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瑜駿 郭晶瑩





【摘要】供應商融資安排利用核心企業信用替代機制降低上游中小供應商的融資成本和金融機構的貸款風險, 被認為是一種金融創新, 但核心企業的相關會計列報和披露卻存在分類不清和信息不透明等問題, 影響會計信息質量。 利益相關方(國際信用評級機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和證券監管機構)希望通過準則修訂來提高供應商融資安排的透明度, 以更好地評估其對核心企業營運資本、流動性和債務杠桿的影響。 本文基于IASB和FASB的相關征求意見稿, 探索供應商融資安排在負債和現金流項目重分類、披露信息顆粒度等爭論焦點問題上的解決邏輯, 并結合對供應商融資安排具有典型代表性的工程建筑行業相關企業的調研數據分析核心企業的訴求。 本文認為, 對于靈活快速的金融創新, 相比于修訂會計表內分類, 增加信息披露是更為可行的解決方案, 但在披露過程中需要平衡規范性、可比性和可操作性, 對于供應商融資安排此類具有正外部性效應的金融創新需要融入核心企業、中小供應商和金融機構各方的反饋訴求, 循序漸進地優化準則相關要求, 以促使其良性、規范發展。
【關鍵詞】供應商融資安排;反向保理;應付賬款融資;供應鏈金融;金融創新
【中圖分類號】 F230?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2)10-0087-11
一、引言
供應商融資安排(Supplier Finance Arrangements, SFA)作為填補上游供應商融資缺口的有效途徑近年來發展迅猛, 并進一步由核心企業信用代替中小供應商信用發展出反向保理(Reverse Facto-ring)、結構化應付款安排等模式。 其中, 反向保理業務由于交易體量大, 業務背景清晰, 物流、信息流、資金流可以閉環, 利用信用替代機制可降低供應商的融資成本和金融機構的貸款風險, 被認為是對業務相關方“雙贏”的金融創新[1,2] 。 根據統計, 2020年全球反向保理業務量估計為1.31萬億美元[3] 。 我國政府正積極促進供應鏈金融的發展并將其作為促進實體經濟的有效途徑, 出臺了多項法規和政策以加速供應鏈金融行業的發展和創新, 包括國務院于2019年發布的《關于推動供應鏈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指導意見》及中國人民銀行、工信部、商務部、中國銀保監會及多個其他監管部門于2020年聯合發布的《關于規范發展供應鏈金融支持供應鏈產業鏈穩定循環和優化升級的意見》。 這些新規均鼓勵推進供應鏈金融的發展。 中國服務貿易協會供應鏈金融委員會2020年的研究報告預計我國供應鏈金融市場規模將從2019年的23萬億元增長到2024年的40.3萬億元, 其中反向保理業務增速最快, 供應鏈金融創新對企業實體的正向作用和對經濟發展的正外部性效應正引起各方的高度關注。
與供應商融資安排(也稱“反向保理”)在金融領域中蓬勃創新發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供應商融資安排在財務報告上的會計列報和披露問題正成為會計領域爭論的焦點。 特別是對供應商融資安排項下的付款義務應歸類為貿易應付款還是債務融資存在巨大爭議: 一種觀點認為, 對于核心企業而言, 這些付款義務源于供應商提供貨物或服務, 此類運營負債是一種應付賬款, 因此供應商融資安排下的負債在核心企業的資產負債表上應作為貿易應付款列報; 另一種觀點認為, 通過金融機構向供應商提供的反向保理類似于核心企業獲得一筆信用授信, 核心企業直接向金融機構付款, 而不是向供應商付款, 這種向金融機構付款的承諾純粹是基于一份金融合同, 使得供應商融資安排下的付款義務具有了金融債務的性質, 因此供應商融資安排下的負債在核心企業的資產負債表上應作為債務融資列報[3] 。
2019年, 由于缺乏對供應商融資安排在財務報表中應當如何進行列示和信息披露問題的指導, “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集體致函美國財務會計準則理事會(FASB), 要求其就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會計處理提供指導。 “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聲稱, 如果在供應商融資安排模式下的應付賬款被合理分類, 財務報表使用者就可以更好地理解核心企業付款義務的本質[4,5] 。 2020 年1月, 以標普評級(S&P Global Ratings)和穆迪評級(Moody's)為代表的信用評級機構也向國際財務報告準則解釋委員會(IFRIC)提出請求, 希望其能夠研究解決關于供應商融資安排的相關會計問題: 一是企業應當如何在財務報表中列示供應商融資安排中與購買商品或服務有關的負債; 二是企業應當在其財務報表中披露哪些與供應商融資安排相關的信息。
