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稅視角下環境規制對制造業企業財務績效的影響研究

尹正浩 （西安財經大學 陜西西安 710100）

一、引言

伴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我國面臨的污染物排放等問題也日益嚴重。為此，我國出臺了一系列環境規制措施緩解環境壓力，以期通過更嚴格的環境規制手段解決日益突出的環境問題。2018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將“排污費”改為“環境保護稅”，通過立法明確了企業在環境治理中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彰顯了我國解決環境問題的決心。環保稅對企業的污染物排放進行征稅，必然會對企業產生影響，尤其是重污染制造業企業。因此，本文將環保稅的征收作為一項準自然實驗，利用DID雙重差分模型，探究環保稅的征收對我國重污染制造業企業財務績效的影響。

本文的創新點在于：（1）環保稅作為市場激勵型的環境規制手段，在我國實施較晚，國內的相關研究也較少，本文豐富了關于環境稅收相關問題的研究；（2）目前的研究大多從經濟的宏觀角度以及地區的中觀角度對環境稅收的實施效果進行分析，很少有學者從微觀層面進行探究，本文從企業的微觀層面入手，并將環保稅的影響聚焦于企業的財務績效，分析環保稅政策所帶來的經濟效應。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為解決環境與人類生存之間的矛盾，各國政府頒布了一系列環境規制政策緩解環境問題。環境規制政策必然會對企業產生影響，企業行為的改變會導致企業績效的變化。對此，許多學者對環境規制政策產生的經濟影響展開了討論和研究。然而，環境規制政策與企業績效的關系學術界尚未給出統一的結論，“傳統假說”的抑制論和“波特假說”的促進論最具代表性。

“傳統假說”認為，企業遵循環境規制政策會增加企業的生產和管理成本，降低了企業績效。Wilcoxen&Jorgenson（1990）對環境規制產生的經濟后果進行了討論，研究發現環境規制政策抑制了經濟的發展。Shadbegian等（1998）以美國的鋼鐵制造、煉油和造紙企業作為研究樣本，研究結果表明企業績效會隨著環境規制強度的增加而降低。張友國、鄭玉歆（2005）借助CGE模型，對不同政策的情景進行模擬，發現“排污費”政策能夠有效降低企業污染排放，但不利于經濟的發展。張嫚（2005）研究發現，環境政策的實施使得企業為資源的使用付出費用，這增加了環境資源的使用成本，成本的增加影響了企業的獲利。Lanoie等（2007）通過實證研究發現，環境政策的實施引起了企業的創新擠出效應，進而降低了企業的財務業績。胡元林和鄭文（2015）建立了 SCP 的研究框架，分析了環境規制對企業績效的影響機制，發現面對環境政策時，會產生“短視行為”，企業為了追求短期的績效，以及完成短期的環境責任目標，往往會只顧眼前利益，忽略了環境管理戰略的制定，不利于企業發展。葉紅雨（2017）以我國重污染行業企業為研究樣本，研究發現環境政策的實施在短期內會增加企業的合規成本，從而降低企業的財務績效。

《環境保護稅法》自2018年開始實施，企業為達到環境規制標準所付出的成本必然會發生變化，這種成本變化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費改稅”政策帶來的環境成本的直接提升，即遵循環保稅帶來的成本上升。排污費改為環境稅，使得企業的排污成本提高，直接影響了企業的財務績效，該影響在高排污企業更為明顯。另外，企業為降低環保稅的稅額，需要進行必要的環境保護和排污治理的投入，需要對設備進行更新換代，在企業資源一定的情況下，就需要對人力、物力、財力進行再配置，企業對于環保的投資會擠占其他投資，不利于企業進行再生產和擴大再生產。另一類是企業為了降低排污量，使用清潔能源和環保材料所帶來的成本的上升，即要素投入帶來的成本上升。企業為了實現利潤最大化，在生產過程中使用的要素有時并沒有達到環境保護的目的，隨著環保稅政策的出臺，企業為減低排污量，會使用比煤炭更清潔、更環保的能源，導致企業要素投入成本的增加。另外，隨著消費者環保意識的增加，一些污染型產品銷售必然受到影響，企業為迎合消費者的環境偏好，需要提高產品的環保程度，這必然要求企業使用更加環保的原材料，增加環境要素的需求和投入。根據市場供求規律，企業對清潔類環境要素需求的增加，致使環境要素價格上升，這對環境資源密集型產品的投入成本將產生很大影響。為此，本文提出假設1：

