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將小蝦還給河水

◎ 魏鳴放

黑夜的河邊，一個人盤腿而坐。一支手電筒發出燈光，將一片水域照亮。

水上水下，河岸的斜坡很緩。一塊塊巖石，有橫的也有斜的。河面上飄來一些細雨。但水下無雨，晴空萬里。水底，極淺的水中，一只只起落的小河蝦清亮透明、若有若無，它們或行或止，旋轉于水中的群山森林之間。

由遠而近，也有一些大個子，如一顆香瓜子，頭上的兩只柄眼在黑暗中酷似紅瑪瑙，閃耀著神秘之光。中等大小的蝦，長不過西瓜子，兩眼發出銀光。最是那些小如米粒、水滴似的小蝦，一劃一劃，在水中自由穿行，它們因太小而沒有自己獨特的顏色，反倒與河水一色而更顯得空靈多姿。

我一時覺得，這一小塊水域像極了東南亞的地形地貌圖。由此，可下南海，過中南半島，經加里曼丹島和爪哇島，到蘇門答臘島，再往西穿過馬六甲海峽，繞行印度洋，一路直往孟加拉灣，阿拉伯海和紅海……

我往水下撒了白米飯。人站得高高的，只見水底下白亮亮的米，一粒粒像自己長了腳似的“走動”起來。若不是蹲下身子，你看不清水中的“推手”們正是接近無色的小蝦。

一般河蝦大都不動。你若湊近它們，用手電筒燈光對準一只兩只，會看到它先是不安地扭動，躲避退縮，然后鉆入陰影。一旦無處可躲，它們便會使出逃命絕招：弓身反跳。在水底下，激起一片片泥花，如云似霧，久久不能散去。

人在河邊，高舉起手電筒，光明的面積就大了。河面上，是兩個燈光組成的同心圓，一個大，一個小。大的圓內，可見鳑鲏魚立著，蝦虎魚臥著，螺螄黑著，水草綠著。小的圓內，光更亮，可以搜尋水面上的泅渡者。不一會兒，一個小不點兒來了，近了，身上有兩點銀亮，那是小蝦，像是舉著它們頭頂的柄眼遠道而來。小圓的光，緊緊對準了它，如舞臺聚光燈對著一名演員，又像是探照燈，對著夜空中的敵機。粗看像是在迎接它們，細想卻覺得像是把它們壓往水中深處，讓它們不再暴露顯影。

夜幕下，河水緩緩地流，或似一動不動。水面上，仍有水鳥飛過。“咕”地一聲叫，噪音里，含著清水。河的對岸，有時亮著瑩瑩的藍光，那是釣魚的人。

我把小網撈起，把一兩只小蝦放入高腳酒杯。我對著月亮和星星的方向凝神細看它們。河蝦又叫青蝦，有三對觸須，最長的一對竟然超過了身體之長，長須繽紛婆娑，仿佛對接了宇宙天地六合。它們有五對步足，纖細伶仃，如絲如縷。特別的，是它的第二對步足，雖叫大螯，其實纖細超長、節節折彎，這對大螯宛如水袖，合圍出一方天地，似拖動，像搖動，有幾分力所不及，端的也是一個不小的排場。

“窺一斑而知全豹”，感悟蝦類，它們總以自己“千手千須”形成一個有形無形的氣場，讓自己保持著優雅，保持與所有他者的距離。天晚了，且再舉起高腳酒杯，傾倒了，將小蝦還給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