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中,徐 函,胡登峰
(安徽財經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 安徽 蚌埠 233030)
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歷史交匯期,高新技術產業已成為大國角力的重要焦點。從全球高技術產業發展態勢看,各大國圍繞價值鏈主導權的競爭日趨激烈,發達國家對產業核心技術和專業服務的掌控持續加強,同時發展中國家的價值鏈低端鎖定問題亦開始逐漸凸顯。既有研究表明,高技術產業模塊化特征是其全球價值鏈(GVC)嵌入得以實現的內在條件,但在現有價值鏈分工格局下,后發國家嵌入GVC對其產業轉型升級具有推動作用,但也很有可能形成一種新型依附狀態[1]。亦即,盡管在短期內基于知識溢出、“干中學”機會和升級激勵等方面積極因素的影響[2-3],有助于實現工藝和產品升級,然而卻會給功能升級帶來長期抑制[4],并蘊藏陷入低端鎖定陷阱和模塊化陷阱的巨大風險[5]。
具體對我國而言,近年來在創新政策驅動和市場需求拉動下,高技術產業總體上呈快速發展態勢,已成為推動產業結構調整優化的關鍵力量,但其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格局與高質量增長戰略取向之間的沖突也更為劇烈,尤其是以底部增長為內在邏輯的產業發展路徑導致價值鏈攀升愈加艱難。此外,在技術霸權主義和新冠肺炎疫情等非經濟性因素沖擊下,全球技術創新網絡和供應鏈生態開始出現重大變化,因關鍵核心技術斷供導致的“卡脖子”問題不斷顯現,本土高技術產業發展水平與國家經濟安全之間的聯系愈加緊密。基于上述情景,從理論研究和政策應對層面,深入分析制約中國高技術產業技術突破與升級的復雜阻滯因素,探尋更為科學、高效和務實的全球價值鏈攀升路徑,已成為關乎新時期社會經濟高質量發展和創新型國家建設的重要命題。
20世紀90年代,產業升級問題開始被引入全球價值鏈分析框架中,主要強調產業從低附加值狀態轉向高附加值狀態的動態遷移和攀升過程[6]。一般認為,影響產業價值鏈分工地位的主要因素包括跨國公司力量、要素稟賦差異和制度約束3個方面[7-8]。從高技術產業自身特性和升級過程看,技術水平、規模經濟效應、生產效益、政府支持、金融環境等都會產生不同影響作用[9],其中增值能力和嵌入位置是決定國際分工地位的關鍵因素[10]。此外,也有研究認為,國際分工地位提升主要依賴創新型人力資本要素、產業中沉淀的研發經驗和企業規模[11]。
在全球價值鏈治理視角下,跨國公司主導的嵌入式產業集群并不以產業整體升級為目標,而是通過內在的戰略性隔絕機制形成技術封閉[12],以實現其核心企業的壟斷式升級。此外,在技術進步條件下,產業生命周期過渡階段對要素投入提出更高要求與后發經濟體升級要素匱乏之間的矛盾,也會極大增加技術升級難度。換言之,在由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價值鏈體系下,后發追趕者的技術產業升級基本可以理解為是一種“受治理”的升級[13]。實質上,全球價值鏈每一環節都對應不同技術層級[14],即產業結構升級的根本動力和關鍵途徑是技術進步[15],處于價值鏈低端的集群企業只有通過交易與技術控制權提升,才能實現全球分工體系中價值獲取份額的增加[16]。但問題在于,對于后發經濟體而言,技術進步在作用于產業升級過程中,不僅受到國際技術創新交流和宏觀技術經濟周期的影響,還取決于國內創新稟賦、制度環境和戰略圖景設定之間的有效協同。
現有研究對后發國家面臨的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困境具有基本共識,對價值鏈治理模式、治理機制和治理路徑進行了富有創見的構建分析,但對其內外環境因素交互作用引致的阻滯機理尚缺乏深度辨識,尤其是對不同細分行業升級情景研究不足,未能清晰判斷差異化產業稟賦情景下的復雜阻滯態勢,導致難以解釋為何有些行業或部門可以突破鎖定格局實現升級,而有些卻“難以自拔”的問題。上述研究觸角的缺失,不僅影響后發國家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理論的解釋精度,也會削弱政策設計的情景適應性和戰略前瞻性。為此,本研究注重考慮約束中國高技術產業升級的系統性力量,按照創新稟賦條件(價值鏈升級的基礎驅動力量)、制度支持(價值鏈升級治理的保障力量)和知識網絡支撐等主導因素共同作用的分析邏輯,基于可度量性、高相關性原則,分別對應提取創新投入、制度環境和國際知識溢出3個評價維度,并篩選和整合關鍵指標,構建高技術產業全球價值鏈升級阻滯機制模型(見圖1)。在此基礎上,探索由已知前因條件組成的不同組態與高技術產業升級的關系,進而挖掘多層面因素聯動對產業升級的阻滯機制,并探尋具有行業情景針對性的突破路徑,以期為戰略層面的升級政策設計提供理論參考。
