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麗的詩

喬 麗

一次普通的飛行

一

你在沈從文的紅塵里，游走四顧

我卻跟著雷平陽，他的

老虎、大象、雄獅，和鷹隼

穿梭于，人世與幻念

穿不透黑夜的雙眼

這個失明的詩人

只剩下了聲音

二

云層與云層之間，各有

陣營

看上去不守規矩的族云

其實也是乖乖地站在

自己的隊列里

三

從天空俯視大地

很容易，就有了一種

神的視覺

那些釘在山脊、山坡上的

風車

它們，可能也跟我一樣

產生了錯覺

誤以為自己是 某位神的使者

向天，要著神力

忘卻歌

如果，如果我一直記得某場盛大的相聚

是不是顯得太不尊重時光

畢竟，它的存在

是讓人遺忘

而不是讓人記得

時光是否會因此懲戒我

成為真實的福內斯

讓我記得

所有的，前塵往事

界 碑

一

總會莫名感到恐懼

看晨曦，看天光

逐漸統治大地

總會被這股恐懼侵占

天光，統治大地

界碑，給大地劃出格子

你是黑格子

我是白格子

又或者，我是黑格子

你是白格子

二

這世界，由界碑劃成幾何圖形

人心，也布滿界碑

我住在某個星球上，和其他人的距離

如千星之城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星球

賴以生存的一切

都不太一樣

世間事

一

一對老夫妻上了公交車

女人兩腳分開，一腳占一個座位

宣告座位的臨時占有權

男人死的時候，

墓穴里他留夠了位置給女人

宣告床位的永久屬性

二

其實，我一直很討厭這個身體

它嬌氣，矯情，造作，脆弱

當我想攀登任何一座高峰的時候，它

便用氣喘吁吁，肌肉酸痛來勒阻我

偶爾，遇上我一意孤行了

它也能暫時妥協

其實，我也挺討厭我的靈魂

為啥就總是蠢蠢欲動

我想警告你，別再折騰這具肉體了

沒有它，你就無法作惡人間

三

其實，

我的記憶越來越像如今的網絡世界

快速記錄，快速遺忘，快速覆蓋

記得今天，遺忘昨天

我也知道，明天就會覆蓋今天

可我始終記得，一種窒息感

來自多年前某個送別的車站

一個拼盡全力地擁抱

囈語記

寂 靜

桑梓說，喬，今天大寒，是今年的最后

一個節氣了。

“最后”，這兩個字像釘子一樣扎到了我。

突然就很疼。

最后，意味著告別，意味著不再來。

最后的青春，最后的愛情，最后的善良，

最后的生命。

2021，發生了那么多，又仿佛什么都沒

有發生。

一粒沙消失在沙漠里，和一滴水消失在

大海里。

原是一樣的。

街道荒涼，內心擁堵。

站在這闊別——實際上，只有短短數月

的大馬路上

恍若隔世的熟悉

恍若隔世的陌生

劫后的人們，依然來來往往

熙熙攘攘

買菜，吃飯，接送孩子

一切正常得不正常

我看見他們，正在用這些草灰般的日常

一點一點堵上心中那個大洞

站在這大馬路上

我欣喜莫名

我悲苦難當

遺 忘

要怎么忘記，

有一些憤怒和悲涼不能被忘記呢？

災難尚未過去，很多人就已經被遺忘。

忘記他們怎么死去，

忘記他們曾怎么活著。

忘記他們活著時的不安，

忘記他們死去時懷揣的絕望。

活著的我們，也是被遺忘的隱形人。

一件國王的新衣，正穿在我們身上。

月光白

堵車的路上，我讀王小妮的詩

發現他很喜歡一個顏色，白

正讀到王小妮的曬銀場，一抬頭

前面飄來一只紅氣球

抬起眼來找，人行道上有一個

和我一樣關注紅氣球的佝僂老婦

一個眼巴巴的小姑娘

拽著她舊舊的衣角

無 題

他讓出租車帶來一箱子書

師傅將書

在小區門口卸下來，

放在人來人往的路邊

一個蹣跚的老人幫我把書抬到電梯口

把我的狼狽變成了感激

把昆明的春寒變成了夏陽

里面有一本2021年出版的書

新書，卻很舊——故意要很舊

作者跟他的讀者開了一個玩笑

看到有一句：一段愛情對于某些人來說

就是一生

忽然，忽然就想起了他

天 光

一

大地掀開黑布，一切

昭然天下

暗夜里出門的人，誰不是

一顆懦夫的心

誰不是 一顆英雄的心

暗夜里無法藏身的，大白天

就被陽光曬化了

二

孤燈不如豆

星辰不如海，每一個

早起的人

可能不是因為衰老，就如

每一個晚睡的人，也可能不是

因為狂歡

三

最好的是我，最壞的

是我

英雄是我，懦夫

是我

自律是我，放縱

是我

愛你是我，恨你

是我

四

窗外，遠處的怪獸已漸漸隱匿

窗內，一頭怪獸也慢慢退回心臟

意 義

凌晨五點，

兩排橘黃色的星星在高速路值勤

一百二十分鐘用于：

回神，起身，洗漱，燒水，泡茶，瑜伽，

看書

然后，留三十分鐘時間在路上

上班，上網。下班，下網

也不知道這樣努力的意義何在

想起前年，筆會上見到的某位長者

一件樸素的外套，

使他變成了細瘦的衣架子

衣擺空蕩蕩地晃，我走在身后

淚水滂沱

他那具枯槁的身體

曾玉樹臨風，曾是多少少女的

春閨夢里人。除此之外

一定還裝了一個私人圖書館

窗外已經亮了，

天光將蒙在大地上的黑布掀開

遠處光離古怪的怪獸，見光跪伏

而一頭巨獸正從胸中醒來，蠢蠢欲動

那可不行，晚上出來可以

白天就不行

晚上出來最多是害己

白天出來會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