惠譽評級(Fitch Ratings)聲稱, 反向保理是導致2018年英國建筑業巨頭Carillion清算的“關鍵因素”, 因為它掩蓋了該企業的財務風險。 在Carillion破產案例中, 這一“會計漏洞”使該企業能夠將對金融機構的約4億 ~ 5億英鎊債務顯示為“其他應付款”, 而財務報告披露的金融債務僅為2.19億英鎊[6] 。 穆迪評級也表示, 反向保理業務的相關風險導致了2016年西班牙能源建設巨頭Abengoa的違約, 主要原因是“資金提供方在企業面臨財務壓力時突然終止反向保理安排, 導致企業流動資金在數周或數月內大量流出, 降低了企業流動性, 引發了流動性危機”。 深度參與反向保理業務的幾家知名企業的破產, 動搖了公眾對這種不透明金融創新的信心[7] 。
供應商融資安排相關會計分類列報和披露問題之所以重要, 關鍵原因有兩點: 一是財務報表使用者在財務報表分析中對待貿易應付款和金融債務的方式不同。 與貿易應付款不同, 金融債務通常被視為負面風險信號。 例如, 債務比率通常被用于評估企業的償付能力風險, 財務報告中的債務比率越高, 說明企業償付能力越低。 在預期外部信息使用者將對財務報表進行分析的情況下, 買方核心企業(簡稱“核心企業”)更有動機將供應商融資安排下的付款義務歸類為貿易應付款而不是金融債務, 博弈的另一方即專業財務報表使用者則希望企業對供應商融資安排披露更多的信息, 以幫助他們更好地衡量企業風險。 二是反向保理模式作為一種金融創新的價值在于, 金融機構利用核心企業信用向上游供應商的應收賬款提供保理服務, 通過利用核心企業的優質信用狀況, 中小供應商縮短了收款周期, 改善了現金流量, 并享受到低成本融資, 融資成本可從通常的10% ~ 20%有效降至5% ~ 8%左右[8] 。 因此, 對于核心企業和中小供應商而言, 他們擔憂的最大問題是會計分類和披露相關準則的改變會通過影響核心企業的信用評級, 進而影響供應商融資安排的可持續性。 這一會計焦點問題對我國產業鏈的發展, 尤其是中小企業尤為重要。 2019年, 盡管我國中小企業對國內生產總值(GDP)的貢獻超過了60%, 卻僅獲得了約30%的社會融資, 而且其營運資金受到應收賬款較長支付周期的壓力, 這是因為其平均應收賬款周期約92天, 遠遠超過了發達國家平均51天的應收賬款周期, 若再考慮核心企業確認發票和完成支付流程所需要的時間, 我國中小企業實際要等待6 ~ 12個月才能最終收到賬款。 因此, 供應商融資模式的創新對提升中小企業生存韌性至關重要。
基于信用評級機構等外部利益相關方的要求, 2021年11月26日, 國際會計準則理事會(IASB)發布了《供應商融資安排(征求意見稿)》[9] 。 2021年12月20日FASB也發布了針對負債準則修訂的《供應商融資計劃》征求意見稿[Prop ASU Liabilities(Topic 405)][10] 。 兩份征求意見稿都試圖解決關于供應商融資安排在財務報表中應當如何進行列示和信息披露的規范問題, 其中征求意見的關鍵問題引發了各界的激烈爭論。
本文首先對供應商融資安排的發展和模式進行系統性回顧, 并對供應商融資安排會計處理的核心爭論問題進行歸類分析, 通過比較IASB和FASB征求意見稿的異同點來剖析解決思路, 并通過對建筑工程企業的調研結果來分析爭論問題在核心企業方的訴求, 最后對IASB的準則修訂提供相關建議。
本文的研究揭示, 相對于靈活快速的金融創新, 相關會計準則的修訂因為利益相關方訴求差異大、應詢流程復雜, 使得反應相對滯后, 特別是在會計準則新概念框架體系下對新型金融資產或負債的定義和分類界定將是難點。 因此, 對于金融創新業務和產品, 通過增加信息披露要求而不是改變會計分類列報的方式來滿足利益相關方的訴求是未來趨勢。 但是, 增加信息披露要求同樣面臨信息披露顆粒度難以掌控, 披露的規范性、可比性和可操作性難以平衡, 以及對報表使用者專業門檻要求過高等問題。 此類披露共性問題在針對供應商融資安排項目準則修訂過程中可積累和總結經驗。 另外, 準則修訂過程應提供能綜合全面反映利益相關各方訴求的解決方案。 在控制系統性風險的前提下, 準則的修訂應致力于保護包括供應商融資安排在內的金融創新不斷試錯、糾偏直至推動其規范健康發展。
本文的研究意義在于: (1)利益相關方頻繁向準則制定機構發聲的事件突顯了對供應商融資安排會計監管日益增長的需求, 對未披露的巨大反向保理規模相關潛在風險的研究具有重大經濟意義; (2)目前, 關于供應商融資安排會計列報和披露相關研究的空白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研究機遇, 本文相關研究結論可為國際會計準則的相關修訂提供建議依據; (3)供應商融資安排業務在我國發展速度迅猛, 顯著影響著供應鏈上游大量中小企業的發展, 本研究希望能引發業界和學術界積極關注此修訂項目, 幫助利益相關方了解準則修訂可能造成的影響, 促使其積極參與修訂討論, 并幫助有關主體提前規劃, 以應對相關準則修訂可能帶來的沖擊。
