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了

鄧云光

我們多像

父親，他們說咱倆不像

其實，你看

我們多像——

相同的眼神，相同的沉默

相同的心跳

相同的膽小如鼠

相同的

在夜里大口大口地抽煙，盼望天明

只不過

你的陳舊，我的嶄新

不眠的夜里

不眠的夜里，我總會想起他們

如果把他們的骨頭

連接起來，足夠做一架天梯了

足以觸摸陽光

然而，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呢？

我問山，山不語。問風，風嗚咽

“傻孩子。他們在你身體里啊”

我靜靜地聆聽——真的呀！

他們在我的血液里疾走

難怪我的脈搏

如此倔強。難怪我

癡迷自由

不眠的夜里

我和自己擁抱，和脈搏說話

說著說著，天微微亮了

花開了

五月的云南

該開的花次第開了

紅的、黃的、粉的、藍的、紫的

我只喜歡白的

因為它們懂事。它們知道

遍地悲傷的時刻

不該開得太喜慶

如果我不肯閉上眼睛

如果沒有真正愛過，自由過

一生就不算完整

死亡也許很遠

死亡也許很近

我撕心裂肺地愛過了

朋友啊，如果某天我不幸而終

如果我不肯閉上眼睛

是因為我畢生殘缺

北京路

北京路是昆明的一條街

北京路上人來人往，北京路上

空空蕩蕩

北京路上燈火輝煌，北京路上

昏暗無光

北京路的樓里金銀萬貫

我走在北京路上，兩手空空

信

牧羊人，如果你在草原遇見一只

南方的羊羔

請把它帶回你的羊群

追風人，如果你在曠野遇見一只

跌落的風箏

請把它系在你的手臂

老船長，如果你在海邊遇見一條

擱淺的魚

請把它帶到最藍的海

朝圣者啊，如果你在路上遇見一個

衣衫襤褸的孩子

請引領他，那是一個詩人的靈魂

詩人正在迷失的家鄉老去

藥王谷

鐘是水做的，在石頭上嘀嗒

時光像毛毛蟲，在藤蔓上攀爬

我想不起這么多花的名字

就如想不起那些相視過的人

沒有回音的信應該落在這里

每條溪流都像我的筆跡

這兒有良藥百種，但沒有一種

能醫治我的病痛

風逃不出的山谷，塞滿我的彷徨

路 ? ?燈

從去年開始

我出生的村子，家家戶戶

蓋起亮堂堂的新房

道路被水泥捂得嚴嚴實實

連同我最后的回憶

和難以啟齒的心酸

路邊豎起明晃晃的路燈

據說有三十幾盞，其中一盞

被安放在后山上

每當夜幕降臨，它便孤獨亮起

把墓地照得通明

指引我亡命天涯的鄉親

四月的墓地

四月的墓地

生機勃勃

墓碑像臉朝天空的孩子

風是另一群孩子

圍繞他們嬉戲

墳頭的野花是他們美麗的胎記

土地將他們擁抱

擁抱而永生

我的贊美是多余的

我的哀傷是褻瀆——

何而哀傷啊，四月的墓地

春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