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靜 澳門科技大學人文藝術學院
徽州建筑由內而外、自上而下、從門窗到屋脊,集木雕、石雕、磚雕、彩繪、楹聯等裝飾于一身,集實用性、審美性、人文性于一體。中國傳統文化與審美所追求的對稱、統一、虛實、繁簡、主次、對比等視覺規律在徽派建筑裝飾中都有充分的體現。建筑通過精美的雕刻和恰當的收分,削弱了建筑中體量較大構件產生的壓迫感,通過曲線的運用使得線條柔和順暢,富于動感。根據建筑裝飾部位的不同,使用不同的裝飾手法,通過透疊、穿插使得建筑構件富有立體感,空間交錯變化,層次豐富。
徽州建筑裝飾因結構而生,依附于結構而存在。到了清代,隨著崇尚裝飾的審美流行,建筑裝飾這種依附物延伸到徽州建筑的各個部位,雖然位置、面積迥異,但是卻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一般而言,徽州建筑裝飾由門、窗、梁、雀替、斗拱、吊頂等部分組成,這些建筑部位通常都飾有一定量的雕刻。精美的雕刻在不影響建筑部件主體功能的前提下,通過雕刻位置、比例、手法等方面關注整體審美關系的建立,并將其納入到建筑整體的審美關系中。從局部構件到建筑整體,處處體現出虛實、曲直、繁簡關系、相互呼應。在構件功能、審美準則、精神訴求的平衡下,多數量、多面積、多區域、多形式的存在。
徽州建筑裝飾藝術是我國眾多的民間工藝之一,深受儒家文化和道家思想的影響,裝飾色彩還體現了素玄相間的美學思想。徽州建筑的磚瓦象征著天頂的莊重,給建筑增添了很多神秘色彩,裝飾采用磚、木、石等天然紋理,摒棄色彩,堅持材料的本質,突出了素玄相間的現代審美需求。
1.2.1 以“忠、孝、節、義”為題材
“忠、孝、節、義”是儒家倫理道德的核心,也是徽州建筑裝飾作品的主體?!霸滥复套帧薄岸男D”“臥冰求鯉”等都有成組或單幅的作品。這些內容具有廣泛的代表性,為徽州人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忠孝道德的觀念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為人民群眾所接受。
1.2.2 “忍讓”與“恩榮”主題
徽州建筑裝飾往往以“百忍圖”為特色,以“九世同堂”為題寫圖案?;罩萁ㄖb飾中,“百忍圖”“郭子儀上壽”等作品充分表達了徽人“以忍求全”和對“官高位顯”“富貴長壽”的追求膜拜,在許多住宅的梁、額枋都可以看到。主題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有的正橫匾上寫著“萬壽亭”,有的寫著“汾陽王”,有的寫著“九錫宮”。
1.2.3 “崇王”主題
在徽州建筑裝飾中,有許多表現堯帝、舜帝、周文王的作品。堯、舜是儒家尊崇的古代圣王,后世編著《二十四孝》,舜為第一孝子。儒家把“三代”(夏、商、周三代的總稱)作為理想社會的典范。通過對諸如“堯舜禪讓”“鼓腹而歌”和“文王讓賢”等故事情節的描述制禮作樂,將古代典章制度推向高峰。
1.3.1 馬頭墻
馬頭墻是徽州傳統建筑的重要特征之一?;罩萆絽^的自然地理環境造成了民居用地緊張,徽州人只有縮小建筑物之間的距離才能節約用地面積,因此建筑物的防火問題非常重要。馬頭墻不僅可以確?!班徏抑稹辈粫?,而且能夠防止雨季颶風吹起的屋瓦傷到居民,因此受到了人們的歡迎。其形狀有三花、五花、七花3 種,輪廓比屋頂高,墻面用白石灰粉刷,并鋪以黑瓦,具有很強的裝飾效果。
1.3.2 對水的獨特認識
徽州人對水的要求和認識歷來都是獨一無二的。在建筑裝飾上,徽州人對水的熱愛表現在天井的“四水歸堂”建筑形式上。天井除了具有采光、通風、排水等功能之外,還與室內空間相輔相成,相互滲透。徽州古民居的天井具有良好的采光、通風等物理性能,讓人們足不出戶便能享受到自然采光,并且體現了“四水歸堂”的心態,這深刻的寓意充分反映了徽商的文化特征。