本文其他部分結構如下: 第二部分介紹供應商融資安排的發展歷史和業務模式; 第三部分討論供應商融資安排會計列報與披露的爭論焦點并剖析問題的本質; 第四部分報告對工程建設行業相關企業的調研結果; 第五部分作出研究總結并提出建議。
二、供應商融資安排業務介紹
從供應商融資安排在我國的發展歷程來看, 其主要分為反向保理和反向保理資產證券化兩種業務。
(一)反向保理業務
傳統來看, 反向保理屬于供應鏈金融范疇, 供應鏈金融是指金融機構依據供應鏈實際貿易情況, 借助核心企業實力和資信, 為核心企業和供應鏈相關企業提供金融產品和服務。 其中, 反向保理業務是利用信用替代機制, 以核心企業信用幫助上游中小供應商融資為核心特色發展而來。 反向保理通常采用“1+N”模式為供應鏈上的中小企業融資, 即以1家核心企業對應N家上游供應商, 上游供應商(債權人)因向核心企業(債務人)提供貨物或服務而享有應收賬款債權, 核心企業將有資金需求的供應商推薦給銀行、信托等金融機構或商業保理公司(統稱“資金提供方”), 由資金提供方根據核心企業與其供應商之間的應收賬款, 在核心企業確權并簽訂《付款確認書》的情況下, 向供應商提供保理融資服務。 而核心企業原應支付至供應商賬戶的款項, 轉為支付至反向保理融資相關機構的指定賬戶。 在這種模式下, 反向保理受益于核心企業在金融機構的授信, 核心企業的信用情況是資金提供方評估風險的關注重點。 反向保理業務的具體流程如圖1所示。
通過反向保理業務, 中小供應商因真實交易、實體經營的需求借用了核心企業的信用, 在取得融資便利的同時降低了融資成本, 改善了現金流, 從而有助于企業的長期發展; 核心企業通過向供應商分享信用, 優化付款安排及采購商務條件, 也可改善其自身營運資金和現金流水平, 在與供應商建立互惠互利關系的同時也可以更長時間地占款; 金融機構在反向保理審批的過程中需要對業務關系、票據等方面實現批量實質審批, 完善了對貸款項目檢查的程序, 從而為信貸資金投向找到風險可控的核心企業合格資產, 參與實體經濟現金流循環, 更有效地為中小企業提供普惠貸款。 由于各方潛在訴求都能被滿足, 使得反向保理業務正在成為一種主流的供應商融資模式。
(二)反向保理資產證券化(反向保理ABS)業務
隨著資產證券化(ABS)業務在我國的快速發展, 反向保理業務的發展也逐步進入結構化、證券化的進階模式中。 在反向保理ABS(也稱“供應鏈ABS”)模式中, 核心企業通過與商業保理公司合作, 由商業保理公司通過受讓供應商應收賬款債權為上游供應商提供保理服務。 由于資金能力有限, 商業保理公司與證券公司合作, 作為保理資產的原始權益人, 通過特殊目的載體(SPV, 即資產支持專項計劃)在證券交易所或銀行間市場發行供應鏈ABS(或供應鏈ABN)產品。 產品模式分為通過證券交易所(或銀行間市場)公開發行的掛牌產品和非公開發行的私募產品。
核心企業在反向保理ABS產品中不以發起機構的角色出現, 而是作為基礎資產的債務人參與其中。 核心企業主要提供兩種外部增信方式: 一是作為共同債務人出具《付款確認書》, 對每筆應收賬款的債務進行確權并進行付款承諾, 承擔供應商應收賬款的到期清償責任; 二是作為差額支付承諾人對ABS優先檔證券的本息兌付提供差額補足義務, 對優先級資產支持證券的按時兌付提供信用支持。 在這種模式下, 核心企業延長了應付賬款周期, 同時能夠幫助供應商變相融資。 反向保理ABS通常不涉及核心企業負債出表, 也不會新增其負債。
三、供應商融資安排列報與披露的爭論剖析
既有研究顯示, 供應商融資安排作為一種金融創新可以給交易各方帶來價值, 包括改善中小供應商收款條件和流動性[11,12] 、降低供應商違約風險和簡化供應鏈金融業務流程[13,14] 、延長核心企業應付賬款期限[2] 、利用核心企業的信用評級優勢推動供應鏈發展[15] 。 從供應商融資安排風險防范的視角來看, 既有研究還從風險的不同來源、層次及風險類別進行了行業或案例分析, 并對如何加強供應鏈金融風險管理措施提出了建議[16-18] 。 總結而言, 既有研究主要從發行動機、風險防范措施等方面對供應商融資安排進行了初步研究。 然而, 現有文獻對供應商融資安排相關會計問題, 特別是對其如何在財務報告中列報和披露的問題并未涉及, 本文主要從這個角度出發進行研究。
(一)利益相關方的訴求與爭論起源
2019年10月, 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致函給FASB, 要求其對參與供應商融資安排的企業在相關財務報告中的列報與披露提供指導意見[4] 。 在聯名信函中, “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一步要求FASB就會計準則編纂主題230“現金流量表”下與供應商融資項目相關的現金流分類列報提供指導。 “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致函指出: “近年來, 與中介機構合作進行貿易支付安排的企業有所增加, 市場上提供的供應商融資類型也在發生重大變化, 例如關于貿易支付條款。 ”“過去與供應商的典型付款期限可能是60 ~ 90天, 而如今一些企業尋求與供應商協商最多達180天、210天甚至364天的付款期限。”“如果買方安排了一個結構化的應付賬款安排, 允許供應商在到期日之前將其貿易應收賬款通過保理折現, 那么供應商更有可能接受延長的付款期限。 ”由于會計準則對將這些供應商融資安排歸類為貿易應付款或金融債務沒有具體的指導方針, 也缺乏對此類計劃相關的具體披露要求, 導致實踐中對此類計劃提供的披露信息非常有限。 “在計算財務比率和確定是否符合融資約定事項時, 應付賬款分類往往比借款融資更為有利, 因此有必要提高采用結構化應付賬款安排的企業財務報表披露透明度和一致性。 ”
