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不僅是一個國家經濟發展水平的體現,且為一個國家國際傳播能力與國際話語權的重要構成維度。經過近十年的發展,中國數字版權輸出能力不斷增強,社交媒體不斷拓展,已發展成為世界數字版權貿易大國,正在向世界數字版權貿易強國邁進。在此之際,卻遭逢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與逆全球化、貿易保護主義盛行的嚴酷國際環境。如何從危機挑戰中搶抓創造機遇,利用新技術賦能實現彎道超車,提升中國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是時代之問、中國之問。為此,本刊約請五位學界專家,對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前沿問題展開討論。(專家排名以姓氏拼音為序)
【中圖分類號】G2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2)5-005-11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5.001
本刊記者:數字技術在貿易領域的應用帶來貿易方式與貿易對象的深刻變革。當前基于跨境信息傳輸與數據流動的數字版權貿易增長速度,遠高過基于有形載體的傳統版權貿易。您認為相較于傳統版權貿易,數字版權貿易呈現哪些新特征?會引發哪些新問題?
朱春陽:數字版權貿易在中國的統計口徑比較復雜,如游戲、網絡文學等也列入數字出版這一大類中。從內容創意產業整體來看,目前尚處逆差,數字出版版權貿易是其中率先實現順差的領域。數字出版行業如何解決既有限制內容創意產業“走出去”的諸多問題?其中有特別需要關注的問題,同時也要看到,通過網絡文學與游戲渠道實現“走出去”的內容產業所承載的精神與文明的內核,與主流文化倡導的取向還存在許多不一致。這是一個需要亞文化與主流文化對話才能解決的問題,而不僅僅是一個收編還是抵抗的問題。“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政策扶持的領域與目標還有很大距離,“野生”的文化技術形態卻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如何理解文化與政策的關系,可能也需要特別的考慮。
王遷:從法律角度觀察,數字版權貿易與傳統版權貿易沒有本質區別。外觀表現上,傳統版權貿易往往涉及作品有形載體,即有體物在物理空間上的轉移,如書籍與音像制品的進出口。而數字版權貿易可不借助有形載體而實現作品的傳送,如出版社可將作家創作的小說制成電子版本,通過網絡傳輸給外國合作方,由外方在其網絡服務器中供外國用戶在線閱讀或者下載。但版權貿易是對作品版權的轉讓和許可,版權貿易交易的對象是版權本身,而不是作品的物質載體。如中國某電影公司授權外方在影院播放其拍攝的一部電影,雙方協商的費用是放映權的許可費,至于中方如何將這部電影交給外方,是通過郵寄光盤,還是通過網絡傳輸已無關緊要。實務中還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例:外國電影版權人授權國內某視頻網站提供電影的點播,但因故遲遲未交付電影光盤,國內視頻網站為按時讓這部電影上線,從某盜版網站下載了這部電影提供點播。國內視頻網站的行為并不因此侵犯外國電影版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因為許可的行為是提供電影的點播,至于電影是否來源于經電影版權人授權的渠道,并不重要。
由此可見,數字版權貿易的特征,是貿易的過程可以脫離作品的有形載體,主要通過信息網絡跨境提供作品,其產生的問題也即數字環境中版權保護面臨的問題。作品全程通過網絡提供的情況下,這一版權貿易方式涉及的版權法中的主要權利,不再是版權法意義上的發行權,而是信息網絡傳播權。版權法意義上的“發行”,必須導致有體物所有權的轉移,此有別于新聞傳播學意義上廣義的“發行”。
陳丹:相較于傳統版權貿易,由于數字產品越來越多,網絡復制和傳播越來越便捷,數字版權貿易突破了原有的時空界限,版權范圍的邊界不斷擴大,貿易環境拓展到線上平臺。數字版權貿易呈現出貿易標的數量增加、貿易許可費用標準降低、貿易實現方式多元化、貿易呈現集約化的運營模式。此外,貿易主體與客體呈量級增長,主體與客體的功能與范圍均發生改變。就創作者而言,網絡小說寫手、軟件或游戲的開發者皆可作為數字版權貿易的創作者存在,同時在數字版權貿易時代,作品擁有多重創作者,“作者建構主義”現象頻現;生產者把創作者、消費者與相關利益主體結合,擴大了版權內容原有的價值并實現版權增值,如版權代理人、傳媒公司等通過一系列策劃,能夠將作品以更豐富且更符合市場需求的形式呈現給受眾;消費者在數字版權貿易中接受的服務和作品的附加值更為豐富,如將內容進行下載、收藏和轉發等;相關利益人在數字版權貿易時代能夠利用相關查重技術等更好地提供信息服務。總之,傳統的“一對一”模式的版權許可貿易形式不再適用數字版權貿易的發展態勢,需探討和實踐新型的低成本、高效率的貿易形式。
崔波:數字版權貿易與傳統版權貿易相比,呈現出三大新特征,表現在時效性、參與性、廣泛性三個方面。
傳統的版權貿易需借助于書本、磁帶、光盤等物質媒介,受眾獲取的信息受到極強的時間、空間限制,所能獲取文化信息的渠道及數量有限,造成中國對外版權貿易效果難以提升的客觀困境。數字版權貿易則通過打破時空限制,以多種新媒介平臺向海外輸出形態豐富的文化信息,將語言、文字、圖像與交互技術等進行融合,對中華文化進行豐富展示和便捷傳播,從而覆蓋更廣泛的受眾群體,保證受眾獲取文化信息的時效性。
