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金工大師操刀文創產品

朱安祥

提起“齊法化”，想必大家都不會陌生。它是一種鑄造于戰國時期的青銅刀幣，主要在齊國范圍內流通使用。齊國自春秋中晚期開始，先后發行多種刀幣，如“齊之法化”“即墨之法化”“安陽之法化”“莒法化”“即墨法化”“齊法化”“齊返邦長法化”等，這些刀幣一直延續使用到戰國晚期。其中，“齊法化”屬于鑄造時間相對較晚的一種，也是齊國刀幣存世數量最多的一類。刀幣銘文中的“齊”代表著齊國，“法化”是清代學者對刀幣銘文后兩字的釋讀，意為法定或標準的貨幣。這種釋讀產生了廣泛影響，直至上世紀90年代，隨著古文字研究的不斷深入，學界才逐漸將此二字改釋為“大刀”。

本文所介紹的“齊法化”并不是一枚鑄造于戰國時期的齊刀幣，而是一件由日本著名金工大師臧六制作的近代工藝品（圖1）。它以“齊法化”作為設計藍本，系原物1：1復制而成。盡管臧六在制作過程中使用了做舊處理，但他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牟利，而是將其開發成一項書鎮紀念品。

書鎮，也稱鎮紙，是中國古代人在寫字、作畫、看書中用以壓紙的器物，一般多為長方條形，也有其他形狀。鎮紙的起源是由于古代文人時常會把小型的青銅器、玉器放在案頭上把玩欣賞，因為它們都有一定的分量，所以在玩賞的同時也會順手用來壓紙或是壓書。久而久之，鎮紙就發展成為一種文房用品。

圖2 這件書鎮原裝木盒盒蓋背面詳細交代了它的制作時間、緣由和制作人等信息。

這件“齊法化”書鎮配有原裝的胡桃木包裝盒，盒子正面用毛筆墨書“齊法貨書鎮”六字，盒蓋背面詳細交代了它的制作時間、緣由和制作人等信息（圖2），全文為：“大正六年九月，株式會社住友銀行東京支店新筑紀念，平安臧六造”，落款末端還鈐有一方“臧六”朱紅印章。

由此可見，這品書鎮制作于日本大正六年，也就是公元1917年，它是住友銀行東京分行開業時制作的紀念品，用以贈送給重要的客戶。那么誰是臧六呢？為什么要交給他來制作？

原來，臧六是日本著名的金工世家，自明治年間起，家族已經連續有六代人從事金工制作。初代臧六生于文政七年（1824年），山城云煙人，本名秦米藏。江戶時代，秦米藏在龍文堂門下學習，鉆研古器物鑄造技術。學成之后，他成立了臧六居，開始創作自己的青銅器作品，人稱“臧六翁”。他的早期作品主要以臨摹中國商周青銅器為主，使用失蠟法鑄造。失蠟法是中國傳統青銅器鑄造方法，這種技術又被稱為精密鑄造法，可以最大程度地還原青銅器的細部特征，但是制作起來費時費力，而且代價、成本較高。特別值得指出的是，失蠟法在鑄造過程中必須保證“一模范一器物”，而且鑄造完成后必須打碎模范才能將器物取出，因此初代臧六制作的工藝品大都屬于獨一無二的孤品。

此后，初代臧六又創作了一些新的器物，新作品同樣借鑒、吸收了中國早期青銅器上的紋飾元素，將古典藝術、鑄造技術融合于一體，設計上別具匠心，鑄造工藝十分精湛，因此頗受世人推崇，臧六也逐漸成為日本著名的工藝大師。初代臧六還曾受日本皇室的委托，承擔制作了日本國璽，以及孝明、明治兩任天皇御璽的制作任務。由于他的名氣越來越大，故被推崇為日本金屬工藝第一人。

之后，秦米藏的子孫繼承了他的手藝，代代相傳以“臧六”為名制作傳統青銅器物。二世臧六（1854年至1932年），本名秦住支祝，他精通歷史詩文，在青銅器創作方面傳承了父親的思路，不僅臨摹了大量中國商周時期的青銅器，而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在鑄造工藝上，二代臧六同樣掌握了失蠟法的精髓，但同時他又不拘一格，會根據不同器物選擇不同的鑄造方法，比如這件“齊法化”書鎮（圖3）就采用了范鑄法。