2020年3月, 標普評級的報告中將與供應商融資相關的金融風險稱為“睡眠風險”(Sleeping Risk), 聲稱“糟糕的披露會掩蓋企業財務真實健康狀況, 并導致風險定價錯誤或資本錯配”。 標普評級表示, “企業買家通常將供應鏈融資計劃作為談判籌碼, 從而與供應商協商更好的付款條件, 在越來越多的案例中, 企業將付款期限延長至364天, 創造了相當于一年期應付賬款的營運資本收益, 卻不用確認為借款”[3] 。 惠譽評級也表示, “這種延長付款期限原則上與銀行的信貸額度沒有什么不同, 但它被列報為應付賬款, 而不是債務。 如果此類做法越來越普遍, 這將使投資者更難理解企業的真實財務杠桿水平”。 標普評級進一步指出, 當延長供應鏈項目下的支付期限是企業尋求改善自身流動性的方式之一時, 與供應商融資相關的另一重要風險就是“個體風險”(Idiosyncratic Risk), 即主要融資提供方決定撤回資金或不續簽融資計劃的風險, 這可能是主要資金提供方對核心企業信用質量惡化、市場信心喪失或信貸市場緊縮的反應。
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和風險評級機構持續對供應商融資業務發表觀點后, 證券監管機構的代表中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也開始對此類問題表示關注, 其通過問詢函的方式對上市企業在此類融資安排中的定量和定性特征信息進行問詢, 問詢問題包括: (1)企業通過供應商融資安排結算的金額, 以及對金融機構/中介機構應付金額的余額; (2)企業將供應商融資安排結算金額分類為貿易應付款或銀行借款的支持理由, 包括根據現金流量表(ASC 230)進行現金流分類和非現金披露的考慮因素; (3)披露企業在供應商融資安排下, 對付款條件、應付賬款天數、流動性和風險因素的相關影響。
總結而言, 利益相關方對反向保理信息缺乏披露表示擔憂, 其針對準則制定機構的主要訴求是打開供應商融資安排的信息“黑箱”, 理由為: (1)這些計劃在會計準則中沒有明確的披露要求, 缺乏透明度; (2)核心企業可能會將這些融資計劃涵蓋的付款義務作為應付賬款列在資產負債表項目中, 也可將它作為其他應付款等列在另一個資產負債表行項目(Line Item)中, 因此使得不同企業間的會計信息缺乏可比性; (3)由于會計準則中缺乏如何強制要求財務報告中列報和披露供應商融資安排相關信息, 包括針對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會計指導, 使得相關會計規范存在空白, 可能會損害供應商融資安排業務的可理解性、代表性、真實性和可比性。
(二)IASB和FASB征求意見稿對比
IASB于2021年6月將供應商融資安排作為一項有限修訂項目, 加入其工作計劃中, 并于2021年11月26日發布了《供應商融資安排(征求意見稿)》。 2021年12月20日FASB也發布了一份關于供應商融資計劃負債標準設定及披露要求的修訂意見稿[Prop ASU Liabilities (Topic 405)], 旨在提高供應商融資計劃的透明度, 幫助投資者和利益相關方更好地評估供應商融資安排對核心企業營運資本、流動性和現金流的影響。 IASB和FASB征求意見稿的主要內容及差異對比詳見表1。
由表1可知,? IASB和FASB的準則修訂征求意見稿都要求核心企業充分披露供應商融資安排信息, 以便投資者了解該融資計劃的性質、報告期間的活動、報告期間的變化以及潛在的規模。 相同要求包括: 具體披露包括融資計劃的關鍵條款(包括但不限于原始合同賬期、使用供應鏈融資后的實際賬期、企業是否提供信用支持、擔保等條款)、買方已確認在報告期末對第三方有效的未償還負債金額, 以及該金額在資產負債表中的列報說明, 并要求企業在準則修訂后進行追溯調整等。 但IASB和FASB的征求意見稿中對核心問題的爭論觀點及披露要求的差異點值得重點關注。
(三)爭論的焦點問題分析
1. 供應商融資屬于貿易應付款還是金融債務。 目前實務中對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會計處理方式主要涉及“應付賬款”科目的調整, 在核心企業報表中供應商融資安排多數被記入“應付賬款”“其他應付款”等應付類科目或“其他流動負債”科目中。 以我國房地產企業為例, 主流做法是將其列于“應付賬款”科目中, 也有一種做法是將其從“應付賬款”科目調整到“其他應付款”科目, 或是將其列示在“應付賬款——保理”科目中, 如廈門中駿集團和金科股份, 還有一種做法是將其調整至“其他流動負債”科目, 如紅星美凱龍、廈門象嶼集團。