傳統版權貿易受困于傳播媒介等客觀條件,其傳播大多是單向線性傳播,受眾在整個傳播過程中只能作為被動的接受者存在。而在數字版權貿易的信息傳播過程中,源于信息生產者與信息受眾的雙向需求,信息傳播的雙向性及多點性成為數字信息傳播的顯著特征,數字技術在信息生產者與受眾間搭建了便捷的反饋渠道,給予用戶參與信息傳播的主動權,將傳統“信息生產者—媒介—受眾”傳播模式變更為“信息生產者—媒介—受眾—信息生產者”的互動傳播模式。
傳統版權貿易的內容需要依托文化環境才能被理解,單一形式的文化傳播很難取得良好的成效,數字版權貿易為傳統文化的對外傳播提供了多種傳播媒介,多種傳播媒介可以相互組合產生文化傳播所需的語境,提升意義傳播的廣泛性。
與傳統版權貿易相比,數字版權貿易的出現向既有版權制度提出了挑戰,傳統版權體系雖繼續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但基于互聯網和數字經濟的新型版權主客體正在生成,版權貿易的主體微粒化趨勢明顯,用戶從傳統版權貿易中的隱身者演變成貿易的參與者,棲息在全球性互聯網平臺以自我雇傭、靈活就業等形式拓展數字版權貿易空間,內容生產創作型用戶構成海量的“中長尾”版權方;版權貿易的客體開始擺脫時空限制,以物質載體作為復制件的作品傳播方式失效,逐漸與版權制度中復制權、發行權等主要權利脫鉤,以流量計算貿易額有可能取代以貨幣計算的貿易額。貿易方式呈現數字平臺化,數字平臺是數字版權貿易的新動能,也是數字版權貿易的主要載體,幾乎所有的數字內容訂購貿易都有可能在中介平臺的促成下完成;數字版權貿易的形式由原先的機構間的線性交易轉換為個體與機構、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的非線性交易,數字版權貿易使貿易監管更加困難,如何維護數據安全備受數字版權貿易強國關注。
杜智濤:數字版權貿易有以下特點。一是超時空性。數字版權貿易不像傳統版權貿易一樣通過展銷、展覽等方式在固定時空實現,而是通過互聯網以實時化、泛在化的方式實現,使版權保護與運營方式及版權貿易的規模、頻率、形式發生巨大變化,也使處于長尾市場的小眾產品獲得發展機會,為創新和多元化的市場結構帶來更多可能。二是網狀化產業鏈。傳統版權貿易的主體由版權內容生產者、版權中介機構、消費者及其他利益主體構成,產業形態呈閉環的鏈狀結構。而數字版權貿易中,社會化的內容生產、平臺化的交易中介、多樣化的消費形式、多元化的利益主體,都使其產業鏈呈現開放的網狀結構。同時,數字版權貿易產品不僅包括數字作品與數字服務的在線供應,還包括數據流、產品流及數字平臺。數字產品的迭代迅速、技術更新快,都使數字版權貿易的價值鏈、產業鏈比傳統版權貿易更加復雜、更具不確定性。三是高外部性。數字版權具有極強的產業關聯度和波及效應,高度滲透到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方方面面。同時,由于數字作品具有非邊際成本遞增效應,數字版權貿易活動使獲取該作品或內容使用權的消費者可以無差別地使用,其對社會的影響遠遠溢出其本身的交易價值。此外,網絡中的信息共享、數字留痕,解決了貿易過程中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并最大化地減少了技術層面的貿易摩擦。
當然,這些新特征也帶來一些新問題。一是盡管數字版權貿易為長尾市場提供了成長的機會,但數字技術的網絡效應,使那些擁有先進技術、搶占市場先機、搭建交易平臺的超大版權貿易機構成長為不可替代的“巨無霸”,加劇了壟斷的形成。二是數字版權貿易日益復雜、高度分工的產業結構,對技術的依賴更高,對人才也提出更高要求,這對發展中國家相關產業提出嚴峻考驗。三是盡管區塊鏈、NFT等技術解決了版權保護中確權存證難、維權取證難、授權交易難問題,但其去中心化也增加了監管難度,滋生出一些潛在非法行為。四是數字版權貿易雖然具有較強的外部性,但也放大了文化霸權現象,西方強勢文化借助數字技術獲得了更廣泛的傳播力、影響力,這對全球文化多樣性和多元化帶來新的挑戰。
陳丹:數字版權貿易也引發了新的問題。首先,版權主體權益易受侵犯,數字版權產品公開性欠缺,容易造成消費者的信息不對稱,對數字版權的過度保護會減少公共領域的信息資源,難以保障弱勢群體的信息知情權,數字版權作品易復制,維權相對困難且社會公眾對數字版權的付費意愿不強,貿易過程中數據保護和個人隱私問題也應當注意;其次,傳統法治制度與現代數字版權結構不匹配且不完善,版權管理機構和專業人員不足,當前未形成一個高效的監管數字版權貿易的機制;再次,數字版權貿易市場化程度不高,產業鏈不完善,結構化程度也未能適應數字版權貿易的發展;最后,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激烈,貿易壁壘嚴重,且發展中國家存在數字鴻溝。
崔波:數字版權貿易與傳統版權貿易有相同點,都是基于內容產業為主的貿易方式,但兩者的不同顯然要大于兩者相同之處。數字版權貿易并非僅僅以許可和轉讓方式交易數字化內容的活動,更多是數字化內容以數字傳輸方式抵達消費者,從而實現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的活動。
本刊記者:相較于蓬勃發展的數字版權貿易實踐,目前國內外尚未形成明確的數字版權貿易概念體系、分類標準以及以數字版權貿易為口徑的統計數據,數字版權貿易因其概念體系的模糊性而導致規模測算困難。您認為應從哪些方面思考并建立數字版權貿易的概念體系與分類標準?如何測算一國數字版權貿易規模?
