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物間地上堆滿了東西,每一樣都積攢著厚厚的灰塵,仿佛是舊時光不懷好意的贈禮。我心不在焉地接著父親遞過來的一件件舊物,小聲抱怨:“都是些老舊玩意兒,有什么整理的價值?”父親不理我,繼續搗鼓著那一大堆雜物,突然,他驚喜地推推我:“看,好東西!”我湊過去一看,是我童年時的照片,有點哭笑不得:“這算什么好東西?”父親瞪我一眼:“臭小子,那年頭,拍照片可貴著哩!”?
不知道是我的青春期持續時間太長,還是他的更年期來得太早。最近幾年,我和父親的對話總是這樣,帶著一股火藥味兒,凡事都要爭個高低對錯,誰也不服誰,不像父子,倒像對手。我憤憤不平:“這臭脾氣,就沒有變過。”
小時候,我總是羨慕同學,他們的父親下班后會把孩子往肩上一放,直奔游樂場。而我的父親一進家門,就那兩句話:“頭抬高,背挺直。”“小孩子成天玩怎么行,家里的地還沒拖呢。”我一開始把這些話當作耳旁風,但父親格外較真,僵持到最后,我的激烈抗議總因他高高揚起的手臂而宣告失敗。在他的監督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靠墻站直,手貼著褲縫,活像被罰站。站完軍姿后,還要把家里的地都拖干凈。有時候,我會偷偷地消極怠工,父親就一把將我薅起來,警告我:“臭小子,還想偷懶?等你力氣比我大之后再說吧!”
如今,我的力氣比他大了嗎?我看著他微微佝僂的背影,聽著他氣喘吁吁的動作,我想,他再也不能像當年那樣,單手就能將我提起了。父親,真的老了。
或許是因為少年莫名的自尊,我一直沒有告訴父親,他當年督促我堅持的那兩件事,我受益良多。站軍姿使我塑成了良好的形體,做家務讓我在住校生活中處理內務時得心應手。我曾以為,那是父親對我的“無理”要求,其實,他只是不善于表達,將關心與期盼都融進了那兩句冷冰冰的命令里了。?
我拾起那疊照片,拂去上面的灰塵。泛黃的相紙上,有個孩童在蹣跚學步,在咿呀學語,在打鬧嬉戲,他的身后站著一個中年人,微微笑著,注視著他。《那不勒斯的螢火》里說,每個人的孤獨背后,都印著另一個人的名字。或者,我正是那個使父親孤獨的名字,是使得他衰老的諸多事件之一。
“爸!”我輕輕喊著他。“干嗎?”他轉過頭來,一副不耐煩的神情,似乎還在為我剛剛的話慪氣。“這照片拍得很好!”“嗯。”他淡淡應著,微微笑著,像照片那樣,注視著我。
陸柯羽:江蘇師范大學敬文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大一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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