在研究方法設計上,一方面考慮到中國高技術產業內部情景存在較大差異,不同行業所處發展階段、升級特征和趨勢不盡相同,需要更具行業適用性的升級機制分析和政策構建,而傳統以自變量—因變量二元關系為基礎的定量分析方法和以個體案例為依托的定性分析方法,均難以實現行業間深度比較和差異化路徑設計;另一方面,本研究旨在探索中國高技術產業不同前因條件與產業升級的一致性聯系,其涉及不同維度的多種并發因素和復雜因果機制,傳統案例研究也難以對其系統作用問題提供合適的解決途徑。基于上述思考,本研究采用以集合論為基礎的定性比較分析(QCA)方法,從組態思想出發,將案例解釋為屬性的組合[17],從而綜合傳統定性分析與定量分析方法的優勢,更清晰識別富有解釋力的升級阻滯機制。
本研究采用國家統計局的分類標準,將高技術產業(制造業)分為醫藥制造、電子及通信設備制造、計算機及辦公設備制造、醫療儀器設備及儀器儀表制造、信息化學品制造5類,并以上述類別下的19個子行業(見表1)作為樣本案例,以探究高技術產業升級問題背后的復雜成因。同時,本研究涵蓋的19個案例屬于中等樣本,其樣本規模與QCA方法匹配。相關數據來源于《2019中國高技術產業統計年鑒》。

圖1 高技術產業升級阻滯機制模型Fig.1 High-tech industry upgrading blocking mechanism model

表1 高技術產業(制造業)分類目錄Tab.1 Classification of high-tech industry (manufacturing industry)


(2)前因變量。結合已有文獻,本文以創新投入(N)、制度環境(E)和國際技術溢出(T)3個維度的6個因素作為條件變量(見表3),探討影響中國高技術產業升級的復雜因果機制。具體前因要素闡述如下:
創新投入(研發投入、人力資本)是中國高技術產業價值鏈攀升的基礎性因素[19],其主要通過促進技術水平提高及新產品、新材料的發明利用, 影響或改變原有需求結構, 從而推動產業結構向高級化發展(王元地等,2007)。其中,研發投入是企業技術水平提升的主要動力源,但如果其與人力資本投入不匹配,也難以保障創新的穩定持續,因而在衡量創新投入維度時需同時考慮人力資本的影響。

表2 高技術產業升級指標值Tab.2 High-tech industry upgrading index value
制度環境(政府創新干預、知識產權保護)不僅通過提供良好的區域創新條件影響技術創新成效,其質量還作用于一國參與國際分工和貿易的比較優勢[20]。因此,優化制度環境是提高技術等級高的行業占比、促進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的重要保障力量[21]。本研究主要采用政府創新干預和知識產權保護作為具體觀測指標,其中政府創新干預程度下降有利于弱化企業尋租動機,使其更專注于創新性活動[22];產權制度完善有助于維護技術市場秩序,保障企業創新行動能夠獲得排他性收益。當然,需要明確的是,后發國家在嵌入GVC過程中,盡管其提高知識產權保護強度后, 可能會強化創新領先國家的技術壟斷優勢和追趕壁壘,但從長期和宏觀層面看,在高技術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背景下,后發國家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提升更有利于吸引跨國公司在產業高端環節進行直接投資(反之,為降低模仿威脅和成本,跨國公司往往更傾向于將高技術行業的低端環節配置在后發國家),進而提高技術溢出效應及出口中的國內增加值比重。
國際知識溢出效應(技術引進、外資參與度)有利于促進本土企業技術進步,提高其國際分工地位和參與度。中國高技術產業在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同時,也嵌入全球知識生產網絡[23],創新成果會經由這一網絡產生知識溢出效應[24],即利用本土廣闊的市場需求空間吸引國外高端知識資本和產業資本,在吸收整合的基礎上,謀求自我創新能力提升。這也是后發國家普遍遵循的技術學習與價值鏈攀升邏輯。