崔波:數字版權貿易的概念界定、分類體系與統計口徑的明確不僅關系到國際貿易規則體系的話語權,影響數字版權貿易全球價值鏈的利益分配,更重要的是,以智力密集型、高附加值為主要特征的數字版權貿易已經演變為中國國際傳播能力提升的核心要素,因此數字版權貿易的戰略性意義日益凸顯。
數字版權貿易屬于數字貿易的一部分,目前學界對于數字版權貿易概念的界定,基本上放在數字貿易框架下進行。比較占主流的數字貿易的定義是由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世界貿易組織(WTO)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給定的:“數字貿易是數字技術提供可供性的、由數字方式或者實體方式進行交付的跨境貨物貿易和服務貿易。”學者們普遍認可數字貿易的兩大特征,即貿易的方式數字化、對象數字化。數字貿易的內涵包括數據處理、存儲、分析和軟件應用在內的云計算服務,數字內容、搜索和新聞,電子商務、支付和記賬,數字技術的行業應用,消費者通信服務和連接設備。數字內容、搜索和新聞帶有明顯的版權印記,是數字版權貿易的對象。筆者在2021年對數字版權貿易下了一個操作性的定義“以數據化交易方式對具有版權屬性的數字化內容進行交易的活動”,并將數字版權貿易分為數字內容、社交媒體、搜索引擎、數字產品與服務四類;數字版權貿易流程涉及數字平臺、數字交付和數字訂閱;數字版權貿易內容由數字產品、數字服務、數字信息構成;數字貿易主體包括企業、政府和消費者。
與傳統版權貿易不同,數據在數字貿易中起到積極作用,數據流通、大數據算力、智能算法等將是考察一個國家數字版權貿易實力的主要因素。此外,還有數字文化市場的開放度、國內數字貿易活躍度等因素,都應當作為主要的指標進入測算指標中。
至于數字版權貿易的規模,則基本反映在數字版權貿易標的上。具體而言,包括數字版權貿易進出口規模、數字內容消費者規模等指標,其中數字內容消費者規模是數字版權貿易蓬勃發展的重要表征。
杜智濤:數字版權貿易目前還缺乏一個被學界和業界公認的定義,對這個概念的界定有兩個視角:一是版權貿易方式的數字化,包括數字化交付、數字化訂購,這種測度架構著眼于數字技術對版權服務貿易的賦能。二是數字內容的版權貿易,參照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對數字服務貿易的界定,可將其定義為通過信息通信網絡跨境傳輸交付的數字內容和服務的使用許可權貿易,包括電子圖書、軟件、數據和數據庫服務等。隨著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作為版權客體的作品或內容越來越多以數字化形式呈現;同時,數字支付的廣泛普及,在線服務平臺的快速發展,以及區塊鏈、NFT等技術迅速崛起,都會給作品的版權交易賦能,不但加速了數字作品的內容生產,也促進了傳統作品的數字映射、數字收藏與數字交易。未來數字內容的版權貿易方式也會主要以數字化手段實現。因此,數字版權貿易的概念既包括作品內容的數字化,也包括版權貿易方式的數字化,它是以數字化的貿易方式對具有版權屬性的數字化內容進行跨境交易的活動。
對數字版權貿易的測量,需要先厘清它與版權貿易、數字貿易、知識產權貿易等概念間的關系,基于這些相似概念的統計口徑梳理出數字版權貿易的統計類目,進而明確數字版權貿易的統計數據來源以及計量標準。EBOPS分類中的“特許權使用費”涉及數字版權貿易數據,但其內容包括商標、版權、專利、工序、技巧、設計、制造權、特許權等授權及手稿、電影等原版或其復制品的許可權,更適合作為知識產權貿易的統計口徑,如果需從中分離出數字版權貿易則需要有更細粒度的統計標準。另外,EBOPS中“個人、文化和娛樂服務”也會涉及相關統計數據,但仍需進行拆分和歸并。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世界貿易組織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于2020年聯合發布了《數字貿易測度手冊》,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總署也為貨物—跨境電商測度建立了統計監測體系,但這些方法不能直接得到數字版權貿易數據,需進一步歸并與拆分。作為相對容易實施且有效測度的方法,也可采用“實交比”測度法,即通過對重點企業調查來推算數字版權貿易的數據。總之,由于目前統計測度標準缺位,數字版權貿易研究還處于理論探索階段,缺乏準確量化研究支撐,因此構建被國際社會認可的數字版權貿易統計核算體系非常必要。
陳丹:目前國內外對數字版權貿易的概念尚未明確,對其界定大多局限于嘗試性的定義且多放在數字貿易的框架下進行。此外,國內對數字版權和數字版權貿易概念的界定也未統一,一種觀點認為數字版權也就是各類出版物、信息資料的網絡出版權,可通過新興的數字媒體傳播內容的權利,包括制作和發行各類電子書、電子雜志、手機出版物等的版權;另一種觀點認為數字版權是指在數字化環境下,著作權人對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所享有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
盡管目前對數字版權貿易尚無明確定論,但從可見的一些嘗試性定義來看,數字版權貿易在“版權貿易方式的數字化”與“版權貿易對象的數字化”兩方面已經獲得學界共識。崔波在最新的研究中給出了對數字版權貿易的定義,即“以數據化交易方式對具有版權屬性的數字化內容進行交易的活動”。數字版權貿易作為版權貿易的一個分支,是對傳統實體版權貿易在數字時代和網絡場域下的拓展與延伸。從版權貿易方式來看,數字版權貿易的交易平臺存在于線上的互聯網平臺中,同時數字版權貿易對象及內容的數字化,也改變了傳統版權貿易內容的分類標準。因此,目前亟須建立數字版權貿易的概念體系和分類標準,在概念體系和分類標準的建設過程中,厘清數字版權與傳統版權、數字版權貿易與數字貿易之間概念的區別、特征,尤其是與傳統版權貿易里的電子版權、多媒體版權的差異。
與此同時,國內外并沒有針對數字版權貿易的測度方法,擴大范圍看對數字貿易的測度方法,當下相對完善且權威的統計方法為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世界貿易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聯合發布的《數字貿易測度手冊》,即“OECD—WTO—IMF測度法”。國內賈懷勤等人提出測算數字技術已融合服務的貿易數據,基于《中國商務年鑒》利用中國兩化融合平臺數據測算各類數字貿易服務子項融合比,由此推算,通過測量數字版權貿易的已融合比來測算數字版權貿易的規模。《國際服務貿易統計制度》選擇與數字版權貿易相關的類別,進而選擇樣本公司進行計算。總之,只有對數字版權貿易的概念明確和統一后,才能進行有效的分類和貿易規模的測算。
王遷:在對傳統版權貿易的各項數據進行統計時,往往并不區分版權本身的價值和作品有形載體等其他商品或服務的價值。如將1萬本中文圖書出口到某境外地區銷售,其中5 000本是精裝書,每本售價40美元,另外5 000本是平裝書,每本售價20美元。在統計貿易金額時,可能就會將圖書數量乘以圖書單價,得出貿易額為30萬美元。但實際上這30萬美元中并不都是版權的價值。紙張、油墨的價格以及印刷、裝訂、倉儲和運輸等成本等與版權無關。精裝書與平裝書每本售價20美元的差額,明顯并不來源于版權。只有作者的稿酬及出版社的版式設計的價值,才是嚴格意義上的版權費用。只是在傳統版權貿易中,在統計上很難做到如此精確的計算。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數字版權貿易不再需要借助作品的有形載體。交易雙方協商確定的許可費完全可以只針對版權價值。假設以數字貿易的形式提供上例中的圖書,則中方出版社可能與外方出版社約定,由中方制作這本圖書的數字版本提供給外方,由外方在一年內提供圖書的在線閱讀,許可費為10萬美元,而無論閱讀量多少;或者約定由外方提供付費下載,中方按下載收費的50%分成。由此中方收取的費用是純粹的版權許可費。由版權轉讓費和許可費來界定數字貿易的規模,實際上更為準確。
由此可見,數字版權貿易帶來的不僅僅是挑戰,也有機遇。圍繞數字版權貿易,可以建立起以版權轉讓費和許可費為核心的一整套新的統計方法,更準確地反映數字貿易的規模和活躍度。
朱春陽:技術因素的加入使數字版權的權益實現方式和傳統經濟實現方式得以擴展,但就目前的討論來看,還是以傳統經濟框架為主導。版權這個經濟學概念的出現,本質上是確立一種可見的利益分配機制。因此,在討論版權的時候,首先需要追問的是,版權究竟是優先保護誰的權益?然后在這一價值取向下討論概念體系。
本刊記者:數字版權貿易在比較優勢的來源、貿易標的物的構成、國際貿易的主體、貿易監管要求等方面均發生顯著變革。您認為在這樣的變革環境下,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的核心影響要素有哪些?如何構建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的評價指標體系?
