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棋事

□張之路

下了高鐵，又坐長途汽車，海丹終于回到了家。走進院門，沒有聽見人的動靜，只有幾只雞咯咯地在地上覓食。

海丹推開房門，看見父親斜靠在床上，母親盤腿坐在炕沿上不知在縫補什么東西。屋里顯得很安靜。海丹的心稍稍踏實了一些。

母親看見兒子，放下針線，說：“你還沒有吃飯吧，有面條和粥……”

海丹吃著晚飯，父親母親都沒有提起姐姐的事情。海丹懂得這是父親母親心疼他。可是海丹忍不住，他問父親：“姐姐最后給您打電話的時候，她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她沒說，只是問了問你的情況，我說挺好，她就說這兩天暫時不回家，她要參加一個叫作‘春秋棋事’的活動，工資待遇都很好，請家里放心。”

海丹心中一驚，“春秋棋事”！是不是就是在高鐵上，那位老先生說的“春秋棋事”？

父親繼續說：“再以后就沒有任何消息了，電話也沒有人接聽了。”

海丹站起身拎過書包，他記得那位老先生給他的名片放在書包最外層的口袋里。他一面找名片，一面追問父親：“您再說一下，姐姐說她參加什么活動？”

“好像是叫‘春秋棋事’，就這么個音，字怎么寫我沒有問……”

名片其實是在海丹的褲兜里找到的。海丹有幾分歡喜，仔細看著名片上的字：

春秋棋事組委會秘書長

顧明仁

電話：×××× 地址：××××

海丹把飯碗推在一旁，指著名片對父親說：“我在高鐵上遇到一位老先生，就是這個‘春秋棋事’的秘書長，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父親的眼睛里閃出希望的光亮：“有這么巧！好，好，快打，快打，緣分呀——”

在海丹撥電話號碼的時候，看見母親不住地朝著他這個方向作揖，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陣陣悲涼。

電話通了，海丹稱對方“顧秘書長”，并自我介紹就是今天高鐵上的那位年輕人。對方依然非常熱情，客氣地說：“叫我顧先生就可以。”

海丹問春秋棋事活動在哪里舉辦。

“龍城呀——”

“您知不知道一個叫海小荷的女孩？”

對方遲疑了一下說：“沒有聽說，因為這里有很多老師和學生，還有工作人員……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的姐姐。”

“好的，過兩天我回龍城幫你問一下，再告訴你。”

“我等您消息。您什么時候回龍城？”

“兩天以后。”

“您有我的電話嗎？”

“我把你的電話號碼存下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海丹。”

“好。我們也希望你本人來參加這個活動呀！”

“我一定參加，顧先生！”海丹說。

電話掛斷了。

此時，海丹一家人立刻對找到海小荷充滿了信心。

兩天過去了，海丹忍不住又給顧先生打了電話。顧先生說，他已經回到龍城，詢問了有關部門，都沒有名叫海小荷的人。

海丹有些茫然。顧先生電話里還說，仍舊希望海丹參加“春秋棋事”的活動，哪怕來參觀一下，也會感到很有意思。

海丹對父親和母親說，他決定去參加這個“春秋棋事”，如果姐姐真的在那里，他一定要把她帶回來；萬一不在，他就再到別處找。

海丹回到了龍城。

他很快就看到了“春秋棋事”的招聘廣告，是在舅舅家的電腦上看到的。這時他才聽舅舅家的孩子說，這個廣告在電視臺和報紙上都有，年輕人沒有不知道的。

海丹心中一驚，看來顧先生所在的公司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

招聘啟事

茲有春秋公司舉辦大型圍棋賽事活動——“春秋棋事”，誠聘圍棋棋童數百人。

招聘條件：男女不限，身體健康，身高在160厘米至175厘米，年齡在18歲至45歲者均可報名參加。

工作性質：棋童主要工作是以身為棋站到棋盤上指定的位置。每天上午9點至12點。中午休息。下午3點至6點。上盤的棋童需站立，盤下的棋童可休息。每天最多工作6個小時。工作以一周為一個單元，簽約時間最少為一周。

酬勞說明：每日酬金為1000元。免費提供雙人標間住宿，免費提供每日三餐。

格外獎勵：對棋童表現每周評比一次，評出最佳棋童，金銀銅獎各一名，再發特殊獎勵。

“春秋棋事”熱切歡迎廣大青年踴躍參加，略懂圍棋知識、喜愛圍棋者優先。

看完招聘啟事，海丹的感覺是“溫馨而誘人”。別人的感覺他不知道，對于他這樣的家庭狀況和他個人的需求，這就是天堂一般幸福的工作。姐姐和家里人說起她參加“春秋棋事”活動，太有可能了。

海丹再看具體的報名辦法和網民的留言：

上萬條留言表明，“春秋棋事”已經成為大家熱議的話題，大家在電視里也看到了報道。報名的人真是趨之若鶩。大家站在不同的立場議論此事，非常熱鬧！

有的說：“啊？一天站6個小時，才給1000塊，太累了！”有的說：“什么都不干，光站著就得1000塊，還管吃管住，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出于好奇，更為了尋找姐姐，海丹來到了報名的地點——春秋大廈。

在顧先生的關照下，海丹很快報上名，通過了測試，坐上了寫著“春秋棋事”招牌的大巴。在眾多羨慕的目光中，車子緩緩開上了通往郊區的高速路。

大巴上坐了四十多個被錄取的“棋童”。汽車開動三分鐘后，坐在最前面的一位身穿黑色運動服的女生站起來對大家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嚴，是你們的領隊和教官，在未來的一個星期內，你們將接受我的指令和照顧。”