對于反向保理ABS而言, 由于在應付賬款資產確權審查階段后, 核心企業不涉及后續資產證券化的工作環節, 也無法控制ABS產品發行的時間(由證券交易所或投資人決定)、成本(投資人詢價確認)等要素, 因此核心企業通常將反向保理ABS和普通反向保理混同處理, 并不作區分, 保持原有的資產負債表處理不變, 即記入“應付賬款”“應付票據”等科目, 長期的供應鏈ABS證券也有記在“長期應付款”等經營性負債科目或“其他非流動負債”等科目的, 此類科目明細、附注披露程度有限。
若反向保理直接記在“短期借款”科目, 或反向保理ABS債券直接記在“應付債券”“借款”或“資產支持證券”科目, 外部信息使用者在計算主體債務規模時會比較方便地將此部分融資規模考慮其中。 但是, 目前大多數核心企業在計算有息負債時并未將上述經營性負債科目中的金額涵蓋其中, 確實構成了一部分“隱形金融債務”。
IASB和FASB的征求意見稿中都不涉及對負債重分類的征詢意見。 IASB給出的理由是, 對負債的列示以及現金流量的分類問題應當考慮更為廣泛意義上的負債和現金流量, 而不僅僅是與供應商融資安排活動有關的負債和現金流量。 通過修訂IAS 7和IFRS 7相關披露要求, 增加與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披露要求, 可以更好地滿足信息使用者的信息需求。 FASB則認為: 首先, 財務報表使用者對這些債務的適當資產負債表列報有不同的看法, 但使用者一致性地要求對這些融資安排進行更詳細的定量和定性披露; 其次, SEC工作人員曾就這些融資安排所涵蓋債務的終止確認和資產負債表列報發表了觀點; 最后, 對信息使用者而言, 提高核心企業對供應商融資安排使用的透明度比在資產負債表上以不同方式列報此類金額更為關鍵, 重新考慮資產負債表列報的要求將降低投資者對披露改進的迫切性。
總結而言, 由于涉及金融創新的準則修訂內容比較復雜, 對負債重分類問題給出指導意見更復雜, 特別是利益相關方對負債重分類帶來的潛在影響爭論太多, 如果就負債重分類問題進行準則修訂將引起一個漫長爭論的過程, 就不太可能在短期內有結論性觀點。 因此, IASB和FASB認為, 增加供應商融資在資產負債表和現金流量表中列示方式的信息披露, 并加上對其關鍵條款和金額的披露, 可以使外部專業財務信息使用者通過自行對報表進行調整來解決這個問題, 并優化其決策。
2. 現金流屬于籌資活動現金流還是經營活動現金流。 IASB和FASB決定暫不將現金流的分類問題納入此次征求意見稿中。 從核心企業視角出發, 爭議點在于: 如果將供應商融資相關的現金流定義為“籌資活動現金流出”, 則可能導致核心企業為避免“籌資活動現金流出”增加, 影響利益相關方對企業現金流狀況的判斷(如認為企業承擔過高融資負擔等), 降低核心企業使用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意愿, 進而影響中小供應商通過供應商融資安排取得融資的機會。
實務中, 核心企業對自身整體現金流進行理性安排, 從自利角度看, 支付順序通常為稅金(剛性)、借款(剛性)、日常運營資金(彈性)、企業發展擴張(彈性)、供應商(剛性); 在進行供應商融資安排后, 核心企業的支付順序則變為稅金(剛性)、借款(剛性)、供應商融資(剛性)、日常運營資金(彈性)、企業發展擴張(彈性)。 同樣是支付供應商的款項, 如不進行供應商融資安排, 則列入“經營活動現金流出”, 供應商取得款項的時間較晚; 如果進行供應商融資安排, 則列入“籌資活動現金流出”, 供應商取得款項的時間顯著提前。 對于信用等級較高、自身融資成本較低的核心企業而言, 因其可以便捷地取得金融機構貸款, 在這種現金流調整機制下, 將更傾向于將“籌資活動現金流出”空間自用, 而不是用于供應商融資。
如果供應商融資相關現金流被定義為“籌資活動現金流出”, 但核心企業實際上并無籌資活動現金流入, 兩者無法匹配, 將使得現金流量表中的籌資活動現金流出永遠大于籌資活動現金流入。 通常情況下, 籌資行為在資產負債表、現金流量表中可進行勾稽, 而如果將供應商融資相關現金流定義為“籌資活動現金流出”, 無法與資產負債表中的“借款”“債券”“財務費用”等科目進行勾稽, 將不能真實反映企業的籌資活動情況。 可見, 對現金流重分類的難度不亞于對負債重分類, 且牽涉利益相關方的博弈太大。 因此, 通過增加信息披露來解決利益相關方的核心訴求更為合理, 也是雙方一致認同的解決方案。
值得注意的是, IASB征求意見稿是基于對IAS 7的修訂來指導企業在財務報表附注中進行供應商融資安排相關信息的披露, FASB征求意見稿則是通過修訂負債項目, 并增加供應商融資計劃義務披露來達成這一目的。 對于供應商融資相關信息是更偏屬于資產負債表性質還是現金流量表性質, IASB和FASB的觀點并不一致, IASB的修訂思路目前看來已給報表制定者帶來一定的困惑, 預計也是后續反饋意見的重點關注內容。