杜智濤:根據邁克爾·波特的國家競爭優勢理論下經典的“鉆石模型”,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包括以下要素:一是生產要素整合能力,包括優秀的數字出版貿易專業的人才、數字版權保護與運營的技術、數字版權交易平臺的發展、優秀的文化基因與文化傳承、充滿創造力的創作者隊伍等。二是國內需求拉動能力,包括龐大的數字作品與內容消費群體、國民文化與知識素養等。三是相關產業支撐能力,包括出版產業、文化體育產業、娛樂產業、教育產業、互聯網產業、法律金融咨詢業等,這些產業的活力、創新力和發展水平直接影響著數字版權貿易的競爭力。四是出版企業競爭能力,包括數字出版企業的發展規模、創新能力、研發能力、市場占有率、盈利能力、戰略規劃能力、品牌價值等。五是政策規制引領能力,包括政府對數字版權及相關產業的戰略規劃、政策支持力度,法律法規及其他制度供給情況等。
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評價指標體系的構建大致要經過如下步驟。第一,通過文獻梳理和專家訪談,確立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評價的初始指標集。第二,按照指標的重要性和數據的獲得性兩個維度,通過專家調查和灰色數學統計方法對初始指標集進行篩選,確立正式的評價指標以及指標數據的獲取方式,指標的數據類型有主觀數據、統計數據、效率型數據三類,主觀數據通過問卷方法確定,統計數據通過直接采集數據確定,效率型數據可以通過數據包絡分析方法確定。第三,通過專家調查和層次分析法,確立評價指標的權重。第四,運用模糊綜合評判方式對全球各國的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進行評價排序。第五,運用灰色預測方法和模式識別方法建立數字版權競爭力預測與預警模型。
崔波: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評價體系設計中,要處理兩對關系,一對關系是版權貿易的文化屬性和經濟屬性的關系,另一對關系是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的關系。第一對關系中,我們要充分認識到數字版權貿易不同于一般數字服務貿易,數字版權貿易不可能也不能完全遵從市場邏輯,因為數字版權產品是傳播中國價值觀的重要載體。國際上以法國、加拿大為代表的國家,在多輪貿易談判中都倡導“文化例外”,防止由于過度市場化、商業化帶來的文化同質化、標準化,捍衛本國的文化主權和世界文化多樣性。而過度強調文化屬性,忽略市場規律,則會導致低質量的版權貿易。中國過去十年采取的是“雙重偏向型政策”,即國有偏向型政策和出口偏向型政策,這一政策致使個別版權企業會為得到政府補貼而不注重以高質量的產品拓展海外市場,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資金、資源的浪費。這些經驗和教訓都值得我們在發展數字版權貿易時吸取。
另一對關系是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的關系。中國在過去十年的版權貿易中走了不少彎路,雖從版權貿易品種上看,我國版權貿易逆差從2011年的1:2.14降至2020年的1:1.08,但版權貿易額并不高,特別對西方版權強國的貿易存在明顯弱勢,這與我國急于提升國際傳播話語能力,忽視版權精品的打造,沒有做大做強國內市場和增強文化產品內需有著一定關系。國內國際市場是一個統一體,從大國文化經濟發展歷史看,多數國家遵循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模式發展版權貿易,所謂國內版權產業不強,對外版權貿易地動山搖。
本著調整上述兩對關系的原則,結合國內外數字版權貿易相關研究成果和國際競爭力相關理論,基本確立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評價的三個維度——核心競爭力、基礎競爭力、環境競爭力。其中核心競爭力是指向數字版權貿易所具備的競爭優勢,表征數字版權貿易創造增加值的能力,它涵蓋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流通的數字內容的競爭力,國內和跨國數字版權相關企業的戰略能力、企業規模、創新能力等因素;基礎競爭力是指向數字版權貿易所依托的基礎設施和基本資源,體現的是數字版權貿易競爭力的持續性,涵蓋數字版權貿易基礎數字設施、數字技術、生產要素稟賦、產業結構以及關聯支持產業等因素;環境競爭力指向數字版權貿易所處的國內外經濟環境、政治環境、文化環境對競爭力的影響,體現對核心競爭力和基礎競爭力的支撐作用,它涵蓋國家經濟實力、市場開放度、政府管理等因素。
王遷:既然數字版權貿易不再依托作品有形載體的轉移,數字版權貿易將完全體現在作品本身的價值。“內容為王”不再是停留在紙面上的口號,而是活生生的現實。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就是作品本身的吸引力。只有產生能被境外受眾接受的作品,才可能有相應的國際數字版權貿易,也就是版權的轉讓或許可。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的指標應當反映這一點,應以版權轉讓費或許可費為核心,綜合考慮受眾人數和傳播范圍。
