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



2012年仲夏,在清華大學夏季研究生畢業典禮暨學位授予儀式上,曹汛作為代表發言。他說,走上工作崗位后,定當秉承愛國奉獻、追求卓越的精神,努力成就一流的事業,為祖國的繁榮貢獻自己的力量。
十年倏忽而過,誓言言猶在耳。
入職南京大學后,曹汛瞄準科技前沿,面向國家需求,勇闖“無人區”,不斷攀登科研高峰。
科研戰場之外,曹汛埋首躬耕于三尺講臺。
傳道授業,立德樹人,曹汛積極鼓勵、引導學生立志明德,勇挑重擔。
培養人才,是最重要的任務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線下教學、實驗、交流研討等活動暫時無法開展,曹汛的工作由線下轉到線上。
作為教授、博士生導師,他積極為本科生授課、指導博士和碩士的科研工作、帶領學生團隊參與各項學科競賽、帶領團隊推進各項科研工作、思考將研究成果進行轉化以解決實際問題。
作為國家重大科技專項專家組成員,他要和其他學者一起線上商討工作。
盡管日程表排滿,曹汛仍堅守一個原則:一定得安排時間與學生溝通。
培養人才是他為自己定下的重要任務。
2006年,曹汛從南京大學電子科學與工程系畢業,被保送到清華大學深造。
讀研期間,生活基本是“實驗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單調但不枯燥。
他在科研上投入了足夠的熱情,“科研的課題是有樂趣的,很好玩。”
曹汛的博士答辯委員會主席陳熙霖研究員講過一個故事:給一個小孩買一個新玩具,小孩晚上不肯睡覺要一直玩,早晨醒來馬上就想到這個新玩具,估計在睡夢中也想著。“陳老師說,如果有一天你對自己的科研項目也是這樣癡迷,那么你離成功就不遠了!”
曹汛的研究方向是計算攝像學。這是一個綜合信號處理、光學、視覺、圖形學等多種知識的交叉研究學科,要解決的是“看”的問題,就是怎么獲取視覺信息,因為人和客觀世界交互的信息量中70%~80%跟視覺有關。
眼見為實。“能看到”帶來的信息量很大,應用場景也很多,比如軍事國防、工業檢測、安全生產監控、數字經濟和虛擬現實等。
要想“看到”,電子學上的裝備就是相機。圍繞相機的學科有電子、光學、人工智能等,圖像和視頻得到之后,還需要處理,所以還有計算和信號處理等軟件部分,這些學科的交叉就構成了計算攝像學的學科方向。
雖然讀研期間遇到過實驗卡殼的狀況,但曹汛不急不躁,他當時的目標是取得原創的、最好的成果。直到2011年,也就是研究生讀到第5年時,他才發表博士階段的第一篇論文。
他說:“要在原創研究方面取得突破,肯定要沉寂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要耐得住寂寞。無論是基礎科學研究還是關鍵技術的研發,都是厚積薄發的積累過程。”
2012年,曹汛參與的《立體視頻重建與顯示技術及裝置》課題獲得國家技術發明一等獎,他也成為最年輕的國家三大獎獲獎人之一。
博士畢業時,曹汛規劃了清晰的未來——要培養人才。
他跟導師戴瓊海院士聊了很多科研工作的想法。他覺得,所有的研究,只有培養出合格的人才,研究才能接續傳承,單打獨斗肯定不行。
當時,很多大企業給他發Offer。讀研期間,他曾在歐美等地訪學,在國外也有不錯的工作機會。甚至畢業多年后,美國谷歌公司還給他發信息,希望他去谷歌工作。
他都不為所動。
曹汛認為,這些工作或者機會也許能成就一項偉大的技術成果,但如果能成為一名老師,為國家培養更多優秀的人才,意義更大。
他的目標是在自己的研究領域培養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人才梯隊。
學成歸來,曹汛入職母校南京大學,站上講臺,教書育人。
從當學生到教學生,身份發生了變化,曹汛并沒花太多時間去適應這個轉變。他把這份從容歸功于導師的眼光和格局。早在讀博的時候,他就開始帶一些低年級的同學團隊協作,“導師一直在培養我做這些事。教育也是有傳承的,我的老師把正確的方法教給我,我的教學科研工作自然而然就開展起來了。”
探索前沿,解決國家需求
關于成像,古已有之。公元前400年,中國的墨子最早發現小孔成像原理。
隨著時代的演進,人們發明了各種裝置用來留存時光和記憶,并進行科學研究。計算攝像學可以算是成像史上的第三次革命,讓人們更早介入成像的過程,且在成像過程中加入了“計算”和“智能”的元素。