表3 前因變量及度量Tab.3 Antecedent variables and measures
作為QCA方法的理論基礎,集合運算要求在運算前劃定原始數據的成員身份度(Membership Score),身份度取值介于0~1之間。校準時需手動設置3個錨定值,即完全屬于某一集合的門檻值(Full Membership)、完全不屬于某一集合的門檻值(Full Non-membership)、作為分水嶺存在的交叉點(Cross-over Point)。考慮到錨定值的設置沒有嚴格固定標準,為保證賦值的合理性,本研究通過觀察散點圖將嚴重偏離的數據剔除,統一取用剔除后數據的上、下四分位數及其均值為上、下門檻值與交叉點。對于結果變量中的產業升級阻滯,其校準規則與產業升級相反(見表4)。基于上述賦值標準,采用 fsQCA3.0軟件中的“variable-compute-calibrate” 構建真值表。

表4 各變量校準錨定值Tab.4 Calibration anchor values of each variable
本文運用fsQCA3.0軟件分析相關原始數據,并對其結果進行具體構型分析,進而識別出決定高技術產業升級及其阻滯情景的組態。在解讀QCA分析結果時,需關注一致性和覆蓋率兩項關鍵指標。其中,一致性(Consistency)衡量該前因變量或組合是結果變量必要條件的強度;覆蓋率(Coverage)反映某一集合關系(因素組合與結果變量的對應關系)能夠解釋的樣本比例,即某一組合與結果變量的相關程度。
在進行組合分析前,有必要就單一原因因素是否為引致高技術產業轉型升級的必要條件展開討論。必要條件是指在所有能夠產生高技術產業升級的條件組合中,必須出現的條件變量。如果必要條件包括在真值表分析中,其可能會在納入邏輯余項的解中被除去,即必要條件可能被簡約解消除。在fsQCA3.0軟件統計過程中,對所有條件變量及其否定變量進行必要條件分析,結果如表5所示。
在必要條件分析中,用一致性值衡量其在多大程度上滿足結果變量是條件變量的子集,一般認為一致性值高于0.9即可判定該條件變量或其否定變量為結果出現的必要條件[27]。結果顯示,所有單項前因條件的一致性值均小于0.9,表明每個單獨的條件變量為結果變量的子集,并不是實現高技術產業轉型升級的必要條件,意味著這些單項前因條件對高技術產業升級問題的解釋力較弱。
基于必要性分析結果,將創新投入、制度環境和國際知識溢出3個維度的5個前因條件共同納入fsQCA,進一步探索中國高技術產業升級及阻滯問題的具體情景。根據相關理論與研究經驗,本文將一致性門檻值設為0.8,案例頻數門檻值設為1[28],通過fsQCA運算得出3種解:復雜解、簡約解和中間解。一般而言,中間解優于另外兩種解,因而本研究選擇中間解作為最終分析結果(見表6)。
通過分析可知,引發高技術產業升級的組態有兩個,且一致性指標分別為0.954、0.976,表明以上兩個組態為高技術產業升級的充分條件。解的一致性指標為0.954,通過一致性檢驗,進一步驗證了這一結論。此外,解的覆蓋率為0.373,說明兩個組態解釋了約40%的高技術產業升級原因。同時,引致高技術產業升級阻滯的組態有4個,且一致性指標都大于0.8,表明這4個組態構成高技術產業升級阻滯的充分條件。

表5 單項前因要素必要性分析結果Tab.5 Necessity analysis results of single antecedent factors
3.2.1 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組態分析
鑒于兩個組態均涉及創新投入與制度環境層面的核心條件,本研究歸納出兩條引發中國高技術產業升級的路徑,即創新投入主導型Ⅰ和Ⅱ(見表7)。

表6 引發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及阻滯組態Tab.6 Upgrading and blocking configuration of high-tech industry value chain

表7 引致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的組態類型Tab.7 Configuration types causing the upgrading of high-tech industry value chain
