擔任法定代表人的中醫診所。

2016年6月6日，年事已高的榮清出具《授權書》，授權兒子宇林及其名下所有公司，均可享有使用本家族傳承歷史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殊榮、家族字號及家族傳承針法等一切相關事物的權利和權力。授權區域：只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授權期限：直至空氣消失、生命不復存在。不久，宇林公開宣布自己為家族芒針的第四代傳人，并注冊經營芒針某醫院。此外，宇林和芒針某醫院還授權天津某門診部使用芒針技法，懸掛相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牌匾。

榮海對侄兒的行為頗有看法。他認為宇林自立旁支，且自冠非遺稱號，容易引起外界的猜測。同時，榮海自主申報天津市級、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時，曾填報自己為第四代傳人。因此，他認為宇林自稱第四代傳人，挑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叔叔的反應，似乎在侄子的意料之中。宇林拿出2007年6月間某新聞網的報道，文中榮海自認是家族芒針的第三代傳人。在多次溝通過程中，叔侄之間沖突越來越激烈。

宇林曾在微博、博客中頻頻發表言論，如“榮海盜用我公司版權，組織他人非法行醫”“其攜帶弟子均無醫師資格證”“家族的恥辱、中醫界的敗類”。

2021年3月下旬，榮海向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遞交了民事訴訟狀，他要求宇林、宇林公司立即停止虛假宣傳及商業詆毀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宇林、宇林公司賠償其經濟損失10萬元，并承擔公證費2700元、律師費1萬元。同時請求法院判令宇林及其公司在其博客和當地報紙發布聲明澄清事實，賠禮道歉。

在榮海起訴宇林的一審法庭上，宇林答辯稱，其在微博、博客發布的所有文章并沒有質疑榮海作為非遺代表性傳人的身份，只是向公眾敘述事實，非遺榮譽是家族性質，非個人，傳人不只有榮海。其雖不在傳承譜系名錄中，不代表宇林不可享有家族的非遺殊榮。

榮海起訴宇林的同時，宇林也以虛假宣傳不正當競爭為由，將榮海告到了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宇林訴稱其發現榮海在網絡、新聞報紙等宣傳過程中，存在夸大傳承代數、編造虛假內容、誤導公眾等虛假宣傳的行為。

針對侄子的起訴，榮海答辯稱 ，其所作的非遺項目的斷代挖掘、整理資料、傳習宣傳，完全合法合規，都是政府指導安排的。本人從未以個人名義發布過任何商業廣告宣傳。

榮海起訴宇林不正當競爭案歷經了二審。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作為天津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芒針療法，從其傳承代系、過程來看，系由先人開創并延續下來。根據關于榮海的相關報道、所獲榮譽證書、相關部門出具的材料等，足以認定芒針療法由以榮海為代表的后人發揚光大并最終成功申報非遺，榮海與宇林同系家族后人，應共享該療法殊榮。雙方通過開展與芒針療法相關的生產經營活動從而構成競爭，依法應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制調整。

根據查明的事實，榮海為其家族的芒針療法發揚光大及非遺申報作出了較為突出的貢獻，相關部門亦將其認定為該家族芒針療法的代表性傳人。而宇林在其微博、博客，以及公司的相關介紹中，多次宣稱其為該家族芒針第四代傳人，卻未提供證據證明其在家族中的地位。同時，宇林及其公司在未經文化行政部門批準及牌匾保護單位同意的情況下，授權他人懸掛非物質文化遺產牌匾。相關宣傳及授權他人懸掛牌匾的行為，會使相關公眾對芒針療法的權威代表性傳人產生誤認，該行為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通過不正當的行為擴大宣傳影響、獲取市場競爭優勢，屬于“以其他引人誤解的方法進行商品（服務）宣傳”，足以造成相關公眾誤解，依法構成虛假宣傳。

2021年5月，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宇林須立即停止虛假宣傳以及對榮海的商業詆毀行為，芒針某醫院立即停止虛假宣傳行為，宇林、芒針某醫院管理的博客須發布致歉聲明，澄清事實并消除因其不正當競爭行為對榮海造成的不良影響。宣判后，宇林及芒針某醫院提出上訴，2021年8月17日，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終審落槌，駁回宇林的上訴，維持原判。

宇林起訴榮海及其中醫診所的不正當競爭案，法院指出，針對傳人代數不一致的宣傳行為是否會導致相關公眾的混淆、誤認問題，“芒針第X代傳人”之稱謂，主要是用于介紹榮海的身份，而且是與其個人姓名同時使用，“傳人”一詞并非法律概念，社會生活中對“傳人”亦存在不同的理解和認識。傳承代數的形成涉及復雜的歷史因素，根據日常生活經驗及被宣傳對象的實際情況判斷，傳人代數不一致的宣傳行為不足以引起相關公眾的誤解，也不足以導致市場混淆，影響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因此，對原告認為該行為構成虛假宣傳的主張，不予支持。

2021年9月22日，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宇林的訴訟請求。宣判后，雙方當事人未提出上訴。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編輯：夏春暉 386753207@qq.com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八條第一款規定：“經營者不得對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質量、銷售狀況、用戶評價、曾獲榮譽等作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欺騙、誤導消費者。”因此，經營者具有下列行為之一，足以造成相關公眾誤解的，可以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虛假宣傳行為：對商品作片面的宣傳或者對比的;將科學上未定論的觀點、現象等當作定論的事實用于商品宣傳的;以歧義性語言或者其他引人誤解的方式進行商品宣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