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詩雅
漂,是當下的一種生活方式。景德鎮不缺名氣,瓷都的歷史至少千年,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最新的數據是,不完全統計,每年會有3 萬多人來到景德鎮。這些人有一個統一的稱呼,叫作“景漂”。
王曉霞出生在福建小縣城一個有6 個女兒的家庭。5 個姐妹很一致,全在24 歲前嫁了人。如今28 歲還不想結婚的王曉霞是這個家的例外。
這個家里不允許例外。王曉霞大學畢業后,曾在日本工作4 年,每年回家的日子不到7 天。不過,每個在家醒來的早上,她都會看見沙發上坐著來相親的男生,共同點是“性格老實、有穩定工作”——這也是父母對她的所有期待。她對自己的期待是做陶瓷。高二時,她就想要學美術,去藝考,家里人反對。大學她學的是日語,被日器里的匠人精神所吸引,喜愛上了陶瓷。一畢業,她就搜好景德鎮的資料,想去學做陶瓷。父母卻催著她結婚,理由是彩禮錢能一下子還上家里20 萬元的房貸。她不愿順從,跑去日本,一邊做翻譯文員,一邊做廚師,4 年還清了20 萬元的房貸,也攢下了20 萬元的積蓄。
這一次,王曉霞不想再妥協。她告訴父母,自己在上海找了一份穩定的翻譯工作,轉頭就買了一張去景德鎮的車票。
四川女生子嵐來景德鎮之前,在父親開的公司上了9 個月的班。進入公司后,在意大利學的服裝制版用不上了,作為接班人,她要學的是財務、對接客戶、管理人事。她嘗試離開一陣,把上海、蘇州、杭州都走了一遍。走到景德鎮時,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寧靜,她相信“陶瓷可以沉淀一個人”,就順勢留下了。

巧慧沒念過大學,18 歲就進入社會,在長沙做過面包店的學徒,也做過一家公司的前臺。來景德鎮學陶瓷是她闖蕩世界的一次嘗試。家里人很支持,因為這是一門手藝活。
至于那些從景德鎮陶瓷大學畢業的學生們,這里有齊全的陶瓷原料、成熟的陶瓷市場、技藝高超的師傅,留下是理所當然的。
成為陶藝人沒什么門檻,報一個景德鎮的陶藝培訓班,學就行了。陶藝班短的15 天,長的3個月,學費根據時間而定,500 元的有,5000 元的也有,大多標榜著“零門檻”“速成”。當地的陶藝人看不上這些。一個學了8年陶瓷工藝的景德鎮小伙表示,這里的傳統是拜師制,一個學徒學成可能要8 年、10 年。
景漂們等不及從頭細細學。子嵐也報了班,花1 個月學了拉坯和繪畫。與朋友一起合開了一家工作室。工作室租在景漂聚集地之一的雕塑瓷廠里。景漂們就養成了串門的習慣,這是一種與7700 多萬獨居的“空巢青年”截然不同的共處文化,也成為很多景漂迷戀這里的理由。
每家工作室都像一間遺世獨立的客廳。相親、家業、都市,全被拋開,連外界也拋下了。
學藝術出身的景漂們會流露出某種在藝術上的堅持。子嵐不愿意供貨給分銷商或者買手店,她想直接賣給客人。宣傳瓷器的照片也都由她拍攝,必須統一,“要有我自己的風格”。真正堅持到成為藝術家的是極少數。更多的景漂,還在“手藝人”的圈層里掙扎。
塑形、繪畫、上釉,景漂們做起陶瓷,一天伏案時間可能會超過10 小時,連水都顧不上喝。燒窯時,有些人會失聯,全天都盯著窯溫。開窯就像開盲盒,有成,也有敗。陶器燒毀是常事,十幾天的努力一瞬間化為烏有,還得親手砸掉殘品。談起這些,大家的表情都很平淡,畢竟每個景漂都在經歷。
不是所有景漂最后都能愛上做陶瓷,比如巧慧。來景德鎮之前,她聽到網上流傳,“這里月租1500 元,月入七八萬”。前半句是真的,但后半句,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一位攤主說,11 月過半,自己出攤四次了,一件瓷器都沒賣出去過?!拔也幌矏厶沾?,我給自己留了兩年的時間,先把錢賺了,然后安心選擇其他我想做的工作。”巧慧說。
王曉霞的陶瓷有時賣不到1000 元,有時能賣上7000 元。她想著,等到月收入平衡在五六千的時候,就告訴父母,王曉霞早已不是滬漂,而是一個景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