(1)創新投入主導型Ⅰ。該組態的典型行業包括光纖光纜及鋰離子電池制造、非專業視聽設備制造等。這一組態滿足創新投入維度的研發投入與人力資本兩個條件,而不滿足制度環境維度的政府干預、知識產權保護條件及國際知識溢出維度的外資參與條件。亦即,無論技術引進途徑是否實現先進技術的學習與轉化,當高技術產業增加研發投入與人力資本,以提升本土創新能力,同時政府降低創新干預程度,以減少企業尋租行為,即使相關行業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不健全、外資企業參與度不高,也能夠在國際分工體系中實現價值鏈攀升。在這一組態中,研發投入與人力資本是核心條件,表明部分高技術行業只要能夠滿足創新發展的投入需求,就有可能實現產業升級。
(2)創新投入主導型Ⅱ。這一組態滿足創新投入維度兩個條件,但不滿足制度環境維度的政府干預條件及國際知識溢出維度的兩個條件。換言之,無論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是否健全,只要行業內企業維持一定創新投入力度,避免相關部門過度干預市場,即使國際知識溢出條件不存在,高技術產業也有可能實現升級。該組態的典型行業是化學藥品制造,通信設備、雷達及配套設備制造,通用儀器儀表制造等。其中,化學藥品制造業作為我國醫藥工業戰略支柱之一,已經形成比較完備的行業體系,創新投入是其保持持久競爭力的根本支撐(謝靜和馬愛霞,2017)。對于通信設備、雷達及配套設備制造業而言,近年來,盡管國際技術壟斷不斷加劇,中國通信產業實力和行業話語權仍然能夠獲得快速提升(以華為5G標準為代表),其中關鍵因素就是對研發和人力資本的持續、高強度投入[29]。
對比以上兩條路徑,不難發現,創新投入主導型Ⅰ和Ⅱ都是滿足創新投入條件,而不滿足制度環境和國際知識溢出維度條件的組合,而且創新投入維度的研發投入與人力資本作為核心條件均存在于兩個組態中,即在升級組態中,研發投入與人力資本是影響高技術產業升級發展的關鍵因素。兩條路徑的不同之處在于,知識產權保護與技術引進條件在解釋產業升級時存在替代作用,換言之,在研發投入、人力資本、政府干預、外資參與度4個條件相同時,知識產權保護與技術引進條件在創新投入主導型Ⅰ和Ⅱ的存在狀態互為替代。
3.2.2 高技術產業升級阻滯組態分析
QCA方法的因果非對稱性意味著某個結果出現與否需要不同原因組合分別解釋[30],鑒于中國高技術產業在國際分工體系中總體仍處于中低端環節[31],探索引致產業升級阻滯的組態更具現實意義(見表8)。

表8 引致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阻滯的組態類型Tab.8 Configuration types causing value chain upgrading block of high-tech industry
(1)多維條件缺失型(NH1:~N1*~N2*~E1*~E2*~T1*~T2)。多維條件缺失型是指3個維度前因條件都不存在的組態,即當創新投入、制度環境和國際知識溢出都無法為行業發展提供有效支持時,高技術產業將陷入升級阻滯困境。從分析結果看,該組態的典型行業是廣播電視設備制造業。作為中國最早發展的電子工業之一,近年來廣播電視設備制造業技術水平提升較快,目前已從傳統有線電視傳輸領域進入通訊領域,特別是以數字通信技術為支撐的傳輸發展道路要求其進行系統升級改造。從現實發展狀況看,廣播電視設備制造業市場受政府主導影響效應明顯,創新投入、制度環境和國際知識溢出等指標水平較低,在核心芯片、電路設計、高速貼片機、網絡分析儀等關鍵設備制造技術領域,自主創新能力偏弱,對全球行業技術創新引領性嚴重不足,產業發展面臨較為突出的價值鏈低端鎖定問題。
(2)創新投入失效型(NH2a:N1*N2*~E1*~E2*~T1*~T2;NH2b:~N1*N2*E1*~E2*~T1*~T2)。創新投入失效型是指創新投入維度中研發投入或人力資本條件存在,其它原因變量不存在的路徑。具體而言,如果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環境過于寬松,同時產業無法通過相關渠道的知識溢出促進本土企業技術進步,即使部分高技術產業研發資本或人力資本投入充足,也難以擺脫低端鎖定局面。換言之,當制度環境與國際知識溢出條件不存在時,創新投入的驅動效應將隨之降低。這一路徑可以很好地解釋盡管部分產業不斷加大研發與人力投入,但升級效果仍見效甚微的現象。