嚴教官真的還算美女，但是她的神態和她的姓氏混在了一起，她說話的口氣沒有任何讓人溫暖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嚴肅得過分。她繼續說：“大家記住，你們不是來觀光旅游的，我也不是導游。大家是來完成一項我們雙方約定的任務。”

大巴里的氣氛立刻變得冷冰冰的。坐在海丹前面的一個女生顯得很膽小地問：“教官，我們可以看窗外的景色嗎？”

冰冷的空氣又加上緊張的元素，誰都聽得出，這話充滿了挑釁的味道。

不料，嚴教官居然說：“可以。可以看窗外的景色。”

海丹的第一感覺是：這個教官似乎聽不出好賴話，就像一個只會機械執行命令的機器人。

開行了大約一個小時，汽車開始爬山，這是條逶迤蜿蜒的盤山路，一路風光美好。每當汽車行駛到了陽光普照的一面，嚴教官就大聲地宣布：“請看，那就是棋盤峽谷。”

大家趕緊朝車窗外張望。可惜什么也沒有看見，只是繚繞的云霧和稠密的樹木。第三次，嚴教官再次說起的時候，大家隱約看到了山下的一片蒼翠平緩的綠色，平靜得就像一片湖水，偶爾有風吹過，湖面上卷起陣陣綠色的漣漪……

有人問：“請問教官，那是水還是樹呀？”

嚴教官說：“那就是棋盤峽谷。從地形上說，那是群山環繞當中的一塊盆地。你看到的都是綠色的植被。”

問話的人是個男生，似乎很有見識，他接著說：“咱們中國有棋盤山，在遼寧的沈陽；也有棋盤河，在新疆的葉城縣。第一次聽說還有棋盤峽谷。”

海丹忍不住看看問話的男生，他可真是見多識廣呀！

剛才問能不能看窗外景色的女生忽然說：“中國不光有棋盤山和棋盤河，在江蘇徐州有個新沂縣，那里有個棋盤鎮，現在叫棋盤鄉。”

海丹愣住了，這輛車上的人可真不愧是圍棋愛好者，知道這么多有關圍棋的知識和典故。

不料，領隊的嚴教官不屑地微微一笑：“你們知道棋盤人嗎？”

大家都愣住了。

“什么是棋盤人？”那兩位見多識廣的男女生一齊問。

嚴教官就像沒有聽見一樣，兩位提問的人瞪著眼睛干在那里。

汽車沿著公路盤旋而下，最后開到大山的山腳，一座大樓聳立在大家的眼前。這座樓很高很壯觀。嚴教官說：“這座大樓叫作火星樓，我們吃住都在這座大樓里。現在我們參觀一下我們將要工作的地方。”

他們排成兩列縱隊，進入了一個電梯。大約升了20層樓房的高度。走出電梯，眼前豁然開朗，望著不遠處的地面，大家驚呆了：一個像足球場大小的長方形場地出現在大家眼前。但它不是足球場，而是一個巨大的圍棋盤。場地上面既沒有樹也沒有草，而是平整光滑的微微帶些光澤的木板地面。地板上用黑色楠木條鑲嵌形成一條條的線路，豎線有19條，橫線也有19條，中間被叫作“天元”的那個交叉點上豎起一根高高的旗桿，一面旗幟隨風飄揚，上面繡有“天元”二字。

現在，那棋盤上已有黑白棋子有序地站在一個個交叉點上，定睛看去，都是由真人充當。巨大的棋盤加上那由真人扮演的棋子，曠野臨風，讓人有種天地宇宙盡在眼前的開闊和震撼之感！

再看四周的觀眾席，都是依山隨意而建。每個觀眾就像坐在山間的小路上，除此之外到處都被綠樹覆蓋。海丹回頭看看剛才出來的電梯門，也被綠樹掩映，在似有似無之間。

看來賽事正在進行。最讓海丹印象深刻的是，每當一個棋子快步走到棋手指定位置的時候，就會有一聲響動，就像圍棋子落在木棋盤上發出的聲音。聲響清脆但并不巨大，卻像木制的鐘聲一樣遙遠而悠長。

參觀了大約10分鐘，帶隊的嚴教官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換上了迷彩的訓練服站在大家面前。她的個子似乎高了不少，頭發完全卷到帽子里，只剩下一臉的威嚴。

“從現在起，一律按軍事化管理，大家稱我為教官。只要我在場，你們的每一分鐘都是在執行我的命令……”嚴教官說。

大家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聽清了嗎？”嚴教官的聲音十分威嚴。

大家一起喊：“明白——”

在嚴教官的命令下，大家又乘電梯，從高處下到平地。沒有片刻休息，他們就開始了編排、整隊、培訓的流程。

被錄用的棋童按照大隊、中隊、小隊和小組來編排。

90個人為一個大隊，30個人為一個中隊，10個人為一個小隊。海丹的編號是6322，也就是第6大隊第3中隊第2小隊第2號。他與同車來的楊牧，也就是那個見多識廣、既知道棋盤山又知道棋盤河的男生分在一個小隊。楊牧的編號是6321，因為他比海丹年齡大，所以排名第1，海丹排名第2。這次到來的棋童正好是一個大隊的規模。有些棋童居然緊張得記不住自己的編號。

所有人都發了賽事指定的服裝，顏色分為黑白兩種，服裝樣式很時尚，介于長袖長褲的春秋運動服和西裝之間，還發了運動鞋。衣服穿在身上，每個人都顯得英姿颯爽。大家忍不住竊喜。這場活動辦得很有面子呀，不但管吃管住，給酬勞，還發服裝……這些福利沖淡了嚴教官給大家帶來的不愉快。

有了服裝，抬起左臂，編號就鑲嵌在左衣袖上。

姐姐是不是也經歷了這個過程呢？海丹不由得想。?

（摘自《棋門幻影》，天天出版社，言成 圖，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