1.3.3 徽商文化滲透
徽商是徽州傳統社會的基石?;罩莸姆睒s發展離不開徽商的奮斗。由于受到社會制度的制約,徽商在建筑物的外部形態方面發揮有限,只能通過內部筑裝飾表達內心的期望?;丈痰呢斣粗沃罩莳毺氐慕ㄖ罩萁ㄖ沧匀粫w現徽商的濃郁氣息。
徽商是典型的儒商,除了在建筑和建筑裝飾中體現儒家教義外,還以“商”著稱?!吧獭弊值难b飾形式寓意著“昂首闊步”,在一定意義上表達了徽州人民對提高自身地位的期待?;罩萑袷腔丈涛幕慕Y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三雕立足于徽商的自身特點,體現宗族的思想和理念,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和教育意義,反映了徽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虛實對比是由兩種或多種形式的對比所形成的關系。在對形式美的理解中,“真實”指客觀、有形、可見的形式要素,一般具有明確、緊密、突出的特征;“虛空”是指那些看不見的、模糊的形式要素,一般都具有模糊性、松散性和退縮性特征。虛與實的關系緊密,相輔相成,共同構成徽州建筑裝飾部件。因此,在徽州建筑裝飾中,虛實關系正是構建圖形與調和比例最核心的內容之一。
根據宋代《營造法式》的技法記錄,將雕刻按照技術分為混雕、線雕、隱雕、剔雕以及透雕5 種,對應如今的做法,有4 種形式,即圓雕、浮雕、透雕和線刻。這些形式均出現在徽州建筑裝飾的雕刻中。其中,圓雕、浮雕和透雕對依附載體具有的位置、附著對象、表現空間等有相應的要求,對雕刻實施的空間要求也很高。雕刻的本質是通過對原料的消減,實現虛實空間的變化,在縱深感的處理上,釆用鏤雕和透雕雕刻。透雕主要用于描繪深度,浮雕用于描繪主圖像,在表現中更講究畫面的虛實關系,虛與實兩者能夠很好地結合[1]。
雕刻的虛實是徽州裝飾藝術形象的主要表現手法之一,在整個空間中,兩種相對的知覺狀態相應而生。在雕刻的技法中,通過對空間的滲透、線條的運用、體積的對比、光線的明暗來組織和選擇虛與實的空間,這種深層的視覺空間形式的不確定性和流動性在實象的空間中帶有一種抽象和象征意味。虛實相生的空間依據人們精神和情感的表達對客觀形態進行全新組織和營構,決定各部分和各組織之間的關系,使徽州建筑呈現出一幅虛實相生、有生命律動節奏的景象[2]。安徽歙縣棠樾徽商大宅院門罩木雕如圖1 所示。
圖1 安徽歙縣棠樾徽商大宅院門罩木雕
繁簡關系主要指的是整體形態的自我關系與各個形式之間的關系。復雜和簡單的形式可以形成充滿變化的節奏感。這種表達方式對客觀形態進行了組織和建構,確定了各個部分和組織之間的關系,使徽州建筑呈現出一幅虛實結合的畫面,并帶有一種充滿變化的節奏感。根據復雜性和簡單性的特點,當復雜性達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形成一種平面的視覺感受,而簡潔到一定程度通常會產生點或線的視覺感受。在實踐中,徽州建筑裝飾用簡單的圖形襯托復雜圖形或用復雜圖形支撐簡單圖形,利用繁簡特性表達出需要產生的視覺效果,在繁簡變化中尋求美的表現。
具體處理時,為了在有限的空間內保證雕刻內容的完整性,裝飾中的動植物紋樣和靜物紋樣往往根據原形適當簡化。例如,龍的身體和尾部等以植物草葉紋取代,僅僅保留龍頭原形;荷花的形象僅保留荷花瓣。在大多數門窗的裝飾里,這些被簡化的動植物紋樣和靜物紋樣一般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如龍代表著力量和尊嚴,荷花代表清白,出淤泥而不染。在雕刻中同樣也有一部分被藝術化處理后的內容表現在建筑裝飾中,如隔扇門的裙板,往往雕刻成傳統古書中的背景、人物、風景及建筑等,還可以雕刻內容及情節。根據建筑的布局在左右并列的裙板上,雕刻整個系列的傳統故事內容或戲曲場面,極大提高了其連貫性和審美性[3]。
