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莎士比亞的賊(節選)

［美］加里? 布萊克伍德

編者按

《偷莎士比亞的賊》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冒險故事。

十四歲的孤兒仔仔有一手速記的好本領。在那個戲劇是人們主要娛樂方式的年代，好劇本是一個劇團最重要的秘密，通常都由專人守護。仔仔的主人指派他到倫敦環球劇院看戲，并用速記的方式記下莎士比亞的新劇本《哈姆雷特》。仔仔無法反抗，只好溜進劇院。沒想到，陰錯陽差間，仔仔竟然成了莎士比亞劇團的一名演員。后來，仔仔向自己的好朋友山德吐露了自己的秘密，并發現劇團的另一位成員尼克偷走了劇本……

“天啊！”我喘著氣，趕緊從門口悄悄地溜出去，躲到酒店和隔壁房子中間的狹小巷道。我的胸口好像堵了東西，快喘不過氣來了。我緊靠在墻壁上想要恢復正常的呼吸。

過了一會兒。山德過來找我，臉上滿是困惑的表情。“噓！”我小聲地對他說，“我在這里！”

他轉過頭來。“不！不要看我！”他又轉回頭去，看起來更迷惑了。“有人從酒店走出來嗎？”

他看了門口一下，說：“沒有。”

我十分害怕地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拉著山德說：“我們趕快走。”

“去哪里？”

“回劇團去。”

“可是……可是尼克怎么辦？”

“等一下我再跟你解釋，先跟我走就是了。”

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山德并沒有浪費時間和我費口舌。當我們走過了好幾條街之后，他說：“現在你可以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嗎？”

我要怎么說呢？我該告訴他嗎？對好朋友是要說實話，還是要扯一個謊？現在我面前又有兩條路要選擇了，我可以選擇方便走的一條，也可以選需要鼓起勇氣的那一條。

“我認識剛剛和尼克在一起的那個人。”我說。

“看你剛才慌慌張張跑開的樣子，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聽他這樣講，我不禁笑起來：“你說得沒錯。”我停了一下，還在思考要不要走另一條路，然后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那個人叫法肯納，他是受一個叫巴希蒙的人之托前來偷取《哈姆雷特》劇本的。”

“巴希蒙？你是說以前在錢伯倫伯爵劇團的那個人？”

“對，就是他。”我知道他下一個問題會問什么，而且很害怕他真的問出來。

“這個人和你有什么關系？”

“我……我是他派來的，要把劇本抄回去給他。”

山德瞪著我，他的臉上顯出非常吃驚的表情：“抄劇本？什么意思？”

“你上次看過我寫的速記，就是用那種方法抄劇本。”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的天啊！”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陣子，我想他是讓自己適應這突發的情況。“你抄成了嗎？”他最后終于擠出一句話。

“當然沒有！很早以前，嗯，好些日子以前，我就下定決心不做這種事了。”

他無法相信地搖著頭：“我真是個大傻瓜！我真的相信你是想成為一個演員才來的。”

“我是真的想成為演員啊！山德。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現在真的想成為一個演員！”他看著我，眼里還是露出不信任。這種眼神我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深深刺傷了我。“一開始我不覺得自己的任務是不對的，我只知道這是我主人派給我的工作。

這是發生在我還不認識你們的時候。難道你看不出來，如果我真的想完成任務，不是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嗎？老天爺！劇本不是很輕易地就在我手上嗎？”

他同意地眨了眨眼，“你說得也對。”他承認。

但是他還是沒辦法完全相信我。“不過你還是欺騙了我們。”

“對不起。”這句話從我嘴里說出來時，我覺得那聲音是如此陌生，“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我怎么能不告訴別人？假如那個壞人還是想偷劇本，一定要讓老板們知道啊！”

“那人不會自己接近劇院，他狡猾得很。”

“可是為什么……”他停下來，因為他自己已經想出了答案，“你的意思是尼克……”

“是的，我確定尼克會那樣做。法肯納會給他足夠的錢，要他把臺詞都背下來，再補充一些他沒背全的。我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你說得也對，”山德搖搖頭，“我真不敢相信尼克會背叛我們。”他嘴上這樣說，臉上的表情則確信這件事真的發生了。