圖3 二代臧六不拘一格，會根據不同器物選擇不同的鑄造方法，這件“齊法化”書鎮就采用了范鑄法。

范鑄法起源于我國先秦時期，并被普遍用來鑄造錢幣及小件青銅器。我們今天看到的先秦錢幣全部是使用范鑄法鑄造而成的。相比失蠟法，范鑄法具有成本低、效率高等特點，但在鑄造精度上略遜于失蠟法。二世臧六之所以選擇范鑄法制作書鎮，是因為它符合先秦時期的鑄錢特點，從而使“齊法化”書鎮在各個細節方面與原器物保持較高的相似性，可以說齊刀幣的細節特征基本上都得到了完美地呈現。

在文字方面，二世臧六顯然下了一番功夫，“齊法化”書鎮上的文字筆勢與風格較好地體現出戰國齊系文字特征。再加上細致的做舊處理后，這把“齊法化”書鎮幾乎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書鎮背面鑄有“大吉”兩字，其中“吉”字應系齊刀幣原有銘文，“大”為創作者后加。盡管如此，兩者組合起來并不突兀，反而因增添了一個古文“大”字，使書鎮背面的文字布局更加飽滿，同時“大吉”兩字（圖4）組合在一起也為銀行新店開張送去了一份祝福，這是臧六設計的獨到之處，也是整件書鎮的點睛之筆。此外，書鎮刀柄處還留下了“臧六”的篆書落款。

圖4 書鎮背面的“大吉”兩字

二世之后的三世、四世、五世、六世臧六，均延續著家族的制作傳統，至今仍為日本首屈一指的金屬工藝制作大師。早期臧六的作品，目前在市場上難得一見，屬于收藏價值較高的藝術珍品。

“齊法化”書鎮制作于1917年，它是二世臧六專門為紀念銀行新店落成而制作的工藝品。它完全依據古法制作，同時又融入了創作者的獨到思維，并配有精美的包裝盒，實際上這也是一件具有百年歷史的文化創意產品。

長期以來，住友銀行就比較重視文創產品的開發。住友銀行是日本規模較大的商業銀行，是住友企業集團的核心。1895年，伊庭貞剛以住友家族資金創立該銀行，1912年改為股份公司。上世紀20年代，住友先后吞并和歌山、六十一等四家銀行，成為日本五大銀行之一。1948年其改稱大阪銀行，1952年恢復原名。1965年，住友與河內銀行合并，躍居日本城市銀行第二位。在日本金融界中，住友銀行被稱為“關西巨子”，可以與“關東之霸”富士銀行相抗衡。

住友銀行在快速發展的同時，比較注重塑造企業文化，我們從他們開發的一系列文創產品就能窺見一二。除了“齊法化”書鎮之外，筆者還收藏有一件住友銀行在上世紀50年代制作的文創產品——饕餮夔龍紋簋（圖5）。

圖5 住友銀行于上世紀50年代制作的文創產品——饕餮tl3IvBGDccExI3zs2vBde1ISQVxuzeHq8A99YGm2XRQ=夔龍紋簋

這件饕餮夔龍紋簋由小林美春制作，他同樣是一位著名的金工大師，曾為日本天皇制作過多種器物。昭和十二年（1938年），小林美春制作的青銅器還參加了巴黎萬國博覽會。這件饕餮夔龍紋簋原件出土于中國，屬于西周時期的銅器，其器型精美、紋飾復雜多變，是一件難得的藝術珍品，現藏于住友泉屋博古館。小林美春依據原物進行復制，使用失蠟法最大程度還原了青銅簋上的細部特征。通過實物可以看出：該簋的制作十分精細，紋飾分為兩類，底紋為“回”字形云紋，凸文為饕餮紋與夔龍紋，簋內壁與圈足部位平整潤滑，整個器型勻稱端莊、古樸大方，即便是仿制品，也毫無任何違和之感。

“齊法化”書鎮與饕餮夔龍紋簋作為一類文創產品，均出自住友銀行。這說明住友銀行在很早就已經開始注重文創產品的發掘與制作，而且值得我們重視的是，這些產品的創作藍本均為中國早期青銅器。齊法化是戰國流行的貨幣，貨幣又與銀行各類業務息息相關，使用刀幣作為文創藍本，無疑是一個非常巧妙設計。中國古代的各式青銅器，更多的是作為禮器來使用的，它們象征著威嚴與誠信，其內涵正與現代銀行的宗旨相契合。住友銀行專門聘請了日本著名的工藝大師參與制作這些產品，有力地提升了文創產品的質量與檔次。或許，我們今天的文創產品也可以從中獲取新的思路。

（注：本文作者來自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