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園林紋飾在紋章瓷中的應用

王淼

摘 要：紋章瓷又稱“徽章瓷”，是明清時期中國外銷瓷中的重要品種之一，屬于專門為國外客戶來樣加工訂制的定燒瓷器，因其上繪有歐洲國家皇室、貴族、富有階層等象征和代表權利、地位、身份的紋章圖案而得名。紋章瓷裝飾紋樣豐富，多有中國園林紋飾的應用，如山水風景、亭臺樓閣、花鳥植物、園林人居等題材，配以精美別致的歐洲紋章，成為獨有的、與眾不同的奢華瓷器。文章通過中國園林博物館數件館藏外銷紋章瓷，解析中國園林紋飾在紋章瓷中的應用，探究中國園林元素對西方園林所產生的影響。相關的研究有利于對中國外銷瓷蘊含的文化內涵進行解讀，并對舉辦相關的專題展覽和傳播中國園林文化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

關鍵詞：紋章瓷;中國園林;紋飾;園林文化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5.003

中國園林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自商周開始經歷了生成期、轉折期、繁盛期等多個時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和重要載體。中國園林博物館作為收藏園林特色文物、研究園林歷史價值、展示園林藝術魅力、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公益性文化機構，館藏明清時期外銷瓷為主的瓷器類藏品400余件套，這些瓷器成為研究中國傳統文化、中西方文化交流，特別是園林文化交流的重要資料。本文主要基于中西方園林文化交流的考察，通過篩選羅列數件中國園林特征鮮明的外銷紋章瓷，簡要分析紋章瓷特點和園林紋飾等特征，對能夠反映西方紋章文化與中國園林文化的瓷器進行簡要歸納，作為中西方園林文化發展的實物見證和說明。

1 奢華定制紋章瓷

16世紀中晚期，隨著海上貿易的興起和發展，中國瓷器遠銷歐洲大陸，對西方社會生活造成了顯著影響，這些明清外銷瓷既有中國傳統紋樣和器型的器物，也有來自西方的設計和定制，甚至包括歐洲皇室、貴族、富有階層等彰顯個人尊榮的高級定制—紋章瓷。與同時期大宗外銷瓷產品相比，紋章瓷是外銷瓷中品質最好、定制程度最高的品類。在當時，西方來華定制紋章瓷絕非易事，工期漫長，造價不菲。紋章瓷大多成套定制，每套數量不下200件，多則可達500件，制作耗工費時且成本高昂，單件成本約是普通外銷瓷的幾倍甚至二十幾倍。加上海上運輸要受季風影響，從下訂單到送達歐洲買家手中，短則一年有余，長則需要兩至三年時間。盡管如此，紋章瓷的魅力依然吸引著無數定購者。從工藝角度來看，定購者提供的紋章圖樣本身已具備較高的專業和藝術水平，但中國制瓷藝人在將紋章圖樣臨摹并與中國瓷器精美、繁復多樣的器型與紋飾相結合時，所展現的嫻熟精湛技藝、藝術造詣和呈現出的卓越品質更是令人嘆為觀止，也使紋章瓷成為彰顯歐洲上層社會權利、地位、身份和財富的象征，成為與眾不同、無與倫比的奢華瓷器。

2 紋章瓷中的園林紋飾

西方人對中國外銷瓷的熱烈追捧，除了因為其精美實用，很大程度上源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追求和向往。紋章瓷作為外銷瓷的典型代表之一，其器型和色彩豐富，紋飾多以中國自然優美的山水風景、亭臺樓閣、人文景觀、植物花鳥、人物故事等紋飾進行裝飾，突出表現了豐富的中國園林元素內容，蘊含了豐富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深深地吸引了西方人的眼球，也恰恰滿足了西方社會對神秘東方的幻想，受到了廣泛喜愛。設計者和制瓷藝人通過巧妙構思和創作，將中國園林紋飾與色彩繁多、圖案各異的西方紋章有機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更加凸顯了中國園林的博大精深和西方社會對古老東方文明以及自然美好生活環境的熱烈向往，達到了西方上層社會追求品位、風尚和奢華的目的。

2.1 山水風景紋

中國古典園林是一種自然式山水園林，景物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充分體現自然山水之美。“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中國人對大自然懷有特殊的感情，尤其是對山環水抱構成的生存環境更為熱愛，中國獨特的地理條件和人文背景孕育出的山水觀對中國造園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在自然山水中營造園林，或是在城市園林中構架自然山水，使人工美和自然美融為一體，做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

青花山水風景紋八角紋章盤（圖1），內壁中央上方繪有一枚彩繪紋章（圖2），邊沿飾錦地花卉紋，盤內底開光繪有青花山水風景圖，山水構圖含蓄沉靜，整體畫風清麗淡雅。胎質細膩，釉色清亮，青花發色沉穩。