H1：環保稅的征收會抑制重污染制造業企業的財務績效。

隨著經濟的發展，人與自然的矛盾日益突出，企業如果以綠色發展作為自身目標，樹立環保意識，加大創新力度，就能在競爭中獲得“先動優勢”“創新補償”，確立自身的競爭優勢，獲得持續超額利潤（Porter，1991；Porter et al.，1995）?！安ㄌ丶僬f”認為，如果環境規制政策的設計是合理且適當的，那么就可以利用環境規制政策產生的壓力刺激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技術創新帶來的積極影響能夠部分甚至全部抵消環境規制帶來的成本增加，從而提高企業的經濟效益。

“波特假說”自問世以來，受到了學者的廣泛關注，國外學者更早圍繞“波特假說”進行研究。Murty et al.（2003）以印度制糖公司的數據為研究樣本，結果發現環境規制政策對企業生產績效有積極作用。Eiadat et al.（2008）以約旦化工企業為研究樣本，發現企業受到外部環境政策的壓力會制定相應的環境創新戰略，環境創新戰略的制定能夠提升企業績效。Jose（2008）將西班牙的服務業作為研究樣本，通過聚類分析、回歸分析的方法，研究發現嚴格的環境規制政策，能夠使服務業企業的績效達到更高的水平。Greenstone等（2012）通過對美國120萬個制造業企業工廠的觀測數據的研究，發現環境法規的實施能夠顯著提高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Rubashkina等（2015）通過對歐洲17個國家的跨行業數據的研究發現，制造業企業的生產力不會受到環境政策的影響，相反，政府的環境規制政策還能夠提升企業的市場競爭力。

我國學者在相關領域的研究較晚，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圍繞“波特假說”進行討論。陳詩一（2010）利用動態分析模型，對未來50年我國工業節能減排帶來的收益和損失進行模擬，結果發現環境規制能夠實現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的雙贏。馮榆霞（2013）將我國的省域數據作為研究樣本，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對地區全要素生產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并且促進作用在不同地區存在著差異。史貝貝（2017）通過DID雙重差分模型，研究發現，在宏觀層面上，環境規制政策能夠促進經濟增長，在微觀層面上看，環境規制政策不會顯著提高企業的成本，反而能夠促進企業的生產率，對企業績效提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鄒國偉和周鎮江（2018）利用DID雙重差分模型對《酸雨控制區和二氧化硫控制區劃分方案》進行政策實施效果分析，發現該方案能夠顯著提升企業的績效水平。王麗霞（2018）實證分析了環境規制與企業綠色績效的關系，發現環境規制通過能源強度提升了工業企業的綠色績效。胡元林和楊爽（2018）借助結構方程模型研究發現，在嚴格的環境規制約束下，企業積極提升資源管理的能力，可以抵消環境規制帶來的“負外部性”，能夠提升企業的財務績效。楊友才和牛曉童（2021）研究發現，新《環保法》提升了我國重污染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并且進一步提升了企業的資產收益率和運營效率。楊蓉和彭安祺（2021）以重污染企業為研究對象，發現環境規制能夠提升企業績效，并且技術創新起到了中介作用。