以徽州門罩中的門樓為例,門樓的磚雕主題內容布局既復雜又簡單。黟縣碧山村啟泰堂磚雕如圖2 所示。大型門樓的上、中、下3 部分往往是雕刻的關鍵部位,雕刻故事層次多,人物多,內容復雜,主題往往集中在這些部分。雕刻的次要部分,如門樓的框架、坊與坊之間的連接、斗拱和其他構件等,雕刻手法工藝簡潔。由于形制相對單一,裝飾題材和內容呈現出簡約的效果,雕刻幅面受到限制,因此主題內容多為植物類和裝飾圖案類,較少出現故事類、生產生活類的作品,甚至有的地方僅使用吉祥圖案,輔以字匾或者幾何紋樣[4]。
圖2 黟縣碧山村啟泰堂磚雕
再如徽州建筑室內門,又稱隔扇門,一般構成分為3 部分,上部稱為上檻,中部為中檻(又名腰板),底部為下檻,其中上檻與中檻之間稱為隔扇,中檻與下檻之間稱為裙板。雕刻過程中,上檻、下檻留白為主,較少進行雕刻,而在橫檻、中檻、裙擺部位,根據人的視線角度選擇雕刻的精細程度和內容。一般來說,隔扇部分由于位于人的仰視范圍內,且面積較大,最容易被感知,所以是雕刻最精美、內容最豐富的部分,隔扇的中心一般為是一個精致的鏤空透雕圖案。而裙板位于人的視線之下,較少被關注到,又考慮到日常使用中牢固性和穩定性,因此雕刻常采用淺浮雕,盡量不破壞木板的穩固性,雕刻內容以線刻的人物、花朵、鳥、蟲、魚等圖案為主[5]。橫檻、隔扇、腰板、裙板雕刻處理在簡單性和復雜性之間也有比較。黟縣南屏慎思堂腰板上,面積比例大的隔扇一般采用單一幾何花紋,鏤空雕刻。腰板正好與人們視線的高度一致,雖然所占面積不大,卻是很容易產生視覺效果的部分。因此,在腰板雕刻技術方面,內容的選擇和雕刻將重點放在細化程度上,一般采用尺度較小的細微雕刻。裙板的簡單和復雜介于隔扇和腰部之間,所以隔扇門部分的雕刻從上到下形成“簡單—復雜—簡單”的格局[6]。
徽州匠人通過對裝飾對象的細致安排和取舍,將簡潔清雅或是內容復雜的畫面以靈動活潑、簡繁得當的風格表現出來,無論是清雅簡潔的靜物,還是場面宏大、人物眾多的復雜場景,都游刃有余、自然天成。
在建筑裝飾中,不同形態的線條往往呈現不同的視覺體驗。直線代表著力量、剛強、堅挺,使人產生崇高、向上的審美體驗;曲線則具有柔軟、流動的特性,并具有韻律感。曲線又分為幾何曲線和自然曲線。幾何曲線,如圓、橢圓、拋物線等,線型規則、簡單、明了、直率,可產生圓潤、輕快、統一的審美體驗。自由曲線,如弧線、波線等,與幾何曲線不同,它更自由舒展,產生優雅平穩或自由奔放的審美體驗。徽州建筑裝飾中線條的曲直對比運用得恰到好處,直線與曲線交錯出現、上下起伏,使視線沿著連續的變化移動,在曲直的連續變化中互相制約,形成了豐富的視覺體驗。
以徽州建筑室內門為例,上檻、中檻、下檻常采用簡潔的長直線,以纖細、淺層次的幾何直線勾勒出邊框[7]。而腰板和裙板的裝飾中常用渾圓、柔軟的曲線,在同一扇門上形成曲直對比。再如祠堂中,高聳、碩大的柱子上部以曲線逐漸收分,到了頂部與呈一定曲度向上起翹的檐形成強烈對比。在牌坊中,牌坊的高聳挺立的立柱與牌坊正反兩側的豐富變化的各種雕刻圖案形成對比?;罩萁ㄖ跓o意之中將曲直對比的手法在運用得恰到好處,讓各部分的特征更加分明,使徽州建筑裝飾藝術形象更加突出、個性更加鮮明。
徽州建筑裝飾的審美規律始于唐宋,盛于明清。由于徽州地區特殊的文化、地理背景,形成獨特、鮮明的審美規律蘊含虛實相融、繁簡相依、曲直相對的空間形式和對比統一的美學思想,極富藝術研究價值。徽州建筑裝飾雖經歷千年風雨,至今仍具旺盛的生命力,其珍貴之處在于文化內涵之博、形式之美、藝術價值之高,帶有鮮明的時代烙印,堅守著最真實的木、磚、石的材質和紋理之美,具有提升建筑整體美感的功能,還承載著徽州人的歷史記憶和文化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