曹汛介紹,上世紀90年代,美國的國防部門舉辦計算攝像學方向的學術會議。當時,跟計算攝像學相關的學校有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等。國內最早開設這門課程的就是清華大學。
“高大上”的科研聽起來與大眾相去甚遠,其實,這門學科與大眾的生活息息相關。
以智能手機為例,相機和顯示已成為新推出手機中變量最多、研發投入也最大的元素。近十年來,手機廠商在計算攝像學方面的研究如火如荼,每家廠商都愿意跟計算攝像學的相關實驗室合作。為手機提供相機的供應商,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也都積極在這方面下大功夫。
還有就是汽車。
不論是新能源汽車,還是傳統的燃油車,近年來也都裝上了各式各樣的“眼睛”——相機裝置。以前開車,主要靠司機來判斷情況,現在的車靠電子“眼睛”來感知環境、感知三維空間,輔助駕駛,一輛車裝十幾個攝像頭都是正常的。
這兩個市場均已達萬億元級的規模,是全球廠商的必爭之地。
曹汛的研究開拓了相機的一個新維度——光譜信息。
他長期致力于光譜相機的視頻成像研究,推動了光譜成像技術由“靜態”到“動態”、由“圖像”到“視頻”的突破和跨越。
曹汛說,傳統的光譜相機只能獲取靜態的光譜數據,它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掃描成像,就像給人拍照,被拍的人不能動,動了就不能成像了。
但是,光譜視頻成像很難。難點就在于如何在短曝光時間內獲取高維光譜信息(一秒鐘百萬空間像素的高光譜視頻就達到接近10 GB的數據通量);同時,構建實際的視頻成像系統也具有相當的挑戰性。
難歸難,國際上的競爭一刻也沒停。
十年前,曹汛開始進行基礎研究時,美國的DARPA(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和亞利桑那大學光學科學中心也在研究這項技術。當時,這項技術屬于“無人區”,大家都在探索,尋找不同的技術路徑。
前路艱難,上下求索,十年磨一劍。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的支持下,曹汛的研究終于結出碩果。他提出了棱鏡—掩模調制的光譜視頻成像方法(PMVIS),并研制出系列光譜相機及裝置。
這樣的成果讓曹汛在領域內、在國際上占得一席之地。他的研究被國際權威研究機構(包括歐美的軍事研究機構)評為當前光譜視頻成像的三種代表性技術之一,研究的應用場景包括軍事偵察、工業檢測等重點領域。
在美國,有實驗室基于美方的研究做出相機,用以檢測化工氣體泄漏,防止重大安全生產事故的發生,我國也想引進這項技術。
曹汛對化工企業安全事故感觸頗深:“我剛開始研究工業安全生產檢測的時候,全國每年重大化工爆炸事故有200多起,造成各種經濟和社會損失。”
這些事故的起因主要是化工氣體泄漏引起的爆炸和燃燒,但化工氣體最難“看見”,無聲無形,在空中到處飄。
要想揪出“元兇”,就需要一雙“火眼金睛”。
依托強有力的科研力量支撐,曹汛打造的“火眼金睛”(光譜預警相機)不僅能夠識別化工氣體,還能追蹤軌跡,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他和應急管理部對接,打造安全生產預警系統,從而實現化工企業生產隱患的早發現、早預警,降低重大事故的發生率。
“能排除一起事故,就能救回很多東西。”曹汛說。
立志明德,引導學生登高望遠
在工作中,曹汛認為自己是很嚴肅的老師。
“我并不是為了嚴肅而嚴肅,只是對事情比較認真。”如果學生在科研方向上進展慢了,或者遇到什么問題了,還是比較怕他的。
他喜歡對科研有興趣的學生,對待科研要有飽滿的熱情和濃厚的解決問題的欲望。
他還喜歡“傻”一點的學生。“社會上不是有‘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說法嗎,做科研,太‘聰明’不行,要‘傻’一點,能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不能太功利,不能追求短、平、快的利益,這樣才能在科研的漫漫征途中沉下心來。”
青年學子應當樹立怎樣的理想信念?該追求什么樣的人生?
