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熒
在19世紀中葉國家級博物館出現之前,博物館一直被西方世界視為上層階級的“武庫”(Wunderkammer),這意味著博物館的受眾僅局限于權貴精英而非普通大眾。進入20世紀后,隨著電視等主流媒體的發展,博物館逐漸認識到自己與公眾的聯系,“以觀眾為中心”的理念開始沖擊舊的博物館模式。時任紐瓦克博物館館長的約翰·科頓·達納認為好的博物館應在提供娛樂的同時激發觀眾的興趣,引導他們提出問題從而獲得知識。20世紀80年代以來,博物館開始關注公眾參與,不再自詡精英階層的單向教育輸出者,這也表明參觀者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是可以圍繞博物館中的內容與他人分享和互動的創造者。博物館內容不再固化于“物”,轉而重視人與物的互動交流。博物館的公眾參與是信息化時代關注的焦點,它指博物館與觀眾之間的良性對話和互動過程,旨在提高人們的學習效率,促進博物館的可持續發展和現代化教育目標的實現。文章將利用中外博物館的成功案例,介紹加強博物館高質量公眾參與的四種方法,即數字技術運用、營銷理念革新、包容度建設和工作人員多樣化構成。
公眾參與強調參觀者或潛在參觀者對博物館內容的學習與體驗,這契合了博物館的教育職責和使命。博物館的教育具有非義務性、非營利性、非強迫性等特點,其教育效果的實現依靠參觀者長期、自主、積極的參與,這要求博物館需立足“吸引”之目的,構建以觀眾為基礎的敘事結構。為了吸引學習者的注意,提高其綜合能力,豐富其業余生活,在構建觀眾與博物館互動的過程中,觀眾不應再被視為單純的知識接受者,而應成為創造性的知識主體。20世紀初,西方博物館開始關注“社群(Community)”在教育輸出時的重要地位。一個社群可以將地理位置遠近或文化背景親疏作為甄別條件。博物館可以利用社群概念,建立具有共同情感聯系和價值認同的學習社群(也稱學習共同體),有的放矢地針對同一學習社群而非個人進行教育內容的投放。換言之,傳統博物館更加類似于一個內容展示終端,源源不斷地將信息傳遞給觀眾,然后觀眾只作為零散個體參與到博物館中。而具有公眾參與理念的博物館則更注重構建由相同文化積累、性別、年齡、教育背景等因素組成的具有共同價值關聯性的“學習社群”,以此增加博物館對公眾的吸引力。針對不同學習社群的需求和興趣,博物館應更有針對性地提升公眾參與的維度和質量。
數字技術運用
數字化為博物館學習社群建立穩定的情感聯系提供了新的契機。美國史密森尼學習和數字資源中心建造了線上史密森尼學習實驗室(The Smithsonian Learning Lab),匯聚數以百萬的博物館館藏或展陳信息,以幫助人們找到所需的博物館數字資源并與他人進行分享。觀眾可以利用龐大的數據資源創建個人收藏、添加筆記,定制更多個性化的學習資源并再次上傳給公眾。該實驗室鼓勵用戶成為全球學習者社群的一員并分享新的知識和見解。近年來,我國也意識到了數字化之于公眾參與的重要作用,不斷豐富藏品推廣的數字化形式。河南衛視為2021年的農歷新年推出了《唐宮夜宴》線上春晚節目。14位舞者化身唐代仕女,在展現群舞美感的同時向觀眾展示了大唐富麗包容的文化氣韻。演出采用VR和5D作為技術支撐,仕女們在由河南博物院鎮院之寶“婦好鸮尊”“蓮鶴方壺”“搗練圖”等組成的特效背景前盡情歌舞。《唐宮夜宴》一經上線便得到了全網的高度評價,其視頻在嗶哩嗶哩播放量超過20億。截至2021年3月,節目在微博的相關話題閱讀量達到了4.9億人次。數字表演讓不同年齡、性別、教育程度的人都能乘著互聯網的東風,在觀看節目時找到情感共鳴,由共鳴促成的文化社群使嚴肅枯燥的藏品重新煥發生機與活力。此外,《唐宮夜宴》的成功大幅度提升了河南省在全國范圍內的文化影響力。