陳丹:數字版權貿易的核心影響要素還是版權作品的內容,只有好的內容才能獲得世界的廣泛關注和認可,版權貿易才可實現。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的評價指標體系需從數字作品的版權輸出的覆蓋國家、版權輸出的語言種類、閱讀頻次等角度去構建。
朱春陽:在雙循環的邏輯下,可參考邁克爾·波特的“鉆石模型”討論這一問題,國內對這一領域研究起步較早的是祁述裕教授。上述兩個研究,分別關注國內和國際面向的相關要素,可結合起來討論。
本刊記者:數字版權貿易的高質量發展面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您認為提升我國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力如何平衡和利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
杜智濤:國內市場與國際市場,對于我國數字版權貿易的健康發展具有同樣重要的作用,應努力實現兩個市場“雙驅動”“雙循環”。一方面,做強做大國內市場。一個在國內沒有競爭力的產品,也無法在國際上有競爭力。數字出版機構首先應立足國內需求,開發優質作品,形成品牌效應。國內龐大的市場規模、優秀的歷史文化傳承、蓬勃的數字經濟環境,都是支撐起國內數字版權市場的關鍵要素。出版機構應充分整合這些要素,利用這些要素為作品賦能,并挖掘出傳統作品的數字潛能,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版權產品,提升中國在數字版權貿易中的博弈能力。另一方面,開發并融入國際市場。積極參與全球數字版權貿易的相關協定,既要適應這些規則,又要通過國內市場、企業、作品的優勢,提升國家在這些協定中的談判能力,爭取利益訴求和話語權,在多方博弈中尋找成長空間。此外,發揮在美歐發達國家與亞非發展中國家的樞紐作用,既要融入發達國家制定的數字版權貿易規則體系,也要通過努力推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漢字文化圈、儒家文化圈等區域共同體中數字版權貿易規則體系的構建,形成區域影響力。總之,在全球數字版權貿易中,應通過堅實而富有活力的“內循環”帶動國際市場的“外循環”,并促進“外循環”中不同貿易圈群的連接,構建中國在全球不同的貿易規則體系中的“結構洞”優勢。
朱春陽:文化創意產業和一般性產業不同,必須基于創新來實現國際競爭優勢。中國文化“走出去”,目前主要的著力點在國際面向上的政策扶持,而對國內區際貿易討論較少。通常來看,超大國內市場規模是一國參與國際競爭的天然優勢。中國應在發揮這一優勢的基礎上,參與國際競爭,此也有利于形成雙循環的支撐效應。
崔波:在所有本地問題都可能成為全球性問題的背景下,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通常以維護網絡和數據安全為著眼點,實施數據本地化或限制性數據跨境流動政策。脫胎于傳統實體貿易時代的多邊貿易治理架構,難以適應數字版權貿易的新情境,尤其是數據流通壁壘、數據風險約束等方面的制度缺席問題,亟待正視與關注。
傳統版權貿易體系中,我國已形成國有企業偏向型政策和版權輸出偏向型政策,這一雙重偏向政策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版權相關資源的配置。一方面,在國內市場上,行政壟斷對競爭能力弱的國有版權企業實行長期的保護,扭曲了資源在國有版權企業和民營版權企業之間的最優配置;另一方面,在出口市場上,政府對版權輸出企業又給予出口補貼、退稅等鼓勵出口的政策。這種版權輸出偏向政策壓縮了市場因素發揮作用的空間。因此,在數字版權貿易中,應汲取傳統版權貿易中的經驗教訓,在提升國際傳播能力的同時,做好品牌產品的研發和設計,做大做強國內市場,這樣方能形成知識外溢,助力中國開拓海外國際市場。此外,還應更多地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政府的功能主要體現在對意識形態的產品交易實行管理。
王遷:與借助作品有形載體的轉移進行的傳統版權貿易相比,數字版權貿易的空間概念在重要性上大大降低。無論是國內市場還是國際市場,核心都是版權的轉讓和許可。對于國際市場而言,基本不會受到紙張、油墨、印刷、倉儲和運輸等適用于作品物質載體(實物商品)進出口的供應鏈的制約。傳統版權貿易中,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印刷廠一個月的印刷量最多為10萬本,如果向國內市場供應9萬本,向國外市場就只能供應1萬本,因此需平衡國內國際兩個市場。但作品的數字化復制和傳播可以極低的成本、以極快的速度無限次數地進行,與有形復制件的制作和發行需要較高成本的情況完全不同,也不存在供應鏈短缺問題。我國應抓住數字經濟發展的機遇,同時大力發展國內和國際兩個市場。
陳丹:就國內而言,要積極盤活和創新具有中國文化、體現中華傳統的優秀數字作品,并對其進行電子書、有聲讀物、長短視頻等多途徑的版權開發,然后依托國際市場環境,采用多元的版權貿易形式,開拓國際市場,從而提高國際競爭力。
本刊記者:脫胎于傳統實體貿易時代的多邊貿易協定治理架構,難以適應數字版權貿易新情境,數字版權貿易國際規則體系正面臨重構。您認為當前數字版權貿易國際規則體系的核心爭議焦點有哪些?中國如何參與全球版權治理,以提升國際版權體系中的話語權與影響力?
