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是“二等病人”？

阿妮卡·蓋斯勒

在醫學上，男性一直以來都被奉為“典型”。疾病癥狀描述的常常是男性的感受和表現。比如心肌梗塞，癥狀是胸痛和左臂放射性疼痛。這也沒錯，但主要適用于男性。心肌梗塞的女性有以下癥狀：精疲力盡、強烈不適、呼吸困難、惡心、嘔吐、眩暈、氣短，頸部、下顎、背部或上腹部疼痛，左側或右側胸部疼痛或壓迫感。

心肌梗塞的例子清楚地表明了醫學體系的發展有多么不平衡，而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男性是一切的標準，不管是在教科書中、描述疾病癥狀時還是診斷治療時都不例外。醫學研究也以男性為導向。科學家們常常借助男性細胞、雄性實驗動物和男性受試者得出他們的結論。“幾十年來，人們都將女性病患視為身量更小的男人，而這會不斷造成致命的醫學后果。”心臟科醫生維拉·雷吉茨–扎戈洛賽克說。她自2008年以來擔任德國第一家性別醫學研究所的所長，該所成立于柏林夏里特醫學院。

這樣，心肌梗塞被錯誤地認為是男性的疾病，盡管女性同樣容易得這種病，只是平均患病年齡更大。在歐洲和美國，女性在心肌梗塞后死亡的幾率甚至比男性更高。一個原因在于，女性低估了她們罹患心血管疾病的風險。她們常常無法對自己的疼痛正確定性，總是咬牙堅持，其病情的嚴重程度也往往被家人、朋友或同事低估：有研究表明，在出現心肌梗塞癥狀后，女病人大約要比男病人晚一個小時進入急救室。

急救醫生和護理人員也常常被“男性視角”主導，可能忽略一些情況，因為女病患的疼痛不像醫學教育中描述的那么“典型”。女性描述她們病痛的方式往往和男性不同：更加詳盡，但可能顯得不那么急迫。瑞典和德國有研究表明，如果一個因心血管疾病而出現疼痛癥狀的女病人遇到的是一名男醫生，她就更可能比男病人得到更糟糕的治療。美國的一項研究已經證實，心肌梗塞女病人的死亡率因此更高。

長期以來，科學家在研究疾病時，對女性的觀察都不夠細致。

批評家們常常譴責心臟導管插入術總體做得太多，但可以確定的是，女性在實際上非常必要的手術上也比男性更少得到理想的照料。雷吉茨–扎戈洛賽克成為性別醫學的開創者，源于她早年在醫院心臟中心的經歷。在那里，她注意到，比起男性，女性在治療過程中和藥物使用上更容易出現理解問題，更可能不如約就醫，或是反對原本必要的手術。男醫生和女病人的交流效果尤其不佳。雷吉茨–扎戈洛賽克問自己：這是體制問題嗎？醫生是否應該對男病人和女病人采用不同的交流方式，以便更好地解釋計劃進行的治療？自那以后，這位女醫生開始尋求答案。她的學生們從中受益：在她任教的柏林夏里特醫學院，性別醫學成為一門必修課。

醫生們應該從一開始就學會區分男女病患。這不僅關乎男女的生理差異，關乎X和Y染色體，解剖學、細胞、生理和荷爾蒙差異，還關乎行為方式、交流風格、性別角色觀念和刻板印象。

剛開始，雷吉茨–扎戈洛賽克及其支持者在德國、奧地利和瑞士遭到了其他醫生的質疑甚至嘲笑，就好像研究性別醫學是種怪癖。如今，一切都已發生了改變。2018年，雷吉茨–扎戈洛賽克被授予了聯邦十字勛章。

“以前，參加我們活動的，95%是女性醫生和科學家，如今越來越多的男性也參與其中了。”荷蘭拉德堡德大學性別醫學教授薩比娜·奧特爾特–普利吉昂說，“很明顯，這是一個重要的研究方向，不是某位科學家的私人興趣領域。我希望，我們將來在研究、診斷和教學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就會考慮到性別差異。”

