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時代的回音

聶景

海洋探索時代的起始，源于對商業貿易的需求，陸路交通被中東的穆斯林壟斷，途經地中海、埃及的海上交通也不在西歐人的掌控之中。克勞狄烏斯·托勒密（ClaudiusPtolemaeus）的地心說在歐洲盛行了1400年，當時的許多地圖都是基于托勒密體系繪制，而在托勒密體系中并沒有當時未知的美洲大陸，對天體運動的解釋也逐漸被證實不合理。新時代的最大特點就是人類認知領域的不斷拓展，對世界的全新認知從當時每隔幾年就要更新的地圖上可見一斑。

天文學、地圖學、航海技術與造船技術等都有了明顯的進步，許多航海家相信穿過海洋可以到達東方，因此開始探索前往東方的海上航線。最初，歐洲的航海家在葡萄牙和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從向東和向西兩個方向開辟了新的貿易航線，并將未曾踏足的地域繪制到地圖上，人類對于地球的認知也因此不斷拓展。及至麥哲倫船隊完成環球航行，人類對于地球的認識得到了質的提升，到19世紀，北極和南極也被人類踏足了。人類世界完成了從封建時代到資本主義時代的轉型，這并不只是社會形態的轉變，從大航海時代開始，歐洲的經濟、科技、文化也逐漸成熟。這一切的起點便是為了克服對海的恐懼，海的彼方不再是海妖肆虐的恐懼深淵，而是充滿財富的向往之地。及至攝影術發明之后，攝影師古斯塔夫·勒·格雷拍攝的海景照片便體現了一種對彼方的憧憬。雖然大航海時代也充滿爭議，但不可否認的是人類世界從此結束獨立聚居的狀態，開始走向全球化的時代。

新航路開辟后，東半球與西半球之間的動物、農作物、疾病以及人種和文化的交換與流動，成為人類歷史上增強物種以及地域聯系的一次重要事件。神秘的遠方風光只有那些乘風破浪的海員們才得以領略，生活在歐洲的普通人只能通過文字和圖畫來想象。攝影術的發明，使異域風景與異族風情得以通過照片傳播到大眾層面。與歐洲截然不同的城市和鄉村，風俗迥異的生活方式，地域特色的服裝與飾品，傳說中的歷史古跡……一切關于另一方世界的真實影像都成為攝影師拍攝的對象，異域奇觀成為早期攝影見證世界的一種方式。

這一時期，攝影師到訪世界各地，將不同大洲的人、事、物記錄到照片中，除了向大眾傳達異域的信息，另一方面也作為檔案保留了不同地域的視覺資料，比如馬克西姆·杜·坎普在非洲拍攝歷史遺跡的照片。這一時期的許多照片成為關于人類社會多樣性的早期記錄，也揭示了地球上不同國家、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之間，雖然生存方式、文化特征各有特點，但并無本質上的不同，所謂的地域中心主義觀念不攻自破。照片在保存檔案方面的作用，也從這時候起成為人文和社會科學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工具，在考古學、人類學等學科中開創了全新的研究方法。

新航路使全球各大洲的聯系加強，在這幾百年間，洲際的跨洋貿易、人口流動都顯著增多。隨著貿易市場的不斷擴大，中世紀的手工業工場生產力已經無法滿足市場需求的缺口，工業革命應勢發生，非農業人口開始急速增加，人類社會的面貌逐漸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時代的科技進步相較中世紀有著質的變化，徹底改變了人類的衣食住行。機器對生產力的提高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生產工具、交通工具形成了新的生產方式和出行方式。

移民到新大陸生活，也是這個時代的典型現象。在人跡罕至的美洲大陸，來自歐洲的移民面臨的是一片蠻荒的地域，在這里建設新的生存空間，同時也伴隨著工業化的進程。尤其是攝影術誕生之后，攝影師得以使用最前沿最真實的方式記錄美洲的進化過程。如今在蒂莫西·奧沙利文當年拍攝的照片中可見，原本自然的美洲大陸，逐漸建起房子、小鎮、城市，城市之間架起鐵路，火車的普及象征著工業化時代的到來。大航海時代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揚著風帆的木殼船，但在19世紀的照片中，機械化的鐵甲船已經是時代主流。作為探索未知的象征，船舶的工業化意味時代的接力棒，從大航海時代傳遞給工業化時代。

人類學（anthropology）最初是研究人的學科，關于人的優點、本質和特性，以及人的成分、部位和要素等人的體質構造。在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早期，人類學開始與社會科學的其他學科區分開來，其主要源頭有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學。人類學的研究主題，一個是人類的生物性和文化性，另一個是現代人類特質的源頭與演變。

當歐洲人到達美洲大陸后，發現美洲原住民的生活方式、語言、文化等與歐洲有著巨大的差異。歐洲殖民者的種族屠殺以及隨之而來的傳染病，成為美洲原住民的毀滅性災難。由于種族與文化的差異，使人類學家對美洲原住民的行為多樣性產生興趣。新近誕生的攝影術，理所當然地成為人類學研究的記錄工具。人類學的攝影通常會進行社會全貌觀察，包括社會秩序與權力的構建，人口生理特征與風俗習慣，文化的變異性與比較研究，等等。具體到當年對美洲人口的研究，比如愛德華·柯蒂斯拍攝的照片，包括美洲原住民的肖像、穿著、飲食、居住環境、出行方式、文化習俗與宗教信仰等。