王遷:數字版權貿易本質上屬于服務貿易,只是更多受到版權法規則的制約。以世界貿易組織(WTO)管理的《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協定)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管理的《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與錄音制品條約》《視聽表演北京條約》等條約為核心構成的規則,對于數字版權貿易是完全適用的。特別是后三個條約,本就是為適應數字技術的發展而締結的,并不過時。
版權規則方面,圍繞數字版權貿易并沒有在全球范圍內發生太大的爭議。當然有些國家正在對改革版權規則的問題進行討論。如傳統版權貿易中,讀者購買了進口自外國的圖書或音像制品后,可作為二手商品再次銷售,對此適用發行權用盡規則(也稱“權利窮竭”或“首次銷售原則”),無需經過版權人許可。但在數字版權貿易中,按照版權法原理,數字化作品在網絡環境中的傳播并不是版權法的“發行”,并沒有所謂發行權用盡的問題。因此讀者付費下載國外的小說或電影后,并不能不經版權人許可將數字版本進行再次銷售。但在一些國家,有觀點認為這對消費者的利益形成了過度制約,應允許數字環境中的“發行權用盡”,只是需要使用技術措施確保數字版本的轉售者刪除了自己的那一份。圍繞數字版權貿易發生的其他爭議與版權關系并不大,如跨境數字版權貿易的稅收問題、進出口管制問題等。
崔波:目前各國相互間開展數字版權貿易面臨諸多障礙和壁壘,其放棄多邊WTO平臺,轉向區域貿易協定來摸索數字版權貿易規則。有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年底,已有75個區域貿易協定涵蓋有關數字版權貿易內容。在區域版權貿易規則中,倡導者往往是該區域數字版權貿易的領頭羊。以數字版權貿易規模作為評判標準,全球數字版權貿易國家可以劃分為四個梯隊:第一梯隊是美國和歐盟,約占全球數字版權貿易額的65%;第二梯隊是日本、中國、印度,由于擁有眾多的人口,因此在數字版權內容應用場景上占有優勢;第三梯隊是俄羅斯、巴西、澳大利亞、韓國等國家,其數據傳輸有一定規模和優勢;第四梯隊是其他一些新興經濟體、發展中國家和不發達經濟體。從目前形成氣候的美版規則和歐版規則看,兩種版本的規則訴求點不同。“美式模板”的特點是重視數據自由流動和源代碼保護,并強調數據知識產權保護,2018年達成的《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USMCA)是美版規則的代表性文獻;歐版規則強調維護數據自由流動,同時突出強調對個人數據隱私的保護,2018年施行的《一般數據保護條例》(GDPR)是歐版規則的綱領性文獻。訴求點與這兩個地區的數字版權產業發展水平有關。美國維護數據的自由流動和知識產權是促進蘋果、谷歌、亞馬遜、臉書、微軟、易趣、推特、網飛等企業保持全球領先地位、持續創新的不竭動力;歐版規則一方面體現歐洲一向尊重著作權人權利的慣習,另一方面與美國相比,歐盟的數字版權產業大大落后,除思愛普(SAP)等極少數企業外,歐洲難以找到與美國勢均力敵的數字版權企業,因此不得不采取較為保守的規則。美版規則和歐版規則的沖突點在于數據能否自由流動,在全球數字版權貿易版圖中一枝獨秀的美國,希望包括歐盟在內的所有國家和地區的數據都呈現開放狀態,通過數據開放納入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數字版權貿易秩序中。與之相對抗的是歐盟、中國、日本等數字版權產權增長迅速的國家和地區,在介入區域貿易規則中,更多考慮國家和個人的信息安全,期望將保護性強的規則納入區域性的數字版權貿易體系中。
陳丹:數字版權貿易國際規則體系的核心爭議點是各國的數字版權保護制度和數字貿易壁壘問題。我國需要加強版權雙邊或多邊合作,深入推進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貿易組織、亞太經合組織等國際組織的交流合作,積極參與世界貿易組織貿易政策審議等多邊對話機制,積極參與、推動相關版權國際條約的磋商、制定工作;推動國內版權法律法規與我國已參加的國際公約協調和對接,從而深度參與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框架下的全球版權治理,推動建立更加平衡有效的國際版權體系,進一步提升版權國際影響力和話語權。
杜智濤:當前數字版權貿易國際規則體系最具爭議的關鍵點是統計口徑與數據獲取問題,目前尚未有科學、權威、清晰的統計標準,更沒有建立起具體的測度方法和統計監測機制,這使得數字版權貿易的研究只能停留在理論探討,具有可操作性的量化研究還無從談起。此外,數據自由跨境流動問題也有較大爭議。目前不同的國際協定有不同的關注點,如《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強調最大限度地促進數據自由流動,消除阻礙數據自由流動的壁壘;而《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強調安全前提下的有限流動;《全面與進步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把數據自由流動置于個人隱私保護之上。同時,版權保護與國家利益之間的博弈也是爭議的問題,不少國家在數字貿易中強制要求輸入國披露源代碼以促進本國數字產業發展,一般發展中國家較多持這一態度;而發達國家基于版權保護的考慮往往要求限制或禁止使用強制披露措施。除此之外,數據的本地化存儲、數字產品的非歧視性待遇等問題也是爭議的焦點。這些爭議既體現了數字技術給版權貿易帶來的新問題,也反映了各國不同的利益訴求,特別是反映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由于發展水平的差異導致的訴求沖突。
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提升全球版權治理體系的話語權與影響力是數字版權貿易面臨的重要任務。一是要積極參與國際數字版權貿易規則的制定,爭取數字版權貿易談判的主動權,努力減少發達國家數字版權貿易壁壘給中國帶來的阻力,并在數字版權貿易的計量、規則、標準、技術等方面建立起話語體系和引導能力;二是要營造良好的區域數字版權貿易環境,通過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儒家文化圈、東亞漢字文化圈中布局數字版權貿易規劃,提升中國的區域影響力;三是要培育國內數字版權的市場環境,通過提升國民素養、優化產業結構、拓展制度供給等方式,提升國內數字版權交易的市場需求,推進國內國外兩個市場的“雙循環”;四是要提升中國數字產品的品牌影響力和中國數字版權貿易機構的競爭力。通過挖掘中華優秀的文化基因,實現本土文化與國際文化的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文化產品和IP品牌;同時,數字版權相關企業要做強做大,努力實現制度創新、技術創新,適應國際貿易規則,提升企業運作效率,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市場主體。
王遷:我國在參與全球版權治理、提升國際版權體系中的話語權與影響力方面大有可為。如《視聽表演北京條約》是在北京舉辦的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外交會議上成功締結的。中國作為東道國發揮了巨大作用,成功促成多個爭議問題順利解決,由此在國際知識產權界誕生了代表各方團結合作的新名詞——“北京精神”。在涉及為閱讀障礙者提供無障礙作品的《馬拉喀什條約》的談判中,經過中國代表團和其他發展中國家代表團的共同努力,條約寫入了有利于發展中國家的第12條“其他限制與例外”,使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將國外電影制成無障礙格式版本有了法律依據。今后我國會進一步積極參與新的國際版權條約和雙邊協定的制訂,發出中國聲音,使得國際版權制度向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
朱春陽:對此問題了解不多,但有一個基本觀點,即國際貿易通常以在跨國超大集團之間開展為主,但文化產業本身又是以中小企業為主。如何協調大集團和中小企業的利益分配格局,以創新者利益優先保障作為版權治理的出發點,應該是關鍵所在。
本刊記者:《版權工作“十四五”規劃》中明確提出要加強版權國際交流與合作,積極推動建立平衡有效的國際版權體系,提升我國版權國際影響力和話語權,加快建設世界眼光、國際標準、中國特色、高點定位的版權強國。針對這一目標,您認為中國數字版權貿易的突破點在哪里?