男性和女性在生病上的不同，也體現在了新冠疫情中。在第一波疫情期間，男性的新冠肺炎癥狀往往比女性更重，他們更頻繁需要就醫和在重癥監護室接受治療，死亡率也更高。

專家強調，性別醫學絕非只服務于女性。“性別醫學和女權主義無關。通過研究，我們想既為男性也為女性改善醫療條件。”雷吉茨–扎戈洛賽克在她的《性別醫學》一書中寫道。人類對疾病的狹隘看法也讓男性深受其苦：抑郁和骨質疏松癥被認為是典型的女性疾病，出現在男性身上時，總是被忽略或無法得到正確診斷。奧特爾特–普利吉昂教授舉出數據：“70歲以上的男性中，30%–40%患有骨質疏松癥。遺憾的是，這種病常常被忽略。這些老人家往往要到骨折躺進醫院后才能得到診斷。”

此外，我們常常不將男性暴怒情緒和攻擊行為的增加視為抑郁的征兆，卻往往認為女性的身體疼痛背后隱藏著心理問題或壓力。醫生為女性開出抗精神病藥物的可能性是男性的兩到三倍。

新藥受試者常常主要是男性，一個原因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沙利度胺丑聞，這種鎮靜劑被孕婦服用后，對其腹內的孩子造成了傷害。此后，女性很長時間都被排除在藥學研究之外，以保護未出生的生命。此外，由于受到女性性激素和生理期的影響，對雌性實驗動物和女性的研究往往更加復雜。

目前，歐洲藥品管理局要求生產商分性別研究藥品有效成分的效果和副作用。“但這只是缺乏約束力的建議型規定。”雷吉茨–扎戈洛賽克說。實際上，迄今只有15%的藥品許可研究區分男女兩性。雷吉茨–扎戈洛賽克2018年的一項研究得出結論，心血管疾病的研究中只有12%按性別進行了分類。“與此同時，從理論上講，所有研究的數據都是現成的，我們只是沒有進行這樣的分析。”這位研究者說，“我們必須要求進行這樣的分類研究。這是個政治議題，也是一個文化問題，事關全社會。”

在這樣的背景下，女性用藥時出現不良反應的可能性幾乎是男性的兩倍，也就不讓人吃驚了。女性的肌肉更少，脂肪組織更多，腎臟功能更弱，酶的活性也不同。此外，女性的消化節奏更慢，藥物消化吸收所需的時間平均要比男性長幾個小時。如今常用的一些藥物有效成分過去主要都在男性身上進行測試，由此帶來了一些不良后果。比如，幾年前，美國的一些女性肇事司機都在事故前一天服用了某種安眠藥。它們對女性的效用比對男性更強，因此，生產商本應在藥品說明書中寫明“女性服用劑量減半”。

人體免疫系統的運作也和性別有關。“女性往往更加敏感，比如在接種流感和麻疹等疫苗后反應更強烈。”雷吉茨–扎戈洛賽克說。但很多時候，研究者并未開展區分性別的疫苗不良反應研究。“接種新冠疫苗時，90%的過敏反應都出現在女性身上。”雷吉茨–扎戈洛賽克說。十幾年前，科學家們就已經開始研究是否需要對男性和女性打不同劑量的疫苗，但研究速度十分緩慢。

據統計，在德國，約2/3的醫學生是女性，醫院領導和擁有教席的醫學教授的女性占比卻只有13%。德國女醫生聯盟2019年的一項研究得出結論：“目前，男性占據著87%的醫學相關領導職位，主導著德國的臨床醫學，決定治療方案、醫學觀念、教學策略、人事政策……要實現男女平等，預計還需要32年。”

[編譯自德國《明星》]

編輯：周丹丹

女性心肌梗塞患者被送入急救室的時間約比男人晚一小時。

62.5%的德國醫學生是女性，主治醫生和醫院領導的女性占比卻只有13%。

醫生更容易將女性的疼痛癥狀歸因為壓力或心理問題，相比之下，男性的疼痛更容易得到對癥治療。有研究表明，做完心臟搭橋術三天后，男性使用止痛劑的可能性是女性的兩倍。對于急腹癥人群，男性平均在49分鐘后被給予止痛劑，女性則要65分鐘之后，女性住院治療的可能性也比男性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