文藝復興的同一時期，科學也進入革命時代，數學、天文學、物理學、化學、醫學、生物學等科學領域都開始擺脫宗教的束縛，現代科學體系建立并一直延續至今，因此大航海時代同樣是科學的時代。世界各地的聯系空前加強，不同地域的生物多樣性成為這個時代生物學研究的重點。英國生物學家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Darwin）曾跟隨小獵犬號遠航5年，通過對世界各地生物多樣性的觀察與研究，在1859年出版《物種起源》，提出以自然選擇為基礎的生物進化論。達爾文認為人類是生物進化過程中的偶然產物，人類與其他生物并無本質上的區別。生物進化論推翻了人類自以為與眾不同的地位，破除了基督教創世故事賦予人類的神圣性。

在19世紀，生物學對于生命現象的研究通常采用的方法有觀察和實驗兩種，而且兩者相輔相成。其中觀察是按照生物的物理特性來描述生物的狀況，先觀察和描述外形及行為，然后解剖觀察內部結構，有時需要借助相關儀器。觀察既包括個體與群體觀察，也包括靜態與動態觀察。實驗則是通過設置一些變量來觀測生物的變化與反應。這就意味著攝影的作用非常適合應用到生物學研究中。埃德沃德·邁布里奇曾通過多個相機拍攝運動的馬，以此研究動物運動的特性與規律。他也曾拍攝其他動物，比如大象、獅子、麋鹿等以及鳥類的飛行軌跡。這一系列的照片顯示出不同動物的運動特征。

大航海時代開始于15世紀，結束于18世紀（也有結束于17世紀的觀點）。在幾個世紀里，人類對地球的認知大幅增加，除了北極和南極，人類的足跡幾乎遍布全球，但是其影響卻復雜且矛盾。大航海時代雖然開啟了全球化的序幕，加快了全球的發展速度，但是也伴隨著歐洲對外的殖民主義擴張，對其他地域的原住民進行殘酷的掠奪和殺戮。時至今日，大航海時代形成的國際格局仍然存在影響。

在大航海時代的背景下，中國歷史上也曾有鄭和下西洋的壯舉，中國的港口城市也曾有非常重要的歷史地位。受近代歐洲殖民主義的影響，中國的沿海城市最先受到西學東漸的影響，形成與內陸傳統城市截然不同的城市文化。其形成過程也是非常復雜曲折，中外貿易的變遷，工業化影響下的經濟結構轉型，中外文化的矛盾，甚至戰爭與侵略的影響，這一系列的變化令國內港口城市的歷史豐富且復雜。當代攝影創作也在反思歷史對今天的影響，朱嵐清與何博的創作分別從國內的兩個港口城市，探究在全球化語境中，以及海洋區位因素的影響下，城市不斷變化的歷史角色，并利用攝影作為文化生產模式的功能，探究港口城市當下的方方面面與歷史語境的關系。

1973年，在泉州灣后渚港附近的海灘上發現一艘宋末時期的沉船。經過1年的考古發掘與數年的調查研究，沉船發掘小組將一段古代泉州港的航海與商貿歷史呈現出來。這艘宋末沉船被認定為目前世界上發現的年代最早、規模最大的木帆船，它向人們展示了中國古代高超的造船工藝的同時，沉船上遺留的物品也成為當時繁榮的當地制造業與對外貿易的直接證據。沉船作為一個指引，指向了一段已知歷史的方方面面，也為這里的人們指向了更多的未知。在今天的全球化背景下的泉州港，仍舊是引人注目的地區，憑借著海港的優勢，泉州地區正在迅速進行現代化與工業化，經濟獲得了巨大的發展。然而這里為我們保存了一段什么樣的歷史，歷史又在今天留下了什么樣的痕跡，是我從40多年前的那次沉船發掘再次出發，想要去找尋的泉州現實。我將自己看做沉船發掘小組的一員，重訪那段泉州港歷史中的地點，考察那些自古代的泉州港便存在的重要的當地制造業，呈現一個充滿差異性的泉州地區，一個歷史與現代并存、農業與工業共存的地方性景觀。作品將兩次“發掘”并置，它幫助我再現一個港口的地方史，實現一次素未謀面的對話。

選自《您受累，請問天津還有什么好玩兒的？》

這組作品是中國港口博物館與獨立策展人何伊寧共同策劃的“港口與影像”項目第二期的一部分。2018年10月之前，我從未到過天津。我之于天津，只是一個新游客。而像游客般好奇又疏離的心態，讓我在面對策展人何伊寧建議的“天津娛樂事業發展”這個半命題時，得以相對自由地構思并不宏大的創作計劃，甚至是“點對點”的策略——在這一寬泛的話題下，嘗試觸碰具體的“娛樂”方式與不同時期的人之間的關聯。

我以清末及租界時期至今，天津人娛樂生活延承、變化的幾個方向為基礎，以過往和當下的娛樂場所、曲藝、相聲、賽馬、跳舞、媽祖與當代人的形象等具體話題為線索，設置了不同的次級項目。這些項目一部分由攝影圖像構成（過往娛樂空間在當下形態的記錄、娛樂休閑空間中人的狀態等）;另一些則建立在我自己的行為，以及其他人（尤其是一些天津人士）的參與之上，實現對“發展、變化”的不同方式的闡述甚至個人化的介入，這部分作品的呈現樣態包括視頻記錄、直播平臺互動錄屏、小型現場裝置等。

清末至民國時期，天津的7個地方曾修建了賽馬場。《七種蹄印》以馬蹄鐵的印記為基本素材，結合直接攝影與視頻、行為、老照片、地圖、表格等，以7個板塊展現賽馬相關話題，嘗試在歷史與空間、（偽造）遺物與痕跡、榮譽、血統等方面建立不嚴肅的聯系。

這一部分里，我將7塊馬蹄鐵放置于天津7處馬場的故址，不知它們何時會被何人拾到——路人、環衛工人、玩耍的小孩，或者極具浪漫色彩地在多年后由考古學者挖掘出來。關于賽馬的歷史，就這樣多了一些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