企業在環保稅政策的刺激或者規制下，將會進行一系列研發創新。一方面，企業需要通過創新達到環境規制的更高要求，另一方面，企業通過研發創新能夠獲得更高的利潤。隨著環境規制水平的提高，企業現有的技術水平一般不能滿足環保要求，無法使企業保持原有的排污成本，為了能夠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繼續生存和發展、降低環境政策帶來的生產成本、適應新的環境規制政策的強度要求，企業可以通過引進先進技術或者進行技術創新，實現生產工藝和生產流程的優化、升級，這樣不僅能夠更高效、更合理地利用現有的人力、物力、財力，而且通過新技術開發新的資源，幫助企業節約能源、減少能耗和污染排放，達到新的環境規制的強度要求，增加企業利潤、提升企業競爭力，實現更多的價值。對于重污染企業而言，進行技術創新的意愿更強。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

H2：環保稅的實施會提升重污染制造業企業的財務績效。

2.1 文獻檢索結果 初檢獲得相關文獻498篇，閱讀題目和摘要后納入74篇文獻，然后按納入與排除標準，最終納入10篇文獻[4-13]，共541例。文獻篩選流程，見圖1。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

為了使雙重差分模型政策實施前后的樣本期間保持一致，本文選擇我國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2015—2020年制造業企業的數據作為研究樣本。制造業企業的界定參照《國民經濟行業分類》和《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2012），涵蓋31個行業。將受到環保稅政策影響的重污染制造業企業作為實驗組，將不受環保稅政策影響的農林牧漁業、批發和零售業和信息技術產業企業作為對照組。根據2010年9月14日發布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重污染制造業包括13個行業。研究數據均來自于國泰安數據庫和萬德數據庫，并對數據進行了如下處理：剔除樣本期間內被ST、*ST的樣本；剔除相關變量數據缺失的樣本；剔除樣本期不足六年的企業，最終得到了1 297家制造業A股上市公司共7 782條數據。同時，為避免極端值對研究結果的影響，對樣本數據進行1%-99%縮尾處理。本文的數據處理與分析均通過Stata 15.1和Excel完成。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為了使選取的指標能夠反映企業的盈利能力和市場競爭能力，更好地體現在面臨環境壓力時企業真實的財務情況，同時考慮數據的可得性和規范性，本文選擇總資產報酬率（ROA）來衡量企業的財務績效。

2.解釋變量。自變量為 did（did=treat*post），即《環保稅法》政策實施交互項，treat表示是否為重污染制造業企業，post為政策實施時間。由于《環保稅法》于2018年實施，故根據企業是否為2018年之后的重污染制造業企業確定did的值，若是則 did值為 1，反之，則 did值為 0。

3.控制變量。為盡可能消除其他因素對研究造成的影響，本文參考陳雨柯（2018）、范莉莉（2019）、劉曉光等（2021）的做法，選擇資產負債率（Lev）、企業成長性（Growth）、產權性質（SOE）、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獨立董事比例（Indep）作為控制變量，控制企業特征帶來的影響。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設置

（三）模型設計

本文通過模型（1）檢驗環保稅征收對制造業上市公司財務績效的影響。

其中，t表示時間，i表示企業，ROA為被解釋變量財務績效，解釋變量為did，是i企業第t年是否受到《環保稅法》政策影響的虛擬變量。X為所有的控制變量，α為個體固定效應，γ為年份固定效應，ε為誤差項。

四、實證結果及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從表2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did的平均值為0.165，說明研究的實驗組占總樣本的16.5%；ROA的均值為0.0361，標準差為0.0616，最大值為0.194，最小值為-0.261，說明我國A股制造業企業的財務績效具有顯著的差異；Growth的平均值為0.151，標準差為0.383，最大值為4.806，最小值為-0.732，說明樣本中企業的成長性具有較大的差異；Indep的平均值為0.376，標準差為0.0551，最大值為0.600，最小值為0.308，說明部分企業的董事會獨立性較差；SOE的平均值為0.295，說明樣本企業中，國企有企業占29.5%；Top1的平均值為0.319，標準差為0.136，最大值為0.742，最小值為0.0838，說明不同企業股東對企業的掌控程度有著顯著的差異。