3. 披露信息的顆粒度問題。 目前, 對于供應商融資安排信息披露規范爭論的焦點主要在于披露信息的顆粒度問題, 即什么樣的披露是“充分”但又“不過度”的。 以IASB征求意見稿為例, 其中(44H.2)要求, “對各項供應商融資安排, 披露每個報告期期初和期末在企業資產負債表中確認的屬于該安排的金融負債(Financial Liability)余額, 以及該金融負債所列示的報表科目”, 即便征求意見稿中加入了“當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條款和條件相似時, 關鍵條款(44I)允許匯總提供信息”。 在實務中, 這項披露要求需要相當高的信息披露成本, 也可能因涉及核心企業、金融機構的商業秘密而面臨阻力, 具體原因如下。
首先, 與傳統金融機構融資相比, 各項供應商融資安排是高頻低額業務, 單筆業務的期限、成本、信用條件不盡相同。 在我國實務操作中, 核心企業與資金提供方是“一事一議”型的談判, 核心條款可能差異很大。 如果披露顆粒度很細, “各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條款和條件, 包括延長付款條件和擔保提供情況”等具有商業秘密的私有信息將逐一披露, 這會給核心企業的競爭力帶來一定沖擊, 也可能導致金融機構具有商業秘密性質的融資條件被動披露。 其次, 準則制定機構決定由企業管理層自行決定哪些項目條款是必須披露的關鍵條款(44I), 而不指定關鍵條款。 準則制定機構認為, 企業管理層是最有能力確定什么是項目的關鍵條款, 一旦指定必須披露的關鍵條款, 就可能導致這些條款被視為財務報表中規定的列報標準, 在未來需要更新和擴展時將喪失靈活性。 這種給出披露指引但不給出披露細節的做法, 本質上將增加不同企業報表披露信息的不可比性。 最后, 匯總披露的前提條件“條款和條件相似”本身是一條具有較強主觀判斷的標準, 企業、審計機構和評級機構對此可能產生不同的判斷, 實務中較難把握, 企業和機構間可能展開博弈。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 境內上市規則關于銀行借款信息披露的要求, 僅按流動性、增信方式等類別匯總披露, 融資成本也僅披露上下限區間, 若供應商融資的披露顆粒度過細, 很可能降低金融機構、核心企業參與供應商融資業務的意愿。
4. 供應商融資業務的正外部性問題。 對供應商融資業務增加信息披露是否會影響核心企業和金融機構的監管指標, 也是相關方對準則修訂征求意見稿的反饋重點。
焦點之一在于, 供應商融資安排對于金融機構而言屬于核心企業負債還是普惠金融貸款?以房地產行業為例, 對于核心企業而言, 如果供應商融資安排被認定為核心企業的金融負債, 且相關現金流屬于“籌資活動現金流出”, 在計算房地產企業“三道紅線”①等指標時是否會被納入有息負債是其關注的重點問題。 IASB征求意見稿中要求“企業在披露流動性風險信息時, 披露的借款承諾額度或其他信用額度中, 供應商融資安排應當包括在內”, 這就已經將供應商融資等同于企業在金融機構的信用額度。 而境內金融機構在進行反向保理業務時, 可能基于資金的支付對象是中小供應商的背景, 套用中小企業普惠貸款政策, 使用非房地產企業額度向供應商發放貸款。 如果核心企業將供應商融資安排相關信息匯總在借款總額度中進行披露, 金融監管機構可能會要求金融機構將此類貸款納入受監管的“房地產信貸總額”中, 這樣會導致相關行業的供應商融資業務可能面臨急速壓縮, 甚至是抽貸風險。
焦點之二在于, 對銀行而言, 投資資產證券化產品ABS在銀行表內資金風險權重占用比例低, 因此受到銀行青睞。 根據2012年原銀監會發布的《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 銀行自營投資AA-及以上評級的資產證券化風險權重僅為20%。 相比之下, 商業銀行投資其他金融機構債權及一般企業債權的風險權重為100%, 投資同業其他商業銀行債權的風險權重為20%或25%。 對于供應鏈ABS產品, 原本就認定底層資產為N家中小供應商的保理資產, 因此銀行作為資金提供方投資該類產品, 其風險權重為20%。 如果準則修訂后, 監管機構認定底層資產為核心企業的信用債務, 那么風險權重是否會調整回一般企業債權的100%從而降低銀行介入此業務的動力值得關注。
金融創新需要監管機構給予一定程度的保護及容錯機制, 在不產生系統性風險的情況下, 監管機構可持續關注其規模和風險的動態變化趨勢, 以審慎干預為宜。
