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牛皮

盧強波

三十歲的胡正華，中等身材，穿著一身干凈的藍布衣褲，生得濃眉大眼，嘴角常叼一支香煙，那是八分錢一包的經濟牌香煙，卻惹得從未嘗過紙煙的山民們羨慕不已。1973年5月，胡正華因投機倒把，倒騰山貨和票證被拘留，人放回來后，在生產隊被管制勞動。胡正華不再神氣，低下了高傲的頭，見誰都點頭哈腰的。

常年在外倒騰，極少做農活的胡正華，在生產隊管制勞動才半個月，人就累得變了形。晚上，胡正華帶著酒肉摸到生產隊長王紹東家，說：“東哥，你知道我體質弱，請東哥關照關照……”

兩個月后，胡正華又找到王紹東，說：“東哥，我請三天假。我收了十多張狐貍和獐子皮，還有點兒麝香，到省城去處理，我答應了朋友……”

“不行，你在管制期間，又去投機倒把，叫我犯錯誤嗎？”王紹東一臉嚴肅地道。

“東哥，想想辦法，只需要三天?！焙A把左手腕上發黃的上海牌手表取下來，塞到王紹東手里……

第二天下午五點，正在地里挖土的胡正華一下暈倒在地，一同干活的人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讓開，讓開……”王紹東大聲呼喊著扒開圍觀人群，上來掐胡正華的人中，又叫人化一碗糖水給胡正華灌了。他叫過胡正華老婆，說：“是暈病，把人抬回去，休養三天，病就好了……”

三天后的晚上，胡正華帶著酒肉又摸到王紹東的家，說：“謝東哥幫忙，只是這次時間緊，沒給你帶什么東西……”胡正華邊說邊從軍挎包里拿出一包水果糖和一斤鹽巴遞過去。

“老實說，從省城一個來回五百多公里，能這么快回來？”王紹東喝了一口酒，嘴里嚼著肉，用懷疑的語氣不緊不慢地問。

“我來回坐火車，快車……”胡正華殷勤地給王紹東點煙。

“火……車，很快嗎？”王紹東滿臉好奇地問。

胡正華知道除了自己，山里還有人稱七爺的本家老輩外，村里的人基本沒走出過大山，沒見過火車，沒看過外面的世界。

“那火車跑得快，拉得多，可以把我們生產隊的人和房子、牲畜等所有東西拉完。火車上有飯館，可以做飯吃，有床可以睡覺，有茅廁……”胡正華兩杯酒下肚，打開了話匣子，添油加醋地說得天花亂墜。

王紹東聽得大張著嘴，好半天沒合攏。

“牛皮，吹牛皮……你小子吹牛皮，天下哪有這么大的車?！蓖踅B東若有所思，對胡正華搖頭擺手。

從這以后，村里人有不相信別人說的話和事，都會說：“胡牛皮，使勁吹，火車都在天上飛……”

年底，村里突然來了五個城里的干部，個個緊繃著臉，很嚴肅的模樣。王紹東滿臉堆笑帶著城里干部在山里轉轉，又安排會計買雞宰豬準備伙食。

胡正華正高興沒人管他，突見王紹東鐵青著臉心事重重走進家來，說：“正華，告訴你，城里來了專案組，是來抓七爺的。我告訴他們七爺沒回來，他們不信，就是不走，還想挨家搜查。你見多識廣，在外見過大世面，想辦法趕他們走，我給你記一功?！?/p>

胡正華一驚，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把心一橫，擺出一副拼死模樣，說：“你先回去穩住他們，我跟著就來?！?/p>

王紹東返回家陪專案組說話，剛抽完一支煙，見胡正華穿戴整齊走進院子喊道：“東哥、東哥……哦，你家有客？”胡正華神神秘秘地拉著王紹東在一邊耳語。

“什么事？”專案組的人問。

“這是專案組同志，有事直說，沒外人?！蓖踅B東指著專案組的人說。

胡正華對專案組的人點點頭，說：“我剛從公社回來，公社李書記叫我帶信給東哥，晚上準備點菜，有六個解放軍要來生產隊找七爺，他們是許世友司令的部下……”

專案組的人聽后面面相覷，相互悄聲一陣嘀咕，又看胡正華一臉憨厚不像騙人，領頭的低聲說：“這個許和尚不好惹，既然他插手了這件事，我們撤吧……”

晚上，王紹東留胡正華喝酒，王紹東喝高了，說：“正華，想不到你小子敢借許司令威名，把專案組唬得尿流……你牛皮，牛皮，真他媽牛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