我們回去以后，我告訴海先生我們找不到尼克。我想這件事應該就此結束了。尼克和法肯納會約定彼此都滿意的條件，而我們也不會有機會再看到他們兩個人了。

第二天下午，我們排演《帖木兒大帝》，我負責演一些小角色，最戲劇化的一幕是演一個重傷的士兵在血泊中倒地而死。我在腰間掛上血袋和一把劍，穿戴完畢從更衣室上臺的時候，劇院的后門突然打開，尼克走了進來。他把門輕輕地關上，站在那里四處張望。

我躲回更衣室內，靠在墻邊站了好一會兒，心里發慌又不知該怎么做。從更衣室的鏡子里我看到自己的樣子，是那么可怕又陌生。我正穿著一套軍人的衣服，佩帶著過長的劍，以至于劍都拖到了地上。我怎么會相信自己可以徹底變成另一個人？到頭來我還是可憐的仔仔，被一個從事不正當行業又沒良心的主人支配的可憐孤兒。

我的心愈來愈往下沉。假如尼克揭發我的過去，我沒有那個膽量去面對后果。我挪到更衣室的門口往外偷看。令人吃驚的是，尼克已經不見了。假如我想逃走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我從舞臺后面溜到后門，沒有人注意到我。

我可以很輕易地逃跑而不被任何人發現。我注意到貯藏室的門，平常在演出的時候它總是開著的，因為要方便演員們進出取道具。可是現在卻緊緊地關著。靠著前臺照過來的昏暗燈光，我可以從門縫里看見里面亮著微弱的燈光。

雖然我知道可能會后悔，但我還是從劇院后門走了回來。我小心地轉動著貯藏室的門把手，把門打開。

里面有一束蠟燭的燭光，映照出一個人正趴在道具箱上，把一些東西搬開。當那個人站起來面對燈光時，我看清楚了，果然是尼克，他手中正拿著一個劇本。

我還來不及從門口躲開，尼克就發現了我。

他馬上伸手到腰間，一下子把劍拔了出來。“不要動！”他下令道。他的聲音又微弱又沙啞，就好像剛才我聽到箱子被撬開的聲音一樣。

我大可以在他的劍指向我之前把門關上，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如果我跑去找救兵，只會讓尼克成功逃走，這樣一來他就偷走了劇本，我會覺得好像是自己背叛了劇團一樣。

他拿著劍威脅道：“不要跑！不準出聲！”我照著他的話做了，但是當他揮手要我往房間的后面移動時，我搖頭拒絕。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用微弱的聲音說。

“你阻止不了我的！”

“我可以叫人來幫忙。”

“如果這樣，我就殺了你。”

“你不會殺我的。”我試著要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有說服力，“那天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躺在酒店的地上沒命了。”

我并不奢望他會感激我，但是我也沒料到他的反應。他無所謂地聳聳肩，仿佛在說他寧愿那天死掉也沒關系。“我不管你說什么，現在別擋住我的路！”

“不！”我說，我相信他不敢殺我，“留下劇本趕快走吧。”

“走開！”他的聲音好像是玻璃承受不住重量突然破碎一樣。他的臉因為生氣還有羞愧而漲得通紅，他揚起手上的劍要對付我。我往后面的墻移動，撞到一捆武器道具上，撞得身上發痛。我往旁邊移動了一步，很笨拙地把手上的劍拔出來擺出防御的姿勢。

“你這笨蛋！”尼克又揮劍指向我，我本來可以大叫找人來救援，但是我還是怕在眾人的包圍之下，尼克會把我和法肯納的關系抖出來。雖然我的劍術很差，我還是得獨自對付尼克。

我把他的劍擋住，出于習慣地向前用劍一刺。尼克很輕易地就擋住了我的攻勢，然后很快地朝我的頭砍過來。我沒有出劍抵擋這一招，反而急忙低下頭，然后從下面用劍去刺他。劍的邊緣碰到尼克的肋骨，他手上的劇本掉到地上。

他痛苦又生氣地呻吟了一聲，再度奮力朝我進攻，最后他終于找到一個空當，用力地朝我身體一刺。他的劍并不像我的劍一樣是鈍的，這次他真的刺到我的腰部了。

我蹣跚地往后一退，用手摸了摸被尼克擊中的部位。血從我的手指間流下來，然后流到褲子上。尼克和我一樣都嚇了一大跳。他的臉一下子變得很蒼白，然后，他往后退了好幾步，眼睛里充滿了驚訝和慌張的神情。接著，他恢復了鎮定，連忙撿起劇本很快地從門口逃走了。

