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永和
老年間的梨園行,過年都是過舊歷年,也就是春節。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風俗習慣的改變,人們包括梨園行在內,也漸漸變成陽歷年、春節,不偏不向,通通過。于是哪個新年劇場里都要演好戲。既然是過節,那么就要吃點好的。這些京劇人都吃些什么呢?
先說京劇界人士愛吃的小吃,豆汁是必不可少的。京城搬演京劇的大都是北京人,而豆汁又是標準的北京小吃。豆汁是綠豆用清水洗凈,再磨成豆漿糊,過濾去掉豆渣,再加清水做成豆漿,放入大缸中沉淀一夜,經過發酵,去掉雜質,留下灰綠色的豆漿,這就是生豆汁。吃的時候要把生豆汁煮開。不能用大火,用文火,要煮得不稀不澥,這是個手藝。最后吃到嘴里是酸中帶甜。冬天的時候喝一碗熱豆汁,又養胃,又讓渾身暖和;夏天的時候喝一碗熱豆汁,渾身出一身透汗,又舒服又治感冒。過去戲班的人沒有不愛喝豆汁的。那時老東安市場有幾家賣豆汁的,都是物美價廉,久負盛名,其中有一家姓何的回民師傅開的豆汁店最招顧客光顧。京劇大師梅蘭芳最喜歡喝豆汁。年輕的時候在吉祥戲院唱戲,沒少去市場內這幾家有名的豆汁店去喝豆汁。20 世紀30 年代初,梅大師從北京南遷到上海旅居,在上海喝不到豆汁了,想這口兒呀。徒弟們誰去上海演出,就給師傅帶生豆汁去,據說是名旦言慧珠帶的次數最多。

我的朋友當中,譚富英先生的高足高寶賢先生,這個譚派大老生經常以豆汁宴請賓朋,高大嫂會熬豆汁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到了冬天,特別是到了年下,我們準得去高家喝豆汁。那時都住的平房,高大哥屋里的火爐上,坐著一鍋豆汁,那是從崇文門外有名的錦芳豆汁店打來的。我,還有著名琴師燕守平,名旦張麗雯、高先生的徒弟們,中午來到高家,火爐子上的豆汁熬得咕嘟咕嘟地響,稀稠濃度正合適,喝到嘴里甜絲絲酸溜溜,就著北京的焦圈和熱燒餅,那真是一頓美餐,而且花錢不多?,F在想起來,嘴里好像還有那豆汁的滋味。
炒疙瘩,提起這道小吃,老北京人沒有不知道的。話說20 世紀30 年代中期,北京虎坊橋東北有個叫藏家橋的胡同,內有個小飯館兒叫廣福館。店里只有穆姓母女倆,歪打正著,這娘兒倆在買賣不咋的的時候,研究出來一道小吃,是把和好了的白面團,揪成像篩子大小的面疙瘩,然后加上雞蛋、菜蔬,再用香油這么一炒,您再嘗,這道菜香甜可口,軟硬適度非常好吃,可謂意外收獲,食客盈門。因為該店兩個女人都姓穆,這小店又是在好幾個胡同當中間,幽默的老北京人,干脆就叫這飯館為“穆家寨”。這買賣火了小二十年,固然這娘倆疙瘩炒得好吃,還有一個原因,北京老人給這個店起的這“家寨”的名字,起得好,不是有一出有名的京劇《穆柯寨》嗎?穆桂英是有名的陣陣殺到的女將,而這個店內炒菜掌灶的穆姓女兒,也是一天到晚炒個不停,不免讓顧客產生聯想:這位女廚師也完全可以和當年的女將媲美。于是本來不想吃炒疙瘩的主兒,也要到店里來瞧瞧這位能干的女掌柜,所以多少年這個小店都是人滿為患,小小的店鋪一下子能裝個五六十人,正所謂店小名氣大。店里的墻壁上還掛著名人贈送的字畫??上е腥A人民共和國建國初年,兩位姓穆的女人都逝世了,“家寨”自然也就壽終正寢。
可是這個有名的小吃,制作它的技術沒有失傳。有兩位姓馬的回民哥倆,在原有的技術上,加精工細作,精細的牛肉絲熗鍋,加上各種蔬菜,一把泡好了的黃豆、青豆一起爆炒,使這道名菜炒疙瘩更加成為老北京人的美食。這哥倆在前門外的大理紗帽胡同(現在叫大力胡同)開了個飯館叫“恩元居”,專賣葷素炒疙瘩,買賣依然很火。
20 世紀60 年代初,我和摯友李小春,從內蒙古新華京劇團回京,趕上新年,我們除去吃大餐外,也吃了兩種小吃,一是去恩元居,吃牛肉絲炒疙瘩。再一個去吃大柵欄街內的門框胡同,同樂電影院門前的“扣餅”。這又是一什么樣的小吃呢?一個大餅鐺,和普通的冀州炒餅手法差不多,是肉絲蔥姜蒜熗鍋,炒出香味來再扔上事先切好的餅絲,還有各種蔬菜,再打上一個雞蛋,然后扣上三角形的白鐵做成的鐵帽子,扣上三分鐘拿下鐵帽子,餅絲鏟出來,放在盤子里就算成功大吉。餅絲外焦里嫩噴噴香,好吃極了。這個鐵帽子扣餅沒有店鋪,只是在同樂電影院門前,窄窄的門框胡同里,搭個飯攤,大長條桌子(案子)前有一條長長的大板凳,裝置簡陋可貨贏人,來吃的人很多,我倆幾次都是在板凳后面站著等座。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認為值!誰叫我們好這口兒,花很少的錢,吃到最香的飯菜?,F在想起來仍然流口水。