5. 風險衡量的有效性和合理性。 供應商融資安排經過資產證券化后, 還會形成一定的投資風險。 一方面, 由于商業保理公司對上游供應商與核心企業形成的應收賬款進行反向保理, 實務中核心企業與商業保理公司可能為關聯(或合作)方, 如果應收賬款真實性核查不嚴格, 應收賬款就會存在舞弊或不合規的問題, 投資供應鏈ABS的投資人就可能會蒙受損失。 另一方面, 在供應鏈ABS中還會有債務人集中風險。 首先, 供應鏈ABS入池應收賬款的債務人是核心企業(及其相關項目企業), 從貸款筆數來看, 底層資產的平均貸款筆數一般不超過500筆, 單個資產違約風險對整體信用風險影響較大。 其次, 由于最終還款人為核心企業(或其相關項目企業), 債務人關聯度很高, 經營主體受到行業景氣度(如基礎建設行業或汽車產業等)的影響較大, 若行業景氣度下滑, 可能影響債務人的正常運營, 進而可能影響ABS優先級資產支持證券本息的正常兌付, 由此成為供應鏈ABS的一個風險來源。
相比而言, 國際上資產證券化發展較為成熟的國家沒有商業保理公司主導的企業ABS, 只有銀行主導的信貸ABS。 銀行等金融機構將供應商融資業務在多個債務人層面進行多元化分散, 通過將來自不同核心企業的供應商融資裝入一個資產池中進行證券化, 可分散來自同一核心企業的信用風險。 同時在金融機構的背書下, 信貸ABS資產的真實性和安全性能夠得到提升。
值得注意的是, IASB征求意見稿中供應商融資方式僅包括了應付款融資或反向保理, 并未包括供應鏈ABS。 本文認為, 如果征求意見稿中未考慮供應鏈ABS, 則可能造成準則披露要求范圍不合理。 因此, 建議將供應鏈ABS加入此次披露要求修訂的范圍中, 以提升準則清晰度, 避免財務信息使用者產生歧義。 例如, 當反向保理被打包進行資產證券化之后, 其交易對家不再是單一金融機構或商業保理公司, 應要求核心企業披露相關的資產證券化關鍵信息(還款模式、到期期限、優先劣后等增信條款和未償金額等)。
四、問卷調研設計與結果
為了更好地呈現核心企業對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會計列報方法和披露關注點, 并向IASB提供反饋意見, 本研究與“中國建設會計學會投融資專業委員會”合作, 對工程建設行業排名靠前的30家企業進行了針對反向保理業務的問卷調查。 問卷設計從核心企業債權融資基本情況、反向保理業務的開展情況、反向保理業務的會計處理情況及對相關信息披露的關注點展開。 問卷調查收到有效答卷29份。 從參與調研的企業特征來看, 72.41%來自于中央企業, 7%來自于地方國有企業, 民營企業占比為20.69%; 從子行業分布(對于跨不同子行業的企業可以多選)來看, 主要有房屋建筑業(75.86%)、基礎設施建設業(58.62%)和建筑裝飾行業(41.38%); 從營收規模來看, 主要分布在500億 ~ 2000億元(34.48%)、100億 ~ 500億元(24.14%)、100億元以下(41.38%)。 被調研企業2021年債務融資規模從20億 ~ 1000億元不等, 樣本分布基本包含了不同產權特征、不同子行業、不同營收規模的企業, 具有一定代表性。 由于篇幅有限,具體調研樣本分布圖略。
如圖2和圖3所示, 調研樣本中有62.07%的企業在2021年進行了反向保理業務, 其合作融資供應商主要為國有六大行(79.31%)、股份制銀行(75.86%)和商業保理公司(27.59%), 說明在工程建設行業中, 反向保理業務已經成為一種主流的供應鏈金融服務。
如圖4所示, 從核心企業進行反向保理業務的動機來看, 排在前三位的選擇依次分別是“延長企業付款周期(4.55分)”“給上游供應商的融資提供信用支持(3.62分)”和“降低供應商融資成本(3.03分)”, 說明核心企業理解反向保理業務的價值首先還是從優化自身營運周期出發, 其次才是推動上游供應鏈的暢通。 而利用反向保理業務來控制有息負債總量僅排在第五位, 說明絕大多數核心企業并未較多地考慮負債分類的問題。
值得關注的是, 對于現有反向保理在資產負債表中會計列報科目的選擇, 企業的選擇具有多元性, 41.38%的企業選擇“應付賬款”科目, 24.14%的企業選擇“其他應付款”科目, 10.34%的企業選擇“應收賬款——保理”科目, 僅有6.9%的企業選擇“其他流動負債”科目, 還有17.24%的企業選擇了其他科目, 說明企業對這項業務的分類列報確實存在非常大的分歧, 也呼應了財務信息使用者對會計準則修訂的迫切要求。
針對資產負債表和現金流量表的分類問題如圖5和圖6所示。 對于“問題一: 供應商融資在資產負債表中應當列報在貿易融資項下還是金融融資項下?”, 有41.38%的企業選擇“貿易融資”, 13.79%的企業選擇“金融融資”, 還有20.7%的企業對于這個問題回復為不確定。 對于“問題二: 企業進行供應商融資, 在現金流量表中的支付給資金提供方的現金流歸類如何確定?”, 有51.72%的企業選擇經營活動現金流, 27.59%的企業選擇籌資活動現金流, 選擇不確定的企業為17.24%。 可見, 對于這類金融創新, 報表編制者的疑問和分歧非常高, 而且絕大多數的核心企業還是傾向于將其歸類為貿易融資。
針對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披露問題, 從表2可以看出, 核心企業所反饋顧慮點排名最高的選項為“涉及企業的商業秘密, 不愿披露”, “條款細節過多, 披露成本過高”次之。 這說明企業對披露顆粒度和披露成本的考慮是最為核心的要素。