崔波:中國當前正處于經濟結構轉變、數字經濟高速增長的時期,借鑒他國數字貿易規則制定和創新的經驗,擬合具有中國特色的數字貿易外部治理和內部治理雙體系。其中外部治理體系,主要包括積極維護多邊數字貿易體系、深度參與國際標準制定、構建雙贏規則等內容。影響我國外部治理體系的是數字版權產業的開放度,有學者發現,數字版權產業的開放度對數字版權出口的影響顯著,具體來看,國家應在確保經濟安全的同時,放寬對“跨境數據流動”的限制,積極引導國內數字文化產品及企業走向世界市場,參與國際數字文化市場競爭。同時著眼于國家安全、數據隱私保護和經濟發展的平衡,積極推動現有跨境數據流動國內立法的完善,通過加入現有區域性隱私框架等措施,提升“中國模式”的國際影響力。內部治理體系包括數字服務貿易企業稅收政策、鼓勵數字企業建立并購、參股、特許經營的機制。
王遷:版權保護的核心是作品。只有講好中國故事,提升作品的質量,中國的作品在世界各國才有更多的受眾、更廣的市場,我國在國際版權規則的制定上也會有更大的發言權。版權保護和版權貿易都是為促進作品的創作和傳播服務的,本身不可能代替作品的創作。中國數字版權貿易的突破點,即創作出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文藝作品。優秀作品愈多,對國內外讀者的吸引力愈大,數字版權貿易自然會蓬勃發展。
朱春陽:版權保護的目標不應是大集團,或處于壟斷地位的機構,而應是作為創新者的內容生產者,對于其權益的優先保護,才是回到版權體系建設的核心問題。目前,中國版權保護情況獲得了長足發展,尤其是以IP為代表的運營模式的興起,標志著這一進步的效果。但整體來看,版權保護還存在市場失靈之處,需有更具代表性的利益群體參與版權保護的相關工作,沒有版權保護的版權貿易是無源之水。
杜智濤:近年來,我國的數字經濟實現了跨越式發展,我國已成為全球數字經濟大國。數字經濟優勢為我國數字版權貿易發展帶來巨大的紅利。未來,數字版權貿易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實現突破。首先,積極融入國際數字貿易的相關合作組織,參與到相關國際數字版權貿易規則的制定中,進一步優化中國數字版權貿易的營商環境。同時,積極拓展國際數字版權貿易伙伴,抓住“一帶一路”契機,挖掘“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市場需求,優化全球數字出版貿易的戰略布局。其次,由于數字版權貿易的概念體系、測量口徑以及運作規則在國際上還沒有一個清楚的定義,因此,應充分利用中國在數字經濟時代的“后發優勢”,引領數字版權貿易的理論體系、規則體系、標準體系、技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建設,不斷推進數字版權貿易模式創新,提升我國在國際數字版權貿易上的影響力。再次,建立完善的數字版權貿易人才培養體系。數字版權貿易知識涉及出版學、國際貿易、信息資源管理、計算機科學、傳播學、外語、法律、密碼學等多個學科,是典型的跨學科專業。目前國內還缺乏完整的數字版權貿易人才培養體系,應建立起包括國民教育、非學歷教育在內的完善的數字版權貿易人才培養體系,做好優秀人才的儲備。最后,探索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NFT等新技術在數字版權貿易中的應用,創新這些新技術在數字版權貿易中的應用模式,解決數字版權保護、原創甄別、權益分配等諸多問題。最后,數字版權貿易機構應該努力提升自身的國際競爭力,系統掌握海外數字版權貿易運作規則,深入理解海外市場的社會制度、文化風俗、受眾心理,在挖掘中華文化精髓、做好傳統文化傳承的基礎上,注重本土化與國際化的有機融合,尋找彌合文化差異的平衡點,努力擴大貿易的廣度和深度,使我國數字版權貿易從“走進來”向“走出去”再向“走進去”轉型。
陳丹:我國數字版權貿易應以“一帶一路”建設為契機,逐步增強中國的制度性的話語權,探索和建立“一帶一路”國家的數字版權貿易話題體系,從而推動統一的、有序的、國際性的數字版權貿易規則的制定。與此同時,在國際市場拓展時也應當考慮“距離效應”,區分不同國家之間的文化、制度、經濟等差異,減少數字版權貿易的文化折扣程度,充分發揮數字版權貿易的經濟價值與文化價值。
本刊記者:版權問題的國際應對環境復雜多變,尤其在逆全球化和貿易保護主義的環境下,您認為如何將國內的數字經濟優勢有效轉化為參與數字版權貿易國際競爭的比較優勢,實現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數字版權開放合作?