讀博時,曹汛接受的教育是:立大志、入主流、上大舞臺、干大事業。
他把這種理念帶到工作中,引導學生登高望遠。
2021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到清華大學考察,寄語學子“立大志、明大德、成大才、擔大任”。
曹汛認為,總書記的論述是青年學子成長之路上最明亮的燈塔。
曹汛最推崇的前輩是榮獲“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的科學家程開甲。“程先生第一次踏入羅布泊后,把一生中最好的20多年時光獻給了茫茫戈壁。在服務國家重大需求方面,程先生無論是精神,還是做事的方式和方法,抑或是科研水平,都是值得我們尊敬的榜樣。”
每一年,在研究生開學第一課上,曹汛都會向同學們傳遞這樣的觀點:要有責任感和使命感,扛起民族復興的重任,深入探索,久久為功,做一名專注的科技工作者。“國家向大學傾注了豐富的教學、科研資源,如果我們沒有擔當,是不是愧對國家的支持和人民的期待?”
從教十年,曹汛的付出獲得認可,先后被評為師德先進個人和授課優秀教師。
他認為,要把當老師的根本把握好,把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執行好。他不太關注學生怎么評價他,更關心自己指導的學生能否成才。
曹汛研究的領域有一項圖像視頻壓縮技術,這項技術在國際上是有標準的,這個標準涉及將來各個國家在國際市場上的經濟利益劃分,國際上的商業巨頭都在“分蛋糕”。“有的國家為什么貢獻大,將來的經濟利益分得多,不就是因為技術厲害嗎?你的技術厲害,大家才用你的技術。”
科研團隊的老師和學生圍繞該技術的下一代評測標準開展攻關,有了初步成果之后,在國際標準組織的測評中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有點興奮。曹汛就跟團隊講,這還不是第一名,有什么可高興的?取得了第一名才有更強的話語權。
所以,曹汛反復向學生強調,志向要遠大,要瞄準最先進的方向,如果瞄都不瞄,那做出來的成績也就沒什么可看的了。
他永遠鼓勵學生,一定要做到極致。
對話
《風流一代》:你怎么教育本科生?
曹汛:對本科生,我還是注重培養、激發他們的學習興趣,希望他們更早地發現自己喜歡什么、擅長什么。如果做的事情是喜歡的,并且也是擅長的,應該就能在自己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
《風流一代》:你覺得現在的學生有什么變化?
曹汛:現在的學生有一個非常大的變化,就是獲取信息的渠道很多。我記得我上學的時候,獲取信息的渠道非常單一,無非就是學校的圖書館,那時候手機都很少。現在的學生跟我們那個時候已經不一樣了。我舉個例子,我上學的時候,如果想學人工智能的知識,得去圖書館搶著借有限的幾本書。當時大學生每個月的生活費就幾百元,復印一本書對我來說還是挺貴的。現在,學生只要在網上一搜,相關的文字、講義、視頻很多。
這個變化對現在的學生來說有利有弊,對學生來說,可能第一步就是學會如何在浩如煙海的資料中找到有用的東西。
《風流一代》:你為什么強調學生要保持專注?
曹汛:現在的學生,拿起手機,就會有很多誘惑,如游戲、購物、社交,時間很容易就被浪費掉了。對學生來說,在學習上保持專注的能力很重要。
《風流一代》:除了教學、科研,你還指導學生參加競賽,如“挑戰杯”、研究生電子設計競賽,你主要做哪些工作?
曹汛:指導學生參加競賽,主要是綜合培養,是創新思維的訓練。學生有好的想法,要做一個作品,要指導學生如何把想法付諸實踐。此外,還要對學生的思維方式、作品的工程性能、賽場的表達能力進行指導,要讓學生明白如何實現創新。
《風流一代》:你已經培養了多少研究生?
曹汛:目前,已經有3名博士生、30多名碩士生畢業,他們進入高校、企業工作,已經獨當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