表2 描述性統計

（二）回歸分析結果

從表3的回歸分析結果可以看出，環保稅法的政策變量did系數為0.00554，t值為3.13，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說明環保稅政策對我國重污染制造業企業的財務績效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即環保稅法的實施提升了我國重污染制造業企業的財務績效，驗證了假設2，拒絕了假設1。

表3 回歸結果

（三）穩健性檢驗

為了進一步驗證結論的可靠性，本文參考現有研究（陳雨柯，2018；武運波等，2019；鄭添文，2019），進行了穩健性檢驗。首先，本文進行了平行趨勢檢驗，發現實驗組與對照組的財務績效（ROA）變化趨勢趨于一致，符合雙重差分模型的要求，并且通過安慰劑檢驗排除了其他遺漏變量可能存在的影響。其次，為避免樣本選擇偏差帶來的不穩健性，本文通過傾向匹配得分法再次進行基準回歸，結論依然成立。再次，替換被解釋變量，用凈資產收益率代替總資產報酬率，發現結論依然成立。由此可見，本文的研究結論是穩健的。

表4 替換變量后的基準回歸結果

表5 傾向匹配得分法結果

五、結論及建議

本文將2018年環保稅法的實施作為一項準自然實驗，選取我國2015—2020年制造業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利用DID雙重差分模型，對環保稅政策在微觀層面所產生的影響進行研究。研究發現，環保稅的征收，促進了我國重污染制造業企業財務績效的提升。這一觀點支持了“波特假說”，即恰當的環境規制政策能夠促進企業競爭力的提升。排污企業在面臨環境“費改稅”的壓力時，雖然稅制的改變增加了企業的環境成本，但企業出于長遠考慮，進行技術創新，獲得“創新補償效應”，可以提升自身的生產效率，彌補“費改稅”和技術創新帶來的成本增加，進而提升企業的財務績效。

為此，政府及相關環保部門在政策制定時，要進一步發揮市場機制在企業節能減排、能源消費和生態保護方面的積極作用，完善適應市場經濟體制的環境政策體系，倒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同時建立健全相關的產權保障法律和制度，構建有利于環境專利申請和環保產品交易的監管制度，明確綠色專利成果的產權，激勵企業進行環境技術創新。此外，應積極發展環保中介市場，發揮市場機制在環境檢測、環境影響評價和環境技術服務等方面的作用，減少政府直接干預，壓縮政府尋租空間。各地區應該根據自身經濟發展水平和企業發展情況，進一步細化環境規制的標準，加大環境稅的征收力度，“倒逼”企業轉型升級。在環保稅政策實施過程中，政府應該加強對非國有企業的監管，同時，注重對中小規模企業的資金和技術支持，幫助中小企業在節能減排的同時，獲得企業的長遠發展。

對于企業而言，企業管理者應該正確認識環境規制對企業財務績效產生的影響，加大研發投入，走創新發展的道路，主動承擔環境保護的社會責任，整合現有資源，提升治理水平，將環境規制的壓力轉變為技術創新的動力，這樣不僅可以緩解環境政策的壓力，還能夠提升企業的效率，增加企業利潤，提升企業財務績效，實現可持續發展。對于中小企業而言，要改變“刺激-響應”的靜態環境行為模式，充分認識到積極主動的環境保護行為，不僅可以避免違規所受到的處罰，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樹立企業良好的社會形象，從而提升企業財務績效和競爭力。

當然，本文的研究還存在著不足之處，由于我國環保稅法實施較晚，本文只獲得了政策實施后三年的樣本數據，未來的研究應增加環保稅政策實施后的樣本數據量，在更長的時間跨度區間上深入探討環保稅對于我國企業的長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