陳丹:大衛·李嘉圖在《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中闡述了比較優勢貿易理論,應根據“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弊相權取其輕”的原則,找出與別國相比,本國具有“比較優勢”的產品之后,專注于生產和出口這樣的優勢產品,而對于本國具有“比較劣勢的產品,應采取進口而非自行生產,使得內容的附加值促進數字版權價值的最大化。中國應當完善相關立法,在不影響創新的前提下對數字版權進行保護”,在確保國家安全和數據隱私保護的基礎上,放寬對跨境數據流動的限制,積極促進我國的數字產品參與到國際版權貿易市場。在此過程中,應當以開放合作的理念確認數字版權貿易的主體以及客體范圍,發揮含有中國元素的數字版權作品的比較優勢。
崔波:目前我國數字版權貿易尚存在三方面的劣勢。第一,從數字版權貿易依托的技術層面看,我國數字技術和設施水平位居世界前列,但在數據全球流動方面與發達國家相比差距明顯;第二,從數字版權貿易限制程度看,我國數字版權產業總體限制程度均高于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成員國,且在電信基礎設施連通性、跨境電子交易監管、跨境支付體系兼容性及知識產權保護等方面存在著瓶頸;第三,從數字版權貿易環境看,美國為了維護在數字版權貿易領域的優勢地位,提出諸多有利于自身利益的貿易規則主張,我國雖然努力推動多邊貿易規則協商,但在數字版權貿易話語權爭奪中仍處于劣勢。基于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的數據和國內發布的各種數字經濟和數字貿易數據分析,國內數字版權貿易有兩大優勢,即國內數字產業規模日益龐大以及多元豐富的應用場景。此外,我國數字版權貿易呈現以下發展趨勢:數字版權貿易額與數據技術、貿易渠道和貿易范圍呈正相關關系;數字內容平臺是優化數字版權貿易資源配置的基本單元;貿易主體多元,中小企業和個人成為數字版權貿易重要的參與者和受益者。未來,我國要在數字版權貿易價值鏈延長、數字內容平臺優化配置貿易資源、利用超大規模國內市場、暢通國內國際雙循環、激發國內數字版權相關企業自主創新活力等方面下足功夫。
王遷:國內的數字經濟優勢主要體現在技術與商業模式方面,這也是我國能夠成為數字版權貿易大國的優勢所在。但要真正成為數字版權貿易的強國,尚需依靠優質的內容吸引國內外的用戶。由于國際版權規則基本已相當清晰、統一,發展國際數字版權貿易并不會遇到太大的版權法律障礙,關鍵還在于苦練內功。在將我國的作品送出國門、走向世界的過程中,國內的技術和商業模式的優勢未必能發揮太大作用,畢竟多數情況下作品將由外方直接向其用戶提供。因此更為重要的是有豐富且高品質的作品,有暢通的對外合作渠道,有穩定可靠的外方合作伙伴,有豐富的對外談判經驗和能夠解決版權糾紛的專業人才。這方面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
杜智濤:數字技術具有的網絡效應、外部效應和超越時空性,使得數字版權貿易的全球化趨勢不可逆轉;同時,全球數字版權貿易網絡的中心化趨勢也不可避免,區塊鏈等新興技術的發展在主權國家利益邊界和貿易保護政策的制約下,也不太可能逆轉這種中心化趨勢。未來全球數字版權貿易格局可能向兩種狀態演化:一是單極化,呈現以美國為核心,以歐盟等發達國家為次核心,以發展中國家為邊緣的“中心—邊緣”結構,形成數字版權貿易領域的“三個世界”格局;二是多極化,根據文化、語言、意識形態形成多個同質性的數字版權貿易圈。單極化是當前版權貿易的現狀,美國呈現巨大順差,而包括中國在內的大多數國家都是逆差。可以預見,美國在數字網絡空間的主導地位使其文化霸權在未來將延續很長時間。但多極化的趨勢也正在浮現,特別是數字技術為超越主權邊界的趣緣圈群、文化圈群提供的便利條件,使全球文化多樣性、多態性以及多極化的形成具備了技術土壤。
這種形勢下,應當從兩個方面著眼。一方面,推進國際版權貿易新秩序的形成。倡導全球文化的多樣性,積極推進數字版權貿易的多極化趨勢,為發展中國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儒家文化圈創造更多的文化生產與需求能力,建立平等互助、共同發展、多贏共創的文化交流格局。在融入既有國際貿易協定、規則的同時,通過推進多極化的形成,在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在不同的版權貿易圈群中形成“結構洞”優勢,推動全球新的文化版圖與話語權力格局的形成。另一方面,打造自身的數字版權貿易競爭力。抓住數字時代賦予的彎道超車和跨越式發展機遇,做強做大數字版權產業,形成數字版權貿易的“后發優勢”。通過政策引導、制度創新、資源注入等方式,扶持優秀的文化出版企業發展,加快數字版權技術的研發與市場投入,打造全球化的數字文化交流、交易與交互平臺;同時,挖掘中華文化的優秀基因,以包括網絡文學、數字動漫、網絡游戲等在內的文娛產業為創新載體,打造數字內容IP,形成品牌效應和國際知名度。以優秀的承載中華文化的數字版權精品,改善目前版權貿易逆差的現狀,提升數字版權競爭力。總之,實現數字版權的開放合作要做到“兩手抓”。一方面,對外積極參與國際數字版權貿易事務,拓展數字版權貿易空間;另一方面,夯實內功,以強大的數字文化產品競爭力,提升在數字版權貿易上的影響力。
朱春陽:按照波特的觀點,一個國家具有競爭力的產業總是呈現不均衡的分布,且集群創新能力的提升是資源聚合的目標。區別于之前以模仿復制和低勞動力成本為主的低成本優勢,數字內容產業的發展需回到培育產業創新能力這一根本問題上來,并形成以創新為核心的開放合作。
本刊記者:謝謝各位專家。
Several Frontier Issues Regarding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of? Digital Copyright
Editor's note: The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of digital copyright trade is not only a reflection of a country's economic development level, but also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a country's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apabilities and international discourse power. In the past ten years of development, with the enhance of China's digital copyright export capacity and expansion of social media, China has become one of the biggest digital copyright countries and is moving towards a powerful one. At this moment, China has encountered a harsh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when anti-globalization and trade protectionism are prevailing amid the spread of COVID-19 pandemic. All these pose a question for our time and for China. The answer lies in how to seize and create opportunities when facing crises and challenges as well as how to use new technologies to enable overtaking on the corner and improve the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of China's digital copyright trade. This journal has invited five experts to discuss the frontier issues concerning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of digital copyright trade. (Scholars are ranked in the alphabetical order of Piny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