分析結果顯示,通用儀器儀表制造業是NH2a路徑的典型行業。儀器儀表是現代科學技術發展的基礎工具,廣泛應用于工業、科技、國防等多個領域,亦是“中國制造”走向“中國智造”的重要技術支撐。雖然目前我國儀器儀表行業規模較大,創新投入持續增長,但由于先發國家對產業前沿技術壟斷特征明顯,國際知識溢出效應低,基礎研究一直處于被動跟蹤模仿狀態,整個行業層面的知識產權創造能力嚴重不足,導致高端產品和核心零部件仍然大量依賴進口,進出口貿易逆差不斷擴大,且長期被鎖定在全球價值鏈低端環節,包括精密光學儀器、分析儀器、實驗室儀器和醫療儀器等在內的中高端市場基本上由國外企業占據[32]。NH2b路徑的典型行業是中成藥制造業。長期以來,我國中成藥出口份額占比極低,世界中藥市場90%以上份額被日本、韓國企業占據,其中,日本漢方藥處于絕對壟斷地位,取得全球70%以上的中藥專利[33],導致我國中成藥產業全球價值鏈攀升受阻嚴重。主要原因是:一方面,我國產能更多集中在中藥材生產環節,同時制造設備和工藝技術創新水平低,生產過程普遍存在能耗高、污染大、智能化程度低等問題[34];另一方面,盡管近年來創新投入不斷加大,但由于復方中藥研發技術難度大,且中成藥國際標準不明確,相關專利權利范圍模糊、保護程度較低,難以通過技術引進等渠道產生知識溢出效應,導致產業國際化壁壘較高(至今國內企業尚未有中成藥獲批FDA)。
(3)產權制度失靈型(NH4:~N1*~N2*E1*E2*~T1*~T2)。產權制度失靈型是指制度環境層面條件存在,其它前因條件不存在的組合。這一組態表明當高技術產業研發資本與人力資本投入不足,政府干預創新過多且不存在國際知識溢出帶來的正向促進作用時,即使擁有完善的產權制度,產業價值鏈也無法持續攀升。一般而言,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健全,其產權運用便可直接引起技術創新,因此可能帶來新的市場需求,甚至形成新的價值鏈條[35],從而增加產業升級的可能性。但是,在不同產業領域和產業不同發展階段,產權制度的創新推動作用存在差異[36]。分析結果顯示,該路徑的典型行業是電子工業專用設備制造業。作為電子信息產業發展的基礎性支撐行業,近年來電子工業專用設備制造業規模快速增長,政府創新投入持續加大,專利申請量不斷上升,納入知識產權保護領域的范圍也隨之不斷擴大。但總體來看,我國電子工業專業設備制造業的全球價值鏈底部鎖定特征明顯,包括核心元器件、關鍵外購件、軟件技術及重大功能部件高度依賴進口(特別是高端集成電路裝備整機約70%的零部件長期依賴進口),相對完善的產權制度并未發揮出應有的正向升級促進作用。可能的原因在于,在缺乏多維條件支持的情況下(主要包括行業高端技術人才缺口大、技術貿易限制甚至禁用管制措施導致的國際知識溢出通道受阻、企業基礎性創新投入不足等),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呈現一定創新抑制效應,在短期內會推高本土企業學習成本,進而影響對國際先進技術溢出的吸收。
基于升級阻滯的路徑分析結果進一步驗證了中國高技術產業升級阻滯問題的多維成因特性,即是創新投入、制度環境和國際知識溢出層面前因條件共同作用的結果。值得關注的是,國際知識溢出維度的技術引進和外資參與程度兩個因素作為核心條件存在于每條引致產業升級阻滯的路徑中。換言之,由于現階段尚未形成完善的資源配置模式和產業協同體系,我國高技術產業技術進步仍未能完全擺脫“引進—吸收—再創新”范式,一旦阻斷通過技術引進和外資參與等渠道產生的國際知識溢出,將會對國內高技術產業的學習與創新產生較為嚴重的負面影響,進而增加其陷入價值鏈升級阻滯困境的可能性。
本研究以《中國高技術產業統計年鑒》中的19個子行業為樣本,運用組態思維和QCA方法,對中國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阻滯機制問題進行探索性分析,主要結論如下:從正向升級機制看,既有兩條路徑的經驗事實均表明,包括研發和人力資本在內的創新投入與價值鏈升級具有顯著因果關系,其作為核心組態條件,可以被視為主導中國高技術產業升級的關鍵要素;國際知識溢出維度的因素作為核心條件存在于每條引致產業升級阻滯的路徑中,但并不是引致價值鏈升級的必要條件;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阻滯路徑有3條,即多維條件缺失型、創新投入失效型和產權制度失靈型,且與升級的因果機制存在非對稱性關系。