山水風景紋是中國傳統瓷器，也是歐洲外銷瓷器中很重要的一個品類，包括青花、五彩、粉彩等多個彩色品種，尤以青花多見，自晚明至清代大量外銷，受到了西方人的喜愛。明清瓷器里山水風景紋飾主要受到中國古典園林和中國繪畫的影響，盤中遠山、近水、松柏、花木、小橋、屋舍、峰石以及“攜琴訪友”的高士都是中國山水風景紋飾中經典的元素，構圖及畫面意蘊借鑒了中國山水畫創作的理念，富有詩意，也體現了文人寄情山水之間、追求超脫、與自然協調共生的思想和情懷。山水風景紋飾在紋章瓷中的應用體現了人與園林和諧美好的關系，也更加凸顯西方人對中國山水宜居生活的美好向往。

2.2 亭臺樓閣紋

亭臺樓閣屬于中國園林建筑中最優美、最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有的高大壯觀，有的小巧玲瓏，有的華美輝煌，有的簡易樸實，融于園林之中，顯示出中華民族的人文特征和風土人情，點綴出一處處富有詩情畫意的美景，其在皇家園林、私家園林和寺觀園林中均有體現。

粉彩山水樓閣人物紋紋章盤（圖3），盤口沿施一圈金彩，盤內底中央開光繪有一枚盾形紋章（圖4）。主題紋飾由山水、人物、亭臺樓閣相結合構成，樹木花草植被豐富，青綠山水設色，色彩艷麗。前景有水面、漁船、漁夫、船客、山石、樹木、花草。中景嶙峋的山石和松柏環繞著高低錯落的鐘樓和閣樓，一位僧侶正在鐘樓內敲鐘，兩位高士則在閣樓內經邦論道。遠景則畫著一座高大雄偉聳入云端的瓊樓殿宇，殿宇被白色的云霧圍繞，云海滾動，整個畫面一派海上仙山景象，不覺讓人有置身仙境的感覺。

漢代園林上林苑建章宮的太液池中建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自此開創了后世園林“一池三山”的模式先例。盤中山石、水體、植物、建筑園林四大要素齊聚，突出展示了中國園林的唯美以及中國文人出世的情懷。在當時，對于西方人來說中國是個神秘的國度，東方文化也充滿了神秘的色彩，西方人正是通過外銷瓷上的紋飾去探索和了解中國這個古老文明的國度，了解中國傳統文化魅力。

2.3 園林人居紋

園林與人們的生活密不可分，園林人居紋是表現人們在園林中生產、生活的場景和在園林中發生的人物故事，帶有這些紋飾的瓷器特別受到西方人的追捧，尤其是各種戲劇故事、歷史人物故事、庭院仕女圖、仕女嬰戲圖、農（漁）家樂、刀馬人物等，西方人認為這些都是充滿了東方情調的藝術品，通過這些瓷器，他們可以了解中國的歷史文化與藝術。

粉彩西廂記故事紋章盤（圖5），內壁中央上方彩繪有一枚盾形紋章（圖6），邊沿飾多種折枝花卉，盤內底開光繪有“西廂記”人物故事圖。顏色清麗淡雅，繪畫精美細膩，人物動作表情自然，惟妙惟肖。

任何藝術作品出現人物形象就會增添靈氣，外銷瓷當中帶有戲曲人物故事和歷史人物故事的紋飾題材特別受到西方人喜愛?！段鲙洝访枋龅氖且欢畏浅＠寺?、曲折的，最終以大團圓結局的中國傳統愛情故事，對于浪漫美好的愛情，無論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是無比追求向往的。因此，當時“西廂記”題材的外銷瓷尤其受歡迎。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除了唯美的人物故事，此盤更是突出展現和表達了中國園林之美，樹木、山石、圍欄、蕉葉、花草、舞蝶構成了一幅清新優美的園林人居景觀。在優美如畫的園林中儒雅才子張生與美貌佳人崔鶯鶯不期而遇，一見傾心。張生向崔鶯鶯彬彬施禮，崔鶯鶯持扇半掩玉面，嬌羞而笑，兩人互相傳達愛慕之情。小和尚法聰則與小丫鬟紅娘在一旁賞扇追蝶，嬉戲說笑。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盤中園林紋飾描繪入微，崔鶯鶯、法聰、紅娘三人手中的扇面中竟也分別細致的繪畫了折枝花草和水墨山水圖（圖7），這種“畫中畫”的技法和展現效果可謂將園林紋飾表達得淋漓盡致。