五、總結與建議
總結來看, 對于“供應商融資安排”的會計列報和披露準則的修訂不僅影響核心企業, 還將對上游供應商、合作金融機構乃至金融市場產生影響, 其重要性不容忽視, 因此應重點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一)重視供應商融資安排信息披露要求的可比性
增加信息披露的優勢在于可以解決由于金融創新過快所導致的財務信息不透明問題, 提高財務信息的價值相關性。 其劣勢在于: (1)為了避免頻繁修訂準則, 對于信息披露的要求, 準則制定者都傾向于給出更為寬泛的指引, 留給核心企業較高的自主決定權, 造成信息披露的規范性和可比性下降, 因此僅僅提高信息披露要求對解決不同企業財務信息間的可比性問題作用有限; (2)如果披露的信息要求過于復雜, 就需要專業機構和投資人進行處理和調整, 只有這樣信息才能真正被用于決策, 這將提高財務信息使用者的專業門檻; (3)由于美國會計準則和國際會計準則對同一業務要求的信息披露規范不統一, 將增加財務信息使用者的使用和調整成本。 例如在FASB提供的征求意見稿中, 要求披露動態變化表(Disclosure of a Rollforward of Obligations), 而IASB則不要求。 因此, 本文建議IASB在修訂披露要求的規范中盡量關注可比性原則, 提供更多的示范案例和指引規范, 以降低操縱信息披露的空間。
(二)關注供應商融資安排信息披露的顆粒度問題
從調研問卷的反饋結果來看, 核心企業的主要反饋焦點在于信息披露的顆粒度。 如果信息披露顆粒度太大, 例如強化匯總披露, 則披露信息的有效性會下降; 如果信息披露顆粒度太小, 又會增加企業信息收集、整理成本, 并增加內控、審計等成本, 也會引發企業對于商業機密泄露等問題的擔憂。 例如反向保理業務對應的資金提供方如果是銀行金融機構, 基本類似于信用貸款業務, 如前文所述, 境內上市規則中關于銀行借款信息披露的要求, 僅要求按流動性、增信方式等類別匯總披露, 融資成本也僅披露上下限區間。
因此基于同等原則, 本文建議供應商融資的披露標準與銀行等金融機構借款的披露標準保持一致, 僅需按照特定條款進行分類匯總披露, 而不用披露每一筆供應商融資的具體條款和條件。 同時通過詳細規定匯總披露的原則, 例如按照到期期限范圍進行匯總, 免去對其他不涉及影響延長付款期限的具體條款的披露。 在強化信息披露質量的前提下, 信息披露的數量與質量間的平衡是準則制定者需要重點去平衡的問題, 未來征詢意見的重點也建議在這個領域展開。
(三)準則修訂應充分考慮供應商融資安排的外部效應
信用評級機構等利益相關方向準則制定機構提出增加信息披露要求的出發點在于提升供應商融資安排業務的透明度。 準則修訂中對于相關披露要求的改變可能會導致評級機構計量調整因素改變, 從而影響核心企業信用評級, 產生外部效應。
實務中, 信用評級機構傾向于利用報表附注披露信息對企業資產負債表進行一定的調整, 例如基于IASB征求意見稿要求, 提升現金流量表中對供應商融資安排披露要求后, 即使資產負債表中相關列報并未進行調整, 只是增加附注信息, 信用評級機構也可能根據更新后的現金流量表信息對核心企業的債務進行調整, 從而改變核心企業的資產負債率、有息負債率、利息償還倍數等關鍵指標, 進而影響核心企業信用評級。 由于評級信息在資本市場上的重要性, 評級潛在調整威脅很可能會影響核心企業參與供應商融資業務的意愿, 最終降低中小企業融資機會, 使得核心企業更傾向于將“籌資活動現金流出”自用, 以改善自身現金流量表的籌資活動現金流, 而不是用于供應商融資, 從而致使中小企業來自供應鏈金融創新上的收益下降。
既有研究揭示, 通過建立反向保理融資平臺, 使處于供應鏈中的中小企業利用核心企業的信用獲得更多的融資支持, 有效緩解了疫情期間民企的融資難問題[19] 。 供應商融資安排此類金融創新對中小企業融資的正向作用和助力實體經濟發展的正外部效應需要得到關注。 特別是在我國大力推進實體經濟發展、引導資本規范發展進入良性健康領域的大背景下, 供應商融資相關會計準則的修訂需要綜合評估各類利益相關者的訴求, 尤其需要融入核心企業、中小供應商和金融機構的反饋意見和訴求, 循序漸進地加以優化以助力供應商融資安排業務的良性、健康和規范發展。
【 注 釋 】
1 房地產“三道紅線”是限制房地產行業風險的一條政策,若未達標,監管層將要求金融機構對相應房企的全口徑債務進行限制。房地產“三道紅線”的具體內容為:(1)剔除預收款后的資產負債率不超過70%;(2)凈負債率不超過100%;(3)現金短債比不小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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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 羅萍? 劉鈺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