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特·約翰遜 史蒂夫·科茨 譯/丁亮等

昆蟲視角下的納博科夫和他的捕蟲網(菲利普·哈爾斯曼拍攝)
在大航海時代,新奇的動植物從世界各個角落大量涌入歐洲,而當時的生物學研究,是一門貴族職業,由此生物學研究者們可以獲得財富和名望。而到20世紀,博物學者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1973年,奧地利動物學家卡爾·馮·弗里希因破譯了蜜蜂復雜的覓食舞蹈而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他也是唯一獲此殊榮的昆蟲學家。弗里希的研究結果揭示出,通過工蜂的一系列固定動作,蜂箱內的其他蜜蜂便可得知花蜜、花粉以及水的確切位置信息,即便遠在幾英里之外。
如今,昆蟲學家,當然包括鱗翅目昆蟲學家,他們多半都工作勤奮又默默無聞,公眾很少對其工作表示關注或認可。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便是這樣一位鱗翅目昆蟲學家,同樣也是一位大作家,他曾解釋說:“鱗翅目昆蟲學家都是一群非常低調的科學家,你從韋氏詞典里都找不到其中任何一位的名字。”
在鱗翅目昆蟲學家中,納博科夫是一個特例。1999年是他在俄國圣彼得堡誕辰的100周年。他為人熟知的身份是康奈爾大學文學教授。20世紀50年代他創作了《洛麗塔》。這本小說情感細膩且思維縝密,講述了一個名叫洛麗塔的未成年少女與一個中年男子的不倫之戀。該書曾因內容有傷風化而備受指責。“洛麗塔”是作者的原創詞匯,英文中原本沒有。納博科夫除了文學上有造詣外,其才華還表現在其他許多方面。
納博科夫生活中另一項鐘愛的事業:蝴蝶收集與研究。他在科學雜志上發表過很多有關鱗翅目分類學的論文。當時的他已被認可為眼灰蝶類群的世界級研究專家,甚至曾在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擔任過正式職務。20世紀40年代末,他的回憶錄《說吧,記憶》開始在《紐約客》雜志上連載,其中一整章都寫他對蝴蝶的鐘愛。
整個文學生涯當中,納博科夫始終將鱗翅目分類學研究作為第二職業。他曾告訴記者,若不是因為俄國革命,他真的很有可能當一名職業的鱗翅目昆蟲學家。他對鱗翅目分類學的熱愛是真誠的,成為文壇巨星之后,他依舊將這件事視為自己的職業,其他職業還有作家和教師。1966年他接受采訪時說道:“不論哪種研究方式,在田野間、實驗室還是圖書館,鱗翅目昆蟲研究帶給我的快樂和熱情,都比我教書、寫作帶來的要多得多。”
納博科夫已在文壇小有名氣的時候,《生活》雜志曾請他幫忙,希望他擬寫一篇關于蝴蝶收藏方面的文章。他很熱情地答應了,并推薦了他最喜歡的美國西部他認為合適的蝴蝶種業和捕捉地點,以下為相關記錄:
所有這些西部蝴蝶都很上相,但之前從沒有人拍過照。我也應該有一張采集蝴蝶時候的瀟灑照片,照片上的我應該很魁梧、動作看上去很敏捷,正在追捕一只很罕見的蝴蝶,正將捕網迅速套在花上或從半空中揮過,從而逮到了它。捉到蝶后,采集蝴蝶的人需要實施非常專業的腕部扭轉動作,當然看著也很帥氣。然后我會隔著捕網紗布,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夾住蝴蝶的胸節。這些細節你們都可以拍下來。接下來就是將昆蟲放在展翅板上,成功地制成標本,并以我不希望公布的方式公之于眾。標本在外行人看來很養眼,但制作標本的過程可能在科學界和熱愛自然的人群中造成不小的轟動。你們現在所看到的整個流程,之前都沒有人嘗試過,我必須強調這個事實。
事實上,根據納博科夫自傳首席作者布萊恩·博伊德所述,到1959年底,納博科夫已經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鱗翅目昆蟲學家。
成年后的納博科夫在歐洲的大多數時間里,只要一有機會便抽空去參觀歐洲大陸的各個博物館,但很少出去采集。1940年底納博科夫來到美國。盡管生活窘迫不堪,他仍沒有先去賺錢,而是毅然決然地前往位于紐約的美國自然博物館。他帶去了一只罕見的蝴蝶,那是他從法國濱海阿爾卑斯山慕林奈特村莊上方一個布滿花叢的山坡上采集到的。博物館允許他自由進入收藏區,還為他從事蝴蝶研究提供了幫助。
隨后的1941年,他拿到了韋爾斯利學院的一個講師職位,之后便辭掉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的職務,只身去參觀鱗翅目昆蟲的收藏展覽。他發現許多昆蟲標本的保存條件惡劣,管理混亂甚至都沒有玻璃標本盒的保護。于是他拜訪了昆蟲學部門主任內森·班克斯,表示他想志愿去重新整理這些標本。很快這個收藏館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機構,而他的這段兼職研究工作也使他成為這個博物館真正意義上的鱗翅目館長。這份工作給他的年薪從最初的1000美元最終漲到1200美元。他一直干到1948年,那年康奈爾大學邀請他擔任教授。