在全球價值鏈主導權競爭日趨激烈的時代情景下,中國高技術產業的GVC攀升行動面臨多重阻滯機制,如何科學識別其內在阻滯成因和阻滯模式,并探尋有效突破路徑,是當下學界和產業政策實踐的重要焦點問題。考慮到高技術產業構成的復雜性,盡管在價值鏈升級過程中都面臨相似的阻滯環境,但不同細分行業之間的阻滯形態仍存在較大差異。為此,本研究通過對19個細分行業的質性比較分析,識別并提出具有特定類型化的阻滯模式,為厘清當前有關高技術產業升級路徑問題的理論爭議提供了一種新的解釋視角,其潛在理論貢獻在于:首先,立足細分行業的差異化發展特質,分類探討其升級阻滯狀態,拓寬和豐富了中國高技術產業升級情景問題的觀察維度,克服了已有研究在升級障礙解釋上的空泛化傾向;其次,從多維前因條件入手,運用定性比較方法檢驗多維因素如何共同影響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狀態,有利于加深對阻滯態勢背后復雜因果機制的認知和理解,同時也彌補了既有文獻缺口,可為后續學者關于阻滯因素的深化研究提供借鑒;最后,圍繞典型阻滯路徑及其阻滯條件的研究結果,有利于進一步明確政策設計的問題切入點,為制定更具目標指向性的高技術產業升級支持政策提供學理支持。
(1)創新投入作為核心組態條件存在于每條正向升級路徑中,表明其是中國高技術產業獲得增值能力的必要支撐,在全球價值鏈攀升過程中發揮基礎性驅動作用。從現實產業升級情景看,中國以后發者身份嵌入GVC之后,競爭動能將由要素成本優勢轉向核心技術能力優勢,而研發投入和人力資本已成為制約高技術產業技術創新水平提升的兩大關鍵瓶頸。換言之,只有突破上述約束,才能依靠新技術賦能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的重新組合,并藉此擺脫技術軌道上的后發劣勢,縮短與創新領先國家之間的技術差距,甚至可能創造“新道超車”的顛覆性追趕機會,進而漸進實現全球價值鏈位序提升。對此,未來中國應聚焦電子及通信設備、光纖光纜及鋰離子電池、集成電路等高新技術行業,探索建立多渠道研發投入機制,特別是要注重平衡財政投入與市場驅動的關系,推動政府介入模式從“看得見的手”轉向“合作的手”,并持續加大高技術、高技能人才的引培力度,夯實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延伸的自主創新能力基礎。
(2)基于升級阻滯組態的分析表明,高技術產業具有知識密集且創新風險高的顯著特點,其知識產權保護狀況直接影響創新投入和國際知識溢出兩個維度的升級驅動作用。為此,中國在加大高技術產業創新投入的同時,一方面要完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拓寬高新技術知識產權保護領域,并重點圍繞行業前沿關鍵技術,進一步優化專利扶持獎勵政策和知識產權權益分配機制,逐步形成以政府為指導、市場為主導的高技術產業知識產權運營服務體系;另一方面,要從國家知識產權戰略構建角度,注重化解國際技術霸權政策下的知識產權保護“安全化”問題,科學謀定國內專利制度利益平衡點,積極參與世界知識產權規則制定,統籌推進高技術產業知識產權的國際合作工作,盡快實現從知識產權引進大國向知識產權創造大國的轉變。
(3)雖然國際知識溢出不是引發中國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的必要因素,但其缺失卻是導致升級阻滯的核心因素。當前全球技術創新中心已呈現多極化擴散趨勢,國際技術合作與競爭形態日趨復雜,開放交流與壟斷封鎖交互并存,特別是高技術產業領域的技術霸權問題不斷凸顯。在這一背景下,中國必須保持戰略定力,以全球視野謀劃創新布局,繼續推動構建更加開放的國家創新體系,堅持自主研發與國際科技合作并行,在深度參與全球科技創新治理過程中,有效利用全球高端科技和人才資源,充分發揮在華跨國企業和研發機構的技術溢出效應,全面提升我國高技術產業對國際知識、資本的吸納、整合和配置能力。
首先,本文在前因變量設計方面,基于數據可獲得性,僅考慮了創新投入、制度環境和國際知識溢出等顯性因素,對中國高技術產業內部化情景因素發掘不足,后續研究可加大行業調查力度,把產業生態和組織能力等隱性狀態指標納入分析框架;其次,本研究重點在于識別行業差異化的升級阻滯路徑,對各因素之間的交互影響機理及其動態演化過程并未給予清晰刻畫和解釋,對此可作進一步深化研究;最后,鑒于后發國家高技術產業價值鏈升級活動的獨特性和復雜性,未來還需要以更為廣闊的全球視野進行跨國比較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