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純生
不下雪的冬天有一種苦口味道
就像病人咽下的一勺湯藥
小路旁,墻根下,落葉和垃圾
無人清掃,大地的苦楚
有如毒素一天一天滲入肺腑
大雪被時光消磨掉風骨
仿佛一個頹廢的隱者,遁入南山
終日閉門誦經,迷上煉丹術
北風吹裂了禾苗的嘴唇
高燒在病人的喉嚨里點火生煙
雪,這方水土的生靈想你了
你那飄逸的秀發,迷幻的風姿
白衣素服貫通天地的模樣
這個冬天,無論如何你得來一趟
看看委屈的眼神和淚水
聽聽漫天遍地的怨氣和咳嗽
診治好這塵世的苦痛和憂傷
遠勝過你十年的修行
一只蝴蝶,長出來的一對翅膀
仿佛一天中的早晨和晚上
肉蟲在時間里作繭,成蛹,破繭
從日出到日落,夕光安靜地
灑在透明的薄翼上,一抹洇開的夜色
捂住了化蝶的悲喜之聲
后來,兩扇翅膀舒展開來
那是一年中的春天和秋天
從一滴露水里,緩緩地睜開眼睛
蝴蝶生來就是被花朵吸引的
春日夜短,秋來夢遲
一片黃葉旋轉著沒入沁涼的秋風
而最終,兩只收攏起來的翅膀
必定是蝴蝶的今生和來世
生命的冬天,花瓣凋謝,枝葉枯敗
靈魂一絲絲脫離了自己的繭
剩下一段迷人的神話,穿越霧海云山
盤桓在光影虛幻的舞臺上
多么幸運,在有限與無限之間
一只死去的蝴蝶,又活過了千年
拋出去的石頭至今沒聽見回聲
這么多年,是墜入了大海
還是化作塵埃,天上多出一顆
星星,莫非就是它的化身
好多事物消失在成長的路上
即使穿越時光的好手也難尋蹤影
背離者不一定薄情寡義
失聯的有可能最后傳來回聲
如果有一天,這些遁世者
借用某一位山神的眼睛
或者以野營帳篷墜腳石的身份
在一個暮色四合的深冬認出了我
并給我點破往后的命運
那時候,我依舊會安靜地傾聽
站在必經之路上尋問星空
人間,有沒有比石頭還硬的命
策馬出城。草葉倒伏,讓出一條舊路
早年先人留下的腳印里灌滿沙塵
追蹤,少年警覺,在馬背上
寒涼的秋風扯亂他的短袍和鬢角
所經村落雞犬安寧,老人悠閑
村莊中央,豎向云天的旗桿上吊著
風干的狼皮、頭羊和獵槍
接下來是一片草原,又一片沙漠
這里曾經是一座牢獄,少年不知
草叢露出腐爛的刑具和脛骨,少年不識
一條荒廢的路徑伸向視線盡頭
仿如夜空流星拉出的弧線,直奔斷崖
勒緊馬繩。風沙迷離了少年的眼睛
他看不清大荒出竅的魂靈
書生手里緊握著的一支筆只寫
兩個詞:好人,壞人
這非物質屬性的名詞難煞書生
他知道,壞人的骨頭刻有好人的節操
好人身上也長著壞人的腐肉
他見過壞人眼眶里滿盈的熱淚
也見過好人喉嚨中掏出的快刀
他不能確定的是,所謂好人或壞人
相互間,該擁有怎樣的比重
做成的這樁生意才算得上公平
書生一時弄不明白這筆糊涂賬
好在他沒有失望,他握著筆像握著
砝碼,等候一架平衡人性的天平
耕作的農具閑置在堂屋一角
天空昏黃,遍地一片濕冷
大雪覆蓋了進出村莊的小路
一匹狼眼睛閃著幽光趴在遠處的山崗上
一聲不吭,等我冷卻下來的肉身
饑餓收繳了我的力氣和虛榮
末日還在搖晃著鞭子,催促我上路
屈辱的淚水涌出眼眶灑在臉上
開出一片白茫茫的冰花
我不是一個隨意絕望的人
活不好也不肯輕易向命運繳槍
我從一戶人家的窗臺上
摸到一塊冷干糧,假如不死
我就有可能活著等來天亮
即是命運真的喜歡上這個外鄉人
必須將其留置在這個冬天
那也是好事,但愿上蒼慈悲
把我栽在向陽的坡地
讓一粒不死的種子在春天發芽
責任編輯? ?符支宏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