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理想的下午,趁著春光好翻書。風吹哪頁讀哪頁,最好。看舒國治《臺北小吃札記》,覺得入味。
作者說,小吃與一個市鎮的古老聚落總是有著幾乎絕對的關聯。一絕。
好吃便是好吃,若說的天花亂墜,往往離好吃有一段路。二絕。
小吃一家又一家,你怎么知道進哪一家?哎,三絕。且看其分解:
“好問題。我的回答是:目測。凡制得好小吃之店家,其人之模樣、笑容也皆比較明亮燦爛。小吃的佳美,透露出城市里人的佳良。”
我喜這句話,“人的佳良”與“食的佳釀”斷然有同構關系。人若不良善,食必有惡憎處。
我的興致,已被作者所言的“小吃”挑動。盤算著怎樣能“吃小”。大菜小做,小菜大做,這既是作文之法,也是做菜之道吧。
今有朋友來,吃過幾次大董大菜。再好吃的東西,多吃幾次,也會膩口。
開菜單不免是個費思量的活兒。如同中醫開藥方。這次,如不想復贅,何不換個方子:吃春,從小菜著手?何者為小?粥面菜包之屬。
仲春,太湖白蝦仁當季。春天真就是蘇州的呀。太湖白蝦如小令,白玉空靈。相配當屬龍井尖芽。可是北京等不及明前新茶。那就清炒了,配西班牙火腿,其色似瑪瑙。亦好。
怎地想起了舊人——山西晉陽飯莊的大師傅金永泉先生。金先生文雅,在紀曉嵐故居經營。他給我講其招牌菜點:炒貓耳朵。貓耳朵有很多吃法,春天用太湖白蝦仁炒了,最是應景。
那么今天亦必須試試了。試了幾手,慢慢有了感覺。
活蝦去皮兒,取肉,冰水里加點鹽,細沖,慢慢有了脆口;這時候加蛋清、菱角粉上漿,順一個方向打上勁兒;溫油滑開,蝦仁出鍋。
玄機在哪里呢,蝦仁要白:不是粉墻白,是荔枝白。粉墻黛瓦,粉墻白的篤實;荔枝則白而晶瑩,如脂玉般潤澤。蝦仁要炒的脂玉般才好。而且蝦仁還要嫩——嫩而不Q,且爽且脆,嫩爆了。蝦仁還要鮮,如太湖早春的芽黃。
剩下的是和面。面和得硬點,揪出春豌豆粒兒,攆出面窩兒,就是小貓耳朵,好看呢。
論味道,面筋斗,蝦仁脆嫩,像柳公權的字,遒勁。又把火腿切了,同剛灌漿的豆兒般大小,一起搭配,面韌香,蝦仁脆鮮,火腿丁子艷美,方覺整只菜氣象萬千,有如顏真卿書法。
雖然,“湖蝦仁火腿炒貓耳朵”和第一個菜“湖蝦仁炒火腿”有重復之嫌。不是重復是喜歡,好難割舍啊。
就這樣,把白蝦仁炒火腿里的金腿丁子退出來,配了蝦仁貓耳朵。
剩下這蝦仁和翡翠般的小豌豆,甚是清雅。忍不住擓了一勺兒,滴上意大利香脂黑醋,滿頰鮮甜。
一邊是配了意大利的黑醋,一邊是配了火腿丁子。對比之下,哪個更好呢。
再來一道“西葫蘆糊塌子”。做糊塌子為啥非要西葫蘆呢,說不好。試過很多種蔬菜,只有西葫蘆最搭。大概口味習慣吧。曾經試著做過西紅柿的糊塌子,也很好吃——如果加點芝士,就是披薩了。
然后是“清水白粥”,加四小碟兒咸菜(辣蘿卜絲,熗黃瓜條兒,酥海帶絲,甜醬甘露)。光是這白粥的味道就足以引人入勝。米粥得熬的晶瑩剔透,米香沁脾還不夠,要熬的粘稠潤滑。
“炒土豆絲”“烹掐菜”“薺菜透亮包子”,都是熟悉的味道,就不細說了。
再就是一道“糗豆包”,這個“糗”字,有意思。細想,最恰當。要想嗅出豆糧的本味兒,可得糗好餡兒。糗豆餡兒,加黑糖。豆餡兒,有豆有沙,甜潤甘香。薄皮大餡兒,煎底兒,都是童年最愛。
小時候,家里糗完豆餡兒,會把豆餡兒分成一份份兒的。再搟上面皮,包豆包。有時候就抓了一份豆餡兒空口吃。那時的幸福感,滿滿一手。現在已經“無以名狀”了。
冬天過去了,收尾還是用一款“雪菜包兒”來懷念吧。
春分“吃小”,也似乎有一番大周章。個中滋味,如同人情冷暖,冬去春回。人的佳良,與食的佳釀,究竟是怎樣的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