2.4 花卉花鳥紋

花卉是具有觀賞價值的草本或木本植物，園林花卉種類、品種繁多，色彩豐富，既可單獨欣賞又可創造出豐富的植物景觀，在園林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ɑ芗y在中國傳統文化里有著“花開富貴”的吉祥寓意，紋飾中如果有了禽鳥，則更顯靈動和生機勃勃。這些紋樣或作為主題紋飾出現，或作為邊飾，或作為點綴和襯托，令畫面賞心悅目、充滿生機，寄托著人們美好的生活愿望，成為瓷器中最喜聞樂見的裝飾紋樣之一。

粉彩描金花卉紋紋章盤（圖8），花口，口沿處施一圈金彩，邊沿金彩飾折枝花卉紋，盤內壁中央上方粉彩繪有一枚紋章（圖9），內底金彩繪花卉圖案，有牡丹、月季、百合等花卉品種?；ɑ軜媹D豐滿，繪畫手法呈現出西洋花卉的繪畫風格，花葉舒展，花姿各異，加之白胎金彩花卉與粉彩紋章對比強烈，給人一種熱烈奔放、生命旺盛之感。金彩瓷器在清代采用真金制粉上彩的“本金”工藝，黃金自古就在人們心目中具有極其高貴的地位，是權勢和富貴的象征，此盤紋飾全部由金箔制成的金彩施畫，富麗華美，彰顯高貴奢華。

3 中國園林紋飾對西方園林的影響

中國園林藝術甚至哲學思想通過傳教士、書籍、繪畫以及瓷器、漆器、銀器、絲織品之類工藝品遠播海外，特別是這些繪有中國園林山水風景、亭臺樓閣、花鳥植物、園林人居等紋飾的瓷器傳入歐洲，成為歐洲上層社會彰顯尊榮的奢侈品，也逐漸成為西方民眾日常生活中的餐具和日用品，潛移默化地影響和改變了歐洲當地人的生活習慣和審美旨趣，其所承載的中國園林元素也給歐洲大眾帶來了全新的思路。歐洲人發現，中國園林有一種意境美，尤其是小橋流水、樓臺亭榭、柳樹花草、橋畔庭院等布局設計極盡變化曲折之美，與當時對稱幾何規范直線布局的歐式園林完全不同，這對英國、法國、德國等歐洲國家的園林理念和園林形式產生了深遠影響。18世紀，受中國園林自然觀和造園藝術影響，以亭、塔、橋、山石、花木等為元素的中式園林開始在歐洲流行，真正意義上的自然式園林在歐洲誕生。

3.1 法國被英中式花園環繞的Cassan中國涼亭（圖10）

18世紀，在歐洲各地流行一種受中國園林影響的英國園林，稱為“英中式園林”，遵循自然風景式園林造園手法?；▓@中有小橋流水，樹木參天，特別是具有東方風情的亭子是必不可少的，成為園中具有中國元素的標志性建筑，而這種亭子的樣貌和風格正是借鑒和模仿了外銷瓷中“亭臺樓閣”的紋飾而建。

3.2 英國別德爾夫·格蘭其莊園（Biddulph Grange Garden）的中國式建筑（圖11）

別德爾夫·格蘭其莊園是含有中國元素的著名園林景觀，其設計具有非凡的想象力，被譽為英國最令人興奮和與眾不同的花園之一。其中的“中國園”突出中國式建筑和園林特色，園內有象征中國元素的木結構亭閣、拱橋、石墻、池塘、樹籬、假山以及挖湖池的泥土堆筑的坡地，園內種滿松、竹、柳等樹木植物，寧靜秀麗。在18世紀中葉，別德爾夫·格蘭其莊園這一具有異國情調的花園的建成，宣告了英國發展國際風格花園設計的新時代。

4 總結

“中國制造、極盡奢華”的紋章瓷，不僅是尊貴的高級定制，是財富、榮耀與風尚的象征，更是中西合璧的藝術結晶。這些來自西方定制中國制造的紋章瓷多有中國園林紋飾的應用，其華美瑰麗的裝飾效果，源于中國園林的博大精深，充分承載和展示了中華文化的精髓與內涵，其精湛藝術特征和豐富文化內涵享譽世界。

中國園林融合多種文化藝術，通過有形的園林元素符號表達和無形的園林意境營造等形式，在咫尺之地再造乾坤，蘊含著人與自然和諧的密碼，寄托了詩意棲居的家園理想。以外銷瓷為載體的中國園林紋飾極具東方神韻和藝術魅力，凸顯了西方社會對古老東方文明以及中國園林山水宜居的美好向往，對傳播中國園林和中國傳統文化影響深遠。因此，這些帶有中國園林紋飾的紋章瓷不僅見證了中西方文化的相互交流，同時也促進了中西方園林的繁榮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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