中國境內的眼灰蝶亞科


西部侏儒眼灰蝶
雖然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的合同規定他每周只需工作三個半天,但事實上他所從事的研究需要付出很多的時間和心血。他曾跟他的作家朋友和文學評論員埃德蒙·威爾遜說過,他一天長達14個小時都花在了研究昆蟲上,除了擠出來的時間,他還要去韋爾斯利學院教課,還要寫作。納博科夫描述早年自己在比較動物學博物館工作的那段日子為“我成年人生中最快樂、最激動的時光”。那段時間里,鱗翅目分類學的重要性在他心中常常超過了文學。博伊德告訴我們,他的妻子薇拉不止一次地勸說他在昆蟲學上稍微放一放,提醒他也需要顧及文學。恰恰也是在比較動物學博物館任職期間,他做了最為詳盡、意義重大的科研工作,他作為鱗翅目昆蟲學家的聲望就是基于此。關于納博科夫和他的鱗翅目分類學研究,他本人在1945年寄給妹妹葉莉娜·斯科爾斯基的一封信中對博物館的工作做了最佳陳述:我所在的博物館是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它在全美都非常有名(過去這里還是歐洲國家殖民地的時候就很出名了),隸屬于哈佛大學,我目前受聘于此。我的實驗室占據博物館四層的一半。實驗室里基本都是成排的標本柜,里面放有可抽出檢視的標本盒,盒中是蝴蝶標本,而我是管理這些館藏珍稀蝴蝶的館員。這些蝴蝶標本來自世界各地;許多都是模式標本(即自1840年至今,用做原始描述的那些標本)。實驗室靠窗的桌子上放著顯微鏡、試管、酸性化學物質、文件、昆蟲針等等。我有一個助理,他主要負責對采集者送來的標本進行整姿(將蝴蝶標本置于專門的整姿板上,通過昆蟲針和硫酸紙將蝴蝶雙翅背面展開并固定的過程),以便后續的觀察和研究。我自己也做研究,兩年來已不斷發表一些關于美洲“眼灰蝶”的分類學文章。我借助了很多儀器和幻燈才能給它們畫草圖。這份工作的確讓我著迷,但也很傷神,因為它,我視力受損,還得戴一副角質架眼鏡。
每年夏天到美國西部采集蝴蝶才是納博科夫眼中這份工作最大的樂趣所在。他不會開車,在他最自豪的1949年到1959年間,薇拉載他穿越北美,共行駛15萬英里,基本上是為捕蝶而去。在鱗翅目昆蟲學家和他的書迷看來,這些旅途充滿了傳奇色彩。納博科夫一直保持著外出旅行的習慣,他的余生都與各種地貌風景為伴。
納博科夫是個公認的大收藏家。1940年到1960年間他在美國捕捉了成千上萬只蝴蝶,包括他在《說吧,記憶》中自豪地提到的極為罕見的蝴蝶和模式標本,所有這些收藏已保存在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如今的文化自然博物館)、美國自然博物館、康奈爾大學昆蟲學博物館、匹茲堡卡內基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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