我倒在一個箱子上，喘著氣但還沒感覺到任何痛苦，只感到一陣驚慌從我心里傳過來。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是山德出現在門口。“我的天！”

山德看到我倒在那兒全身是血，嚇得叫出來，“發生什么事了？”

“尼克刺中了我，他帶著劇本跑了！”

“讓他走。”山德跪在我面前開始解開我的衣服。

“但是他把劇本拿走了！”

“你的性命要緊！”山德正要繼續說的時候突然停下來，瞪著我流著血的肚子。

“很糟嗎？”我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竟然笑了出來：“你這傻子！他只不過刺到你的血袋而已！”

“什么？”我恍然大悟，原來尼克的劍刺到了我掛在腰上的防護片，噴出來的只是一只可憐的羊兒的血。我覺得有點兒丟臉，站起身來說：“趕快！我們得去抓尼克，如果他把劇本交給法肯納就太遲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出貯藏室，和阿敏先生撞了個正著。

“仔仔！”阿敏先生看到我滿是血跡的戲服，“你到底在做什么……”

“沒什么，”我打斷了他的話，“先生，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抓尼克嗎？他把《哈姆雷特》的劇本偷走了。”

正如我所想的一樣，阿敏先生在緊要關頭是不會浪費時間說廢話的：“山德，該你上臺了。”然后我們一起跑出劇院。

當我們追出去的時候，我看見尼克正朝著河邊的方向跑去。因為他急著要趕路，連身上的劍掉下來都來不及撿。阿敏先生停下來把那把劍撿起來掛在腰上，然后繼續往前追趕。

我盡力要跟上阿敏先生，但是綁在我身上的鐵片卻在我每次移動腳步的時候擦痛我的皮膚。

阿敏先生看著我說：“你是不是該留在這里？你已經受傷了。”

我搖了搖頭，喘著氣說：“那只是羊血而已。”

阿敏先生恍然大悟地笑了。

我們趕到泰晤士河邊的時候，尼克已經雇了一艘船往河上駛去。阿敏先生跳上第二艘船，我忍住心里的害怕，也跟著跳上船去。“趕上前面那條船，我會給你一個先令。”阿敏先生對那個嚇了一大跳的船夫說。

這位瘦弱的船夫因為賞金的鼓勵，很快就追上了尼克的那條船。尼克看到我們趕過來，向他的船夫說了幾句話，用手一指。他的船很快就改變了方向。本來是朝河對岸駛去的船，突然轉向下游，朝一座橋前進。

“糟糕！”阿敏先生咒罵了一聲，“他想去撞那座橋！”

“我要不要跟著過去呢？”我們的船夫冷冷地問道。

“我再給你一個先令！”

船身劇烈地擺動，我緊緊地抓住船舷生怕自己掉下去。順著水流，我們的船也向下游劃去。

我看見河水拍擊著橋墩上十幾個石頭做的拱形橋孔，水流流過橋孔時就像是水流流過人的手指間一樣，只不過力道和流量都大了好幾千倍。

尼克的船朝著其中一個狹小的橋孔劃去，小船就像漂在洪水里的一片葉子一樣。河水猛力地往橋墩上拍打，再被橋墩彈開散去。他們的船擦撞到橋墩，但終究還是穿過橋孔消失在橋的另一頭。

“他們穿過去了！”我說道，不曉得是該松一口氣還是該失望。接下來我的心情就轉變成極度害怕了，因為這下輪到我們的船要嘗試穿過橋孔了。我們的船夫可能是技術不佳，也可能是運氣不好，當我們的船向橋孔劃去的時候，船舵偏了方向。雖然船夫推出他的槳盡力要穩住船身，我們還是撞上了石頭做的橋墩。河水灌進船身，船一下子被掀翻了，我們也掉進了水流湍急的河里。

洶涌的波浪一下子把我沖到東邊，一下子又沖到了西邊。我奮力地掙扎，卻好像和空氣搏斗一樣徒勞。河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我抓住，也沒有東西可以讓我使勁地踢。就這樣我任由河水擺布，讓它包裹住我的身體，再把我往更深的水底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