長期以來,河南省作為全國農業大省及人口大省的刻板印象難以撼動,其悠久的歷史、深厚的文化底蘊容易被人忽略。節目播出后,河南博物院官方微博收到了數以萬計的評論,人們在評論中表達了對河南的向往和對博物院的參觀意愿;年輕的女孩們模仿仕女們的舞蹈和妝容,并拍成視頻上傳到自己的社交平臺。對于河南博物院來說,它所承載的文化精神不再由單一的展覽方式體現出來,而是通過數字技術的運用烘托出來,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這場視覺盛宴中。在春節這一闔家團圓的特殊節點,數字節目不僅對河南博物院文物進行了推廣,更有力地將河南文化品牌推向全國。
營銷理念革新
掌握積極、有針對性的營銷策略是有效實現公眾參與的另一個方法,其中最直接的就是推出更高質量的博物館文化創意產品,并為公眾提供參與設計的機會。博物館的文化創意產品根據博物館的藏品進行設計和生產,向顧客傳達文化、社會和教育價值,并為博物館創造利潤。博物館商店作為博物館的“最后一個展覽”吸引著消費者的注意力,進而促進他們對產品背后的文化和藝術元素的非正式學習。然而,產品的日益同質化正使得博物館觀眾逐漸失去消費欲望。為了解決這一困境,河南博物院于2020年與17個省市內共19家博物館合作舉辦了河南省創意設計大賽,并最終收集到2577件設計作品。設計的自由度吸引了學生、藝術家、工藝品愛好者等不同人群,改變了由博物館掌控的產品設計的權威性,激發了公眾的參與熱情。在這種開放創作理念的影響下,河南博物院涌現出越來越多的優秀文創產品,以考古盲盒為代表的熱銷文創應運而生。消費者可以從盲盒土壤中挖出神秘的微型文物復制品,如鏃、玉器、陶器、銅鏡等。而盲盒最有趣、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人們在完成發掘之前對未知的出土物充滿了絕對的好奇和期待。根據淘寶網2021年的數據,考古盲盒推出后的平均月銷超過1萬件,成為文化與創意相輔相成的“流量”級產品。文化創意產品是連接藏品和公眾的橋梁,無論是讓人們參與設計還是推出更加生動應時的產品,博物館都應該開始主動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探索他們的需求,傾聽他們的建議,抓住他們的消費心理。人們出于興趣或獎勵提供積極的反饋,而博物館則根據人們的想法改進服務質量。在這個良性循環的過程中,動態的溝通得以形成。
包容度建設
“公眾”的范圍包括社會中所有的人,無論其性別、年齡、社會地位、教育背景是否不同及是否有審美能力,抑或是身心是否殘缺。博物館在環境、展陳內容及形式上對全人群的接納和包容(Inclusion)是實現公眾參與的有力體現。由于特殊人群的身體及心理狀況不同于常人,他們可能在接受博物館的單向知識輸出上顯得較為吃力,更不用說與博物館的動態互動了。根據世界衛生組織2020年的數據,全球共計超過10億人患有某種形式的殘疾,占世界人口的15%。如何使這個龐大的群體以更加平等和便利的方式加入博物館的敘事結構中,成為博物館的一大考量。
近年來,國內外博物館均積極推動了相關群體的保障工作,以實現更大范圍的接納度。而現實情況中,殘疾人無障礙參觀博物館仍然充滿阻礙。為了方便ASD(孤獨癥譜系障礙)患者參觀,英國利物浦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對每日客流量進行了監測和評估,并在官方網站上公布了最適合ASD患者參觀的時間,即客流量較少且安靜的時間段,以供其家庭參考。此外,當展覽因客流增加而變得擁擠時,利物浦博物館提供耳塞、彈出式帳篷和獨立的安全屋作為患兒的“平靜空間(Calm Spaces)”。