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平

老兩口這輩子,就是吵過來的。年輕的時候吵,鄰居勸。后來,兒女們勸。不過,他們吵歸吵,從沒有想過散伙,日子還是照樣過,還過得有滋有味的。
老了,似乎吵累了,不常吵了,很久才吵一次。但還是要吵。
這天上午,老兩口又吵架了。
像以往很多時候一樣,其實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早飯后,他泡了杯綠茶,還很濃。他有胃病,醫生說要忌一些東西,包括綠茶,傷胃。他說:“我就不相信喝一點就出問題了。”她說:“你痛起來我能幫你痛?”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慢慢就東拉西扯遠了,后來,不知他一句什么話點痛了她,她眼里噙著淚花,委屈地摔門而去了。
對這樣的場景他早已習慣了,一吵架,她就走。所以他一點也不著急,慢悠悠喝茶,還點上了一支煙。他知道,啥事也沒有,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回來的。
但他心里還是有些牽掛,今天的天氣不好,弄不好會下雨。她出去的時候,穿得少,也沒有帶傘。
看見天氣不對,她曉得回來。他想。
他就有些討厭她一吵架就離家出走的毛病。老丈人丈母娘還在的時候,一吵架她就喜歡回娘家。他也倔,想:“你走吧!有本事一輩子都別回來。”可那樣想是賭氣,心里還是想她回來。她娘家并不遠,但他不去接,就要她自己回來。他不想慣她這個毛病,去接,自己就輸了。再說,吵架也不都是自己的錯。
她回娘家一般兩三天就回來,可有一次,五天了還沒回來。他心里著急,可還是不去接。他想她自己會回來的,就買了一只雞,等她回來燉了吃。她像知道他的心理活動一樣,第六天上午,就回來了。把雞燉上,就像啥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三年前,老丈人丈母娘先后走了,她也沒娘家可回了。
擱以往,她生氣離家,他一般該咋的還咋的。他知道她沒娘家可回了,也不會去對兒女們說三道四,她無非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要不了半天,氣兒順了,就自己回來了。可這次不一樣,天氣不好,她的腰,一遇下雨就疼。
他到客廳窗口看看天,灰蒙蒙的,還有幾團黑云,真像要下雨的樣子。
那杯茶已經涼了。他開始有些后悔,老夫老妻了,為啥非要和她爭個你長我短呢?說茶就說茶,說胃病就說胃病吧,為啥要東拉西扯那么遠呢?還說到了養兒育女的辛苦、說到了節衣縮食還債,這些和胃病有啥關系啊?他覺得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讓她三分,不就啥事都沒有了嗎?唉!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曉不曉得看一下天……
他又看看天,像很快就要下雨了。
他想帶一件厚衣服和一把傘出去接她,他想她不會走遠,應該就在小區附近溜達。可身體里另一個聲音對他說:“接她干啥?又不是你的錯。眼看天就要下雨了,她自己不曉得回來?”后來,這個聲音說服了他,他想就在家里等她吧。
不過,他不能就這樣干等,他想做點什么。
這是他幾十年來總結的經驗,她回家后,總能感覺到他于無聲處的溫暖,心里的委屈,也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他決定,中午給她做一頓她最喜歡的紅燒肉。
于是,他馬上從冰箱里拿出一塊五花肉用溫水解凍,然后煮肉、切姜末、蒜末……為了她,紅燒肉成了他最拿手的一道菜,煮肉、炒糖色、生抽老抽的比例、火候,都有講究。她愛吃他做的紅燒肉,甚至說:“比大飯店里的還好吃。”肉在鍋里“咕嘟”,他心里卻想著外面的天氣,時不時放下鏟子跑到客廳窗口往外張望。
“可別下雨……”他想。
可老天還是翻了臉,肉快熟的時候,雨突然開始飄了。
看樣子雨會下大,他心里突然著急起來,馬上關了爐子上的火,拿上一把傘,又取了她的一件厚衣服,就要出去。
剛到門口,突然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門開了,她回來了。
看見她頭發衣服都有些濕,他說:“我正打算出去接你。”
她白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他手里的衣服和傘上,說:“你接我?你曉得我在哪兒?”說著,走進客廳,把手里一袋什么東西“啪”地丟在茶幾上,進臥室加衣服去了。
他一眼就看出,茶幾上的是她給他買的胃藥。昨天,家里的胃藥就吃完了。
“中午吃紅燒肉。”見她加了衣服出來,他說。溫順的目光像一縷春風,一下把她臉上的委屈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