20 世紀80 年代,我在北京曲藝曲劇團工作。有時要到大柵欄的原廣德樓茶園,經過改建后現名前門小劇場的團址來開會。特別是新、舊兩個新年后,大家先拜年,喜氣盈門。會后,我和創作組寫相聲的名家廉春明,還有當時還年青的創作員劉亞輝、周保平,必定一起同去門框胡同內去吃好吃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去門框胡同里面的小吃店,這里面集中了過去在門框胡同擺攤兒的那些個小吃。最主要吃“爆肚馮”的爆肚,這可是一道純北京的名吃。所謂爆肚就是把牛的胃或者羊的胃清水洗干凈了,把牛胃中的牛百葉、牛肚仁,羊胃中的羊散丹、羊肚領、羊肚板,切成細絲,用開水煮熟。這煮可是有大學問的,煮嫩了,沒熟;煮老了,嚼不動。然后就著調好的作料吃。這爆肚店的成敗,和這個拿笊籬一抄的師傅是有絕對關系的,要不老不嫩剛剛適口。門框胡同的爆肚馮,是其中的翹楚,他抄出來的爆肚是一絕,香嫩可口,而老嫩適度。馮老和我們的相聲作者廉春明是好朋友,我們去了他親自下手操作,這端上來的一盤又一盤的爆肚,自然是京中最好的美味了。后來爆肚馮從這個小吃店退了出來,在菜市口一帶,又開了爆肚店。
另一個饕餮之處,出門框胡同北口,也就是廊坊三條。對著北口斜對過,有一家褡褳火燒店。這家店不大,只賣褡褳火燒。但由于皮薄餡兒大,真可謂外焦里嫩。所以店雖小,常常客滿為患。要等上半個多小時才能有座位,那我們也舍得工夫去等。有一次年剛過,我和廉春明兩個人又去吃褡褳火燒。因為還是在新年期間,店里人更多,我們哥倆足足等了個把小時。我們又要了一瓶啤酒,邊吃邊喝。春明賢弟呷了一口酒后,興沖沖地問:“大哥,去年(指1983 年)你得了多少稿費?有1000 塊嗎?”當時我一個月的工資62 元,春明和我一樣多。我想了想,算了算,還真超過1000塊。因為1983 年,北京風雷京劇團演出了我創作的新編京劇《花魁》,給了我300 塊錢稿費。另外,當年我在《北京晚報》《北京日報》《北京日報·郊區版》等報紙上,共發表了大小103 篇稿件,大概數起來,不足千元,也差不多,所以加起來就超了。春明弟說:“我出了一本相聲集,又給外地曲藝團寫了幾個相聲,所以我的稿費比你多點?!比缓笏鋈挥指呗晢栁遥骸按蟾?,您說,咱們能不能一年收入1 萬元稿費?”聽了這話,嚇了我一大跳,當即脫口而出,“你喝多了吧?做夢呢!今年我要沒有寫戲,大概連1000 塊稿費也拿不到?!闭f罷我倆哈哈大笑。不想數年之后,隨著我寫戲、寫電視連續劇,竟然夢想成真,達到了萬元戶級別。
最后再說說年下的小吃蘇造肉。我們曲藝曲劇團有兩個團部,一個是曲藝隊的,在大柵欄的前門小劇場內。另一個劇的隊部則是在西單劇場的東院。我們創作組占據了一間大北房。每逢過完年就要開創作會。大伙說說自己都有哪些創作的想法?散會以后我和亞輝、保平幾個年輕的同志就去民族宮前面有個賣蘇造肉的飯館吃飯。這個蘇造肉,又稱南府蘇造肉,據說這道菜是從清宮內傳出來的。進飯館門就看見一個大灶,上面煮著一鍋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的好東西——有煮熟透的五花肉,切成薄薄的肉片,一層一層碼在一起。另外還有煮得極爛熟的豬小肚、肺頭、心、肝、大小腸等,此外還有煮透的火燒。尤其講究的是老師傅給我們盛的那個湯,除香、甜、綿、爽之外,還有一股中藥的香味。原來這道菜、不但要用豬骨頭吊湯,而且還將丁香、肉桂、砂仁、豆蔻、甘草等縫制的香料包一起倒入湯中,溫火燉煮,不僅使這肉湯鮮美異常,而且還能養脾胃,開味口。我們常去吃這道菜,不僅味厚而不膩,肉入口即化,兼有南北名菜之優長。還有一點吸人的:給我們盛菜的老師傅,能夠從開鍋中下手撈起一片片爛肉豬腸和煮透的火燒,竟不覺得燙,真是一門絕技。有人問這和鹵煮火燒不是有些相似嗎?對了,鹵煮這道小吃就是蘇造肉改革發展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