博物館設計了諸如此類獨特的環境來幫助這些特殊家庭更加順利地參觀展陳,讓這些家庭和孩子在參觀中占據主動地位,不至于出現因考慮孩子的狀況所帶來的不便而放棄博物館參觀的情況。此外,博物館展覽的多感官趨勢也有利于特殊人群的參與。更多博物館增加了盲文標識、音頻描述和可觸摸的替代性文物,以滿足不同殘障人士的需求,使他們能夠更加方便地體驗博物館中的內容。在利物浦博物館設計推出的互動式展陳“The Sense Galore”中,人們可以看到、聽到、聞到或觸摸到代表利物浦歷史的相關文物模型。另外,利物浦博物館與專門研究通過感官體驗增強教育效果的觸覺工作室——Tactile Studio合作,設置了一個關于英國第一所盲人學校的展覽。該展覽提供了展出圖片的浮雕版本,使盲人參觀者能清晰地感受到原始雕塑的形狀設計。此類展覽不僅為殘疾人提供了便利,而且激發了“學習社群”探索更豐富感官體驗的熱情,規避了參觀者僅僅站在玻璃柜前被動地接受展陳信息的單調窘境。
工作人員多樣化構成
除了提高展覽的可及性(Accessibility)和多樣性,博物館還可以通過促進工作人員和公眾之間的合作推動互動參與的進程。博物館的研究人員應該包括非專業群體,以提升策展實踐和知識傳播。具體來說,向公眾發出有關策展信息的咨詢邀請是極其必要的。在設展初期,博物館便應充分考慮公眾的想法,以加強后期情感聯系的構建,促進藏品和“學習社群”之間的對話。“共同策劃”一詞很容易被誤解為博物館和公眾在整個策展過程中都緊密合作,這使得一些沒有太多專業知識和信心的人望而卻步。為了收集公眾的意見,博物館應以謙遜的態度鼓勵平等、自由的對話和討論。只有當公眾認為自己的想法和意見被重視,有能力影響博物館甚至整個社會的時候,參與才是積極且有效的。近年來,世界各大博物館都以更加積極的姿態關注觀眾的興趣和愿望。
同時博物館也加強了公眾參與博物館志愿服務的推進。志愿服務是非專業人群以較低的門檻參與博物館工作的正式途徑。如今,博物館招募志愿者為公眾服務的現象已非常普遍,志愿者的招募對象范圍廣,需求量大,流動性強。只要對博物館產生興趣并經過培訓,每個人都可以勝任。因此,人們對成為志愿者的熱情很高,尤其是年輕的學生和退休人員。在志愿服務過程中,他們可以更好地吸收和內化博物館的內容,提高學習、交流和欣賞藝術作品的能力。中國蘇州博物館開展了一個名為“蘇州博物館文明小義工”的項目,探索學生志愿者對博物館的意義及項目過程中公眾參與的成果。雖然學生志愿者服務時間有限,但志愿行為無論對志愿者本人還是對博物館都有著難以用數據一言以概之的深遠意義。一方面,博物館培養了一批相當專業的志愿者,提升了博物館的服務質量。更重要的是,這些志愿者是成為固定的文明觀眾的潛在群體。同時他們也可能引導自己的親朋好友參與到志愿工作中來,這種輻射效應會讓更多的人成為潛在的高質量觀眾,有利于提升人們的文化素養,實現博物館普及文化知識的教育目的。
公眾參與是博物館以互動方式實現教育功能的必然趨勢。公眾的建議代表了他們的喜好和期望,而分享觀點的過程是公眾參與的重要步驟。數字化和市場營銷在博物館工作中的應用從新的角度提升了博物館對公眾的吸引力。而與公眾的合作也有助于博物館運用群體智慧提升內容質量,并促進自身長期可持續發展。無論采取何種方式,博物館有效公眾參與的關鍵是與普通人建立穩定的情感聯系,引導他們進行分析和反饋,而不是一味追求外在形式的多樣。先進的技術、消費的欲望和人性化的設施只能將人們推入博物館與藏品進行“對視”。只有以豐富的形式為依托創建可以引起公眾共鳴的內容,建立人們與博物館之間相對穩定的情感聯系,才能達到公眾與藏品“動態交流”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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