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莫之野，桂花飄香

楊景程

那天晚間，正行走在校園廣場上，突然間有一陣香氣氤氳入鼻，如飲冰露一般，令五臟六腑為之清爽，一時沉醉，半晌才悟得是桂花開了——時序已至深秋，花香彌漫整個廣場，不是桂花又是什么呢？

我循著香味去找桂花樹，然而，整個廣場似乎都已被放入香囊中，四處香味皆濃，并不能隨香味的濃淡去找到那棵開花的樹，燈光又很暗淡，只能在幾棵樹下，望著黑黝黝的一片。

第二天清晨，才恍然發現幾乎整個廣場四周的樹上都綴滿了淡黃的花團，那正是盛開的桂花。清風搖動樹梢，淡黃的花瓣也如撒落的金粉一般飄落下來，花瓣和香氣一起彌漫了樹上樹下，地面也積了薄薄的一層。原來我昨夜行經的幾棵樹，都是盛開的桂花樹，昨天只顧找那“一棵”，卻未曾想彌漫廣場的香味豈會只是從一棵桂花樹散發出來的。氣溫陡然降了許多，這些桂花樹也就知道時候到了，于是便綻開了米粒般的花瓣，散開了蕩漾天地的香氣。所謂“弄花一歲，看花十日，但哪怕只有十日，這一年你都覺得沒白過”，即使這花不是我種的，此時我也覺得這句話的確不假。

許多美好的事情都發生在不經意間，或者正因不經意才更增添它們的神奇和美好。冬天，正在期盼已久的大雪中漫步，一棵被白雪覆蓋的“枯樹”枝頭竟有一點金黃，原來是臘梅在大雪之中悄然綻放了；偶然看到古建筑飛檐上的驚鳥鈴圖片，想一睹實物卻一直未能如愿，直到在老家龍王廟旁叮叮當當的鈴聲入耳，我才發現，點綴在寺廟屋檐上的正是驚鳥鈴……這些美好的經歷可遇而不可求，好像都是在偶然間發生的。

然而，我卻覺得這一切并非偶然，而似乎是我本來的幸運。同那驚鳥鈴的鈴聲一樣，這桂花香也將我的思緒帶回了老家。老家庭院里有兩棵桂花樹，是爺爺親手栽種的。猶記得，當爺爺剛種下它們時，我每天都會問：“它們什么時候能開出桂花？”爺爺總說：“再等等。”直到有一次，爺爺說：“等你不想它們的時候，它們就開花了。”然而，庭院里的桂花，我到如今一次也沒見過——長大后，就很少回老家了，即使寒暑假回去，那早已長大的桂花樹卻永遠不在花期。我把這件事忘了很多年了，直到今天遇見了滿廣場的桂花。

《逍遙游》中有一段著名的對話，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惠子嫌他的大樹毫無用處，而莊子卻說：“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莊子構造了一片廣莫之野、無何有之鄉，這是逍遙無為的凈土，人們在其中可以自種大樹，可以彷徨其側，想遇到便可遇到，因為在這里本來也無所謂有意無意，便不用追究是偶然還是注定。

在學習和生活中，我們自然有功課，有煩惱，有困苦，然而在心中，依然可以有鳥語花香，有小橋流水，可臥云聽泉，可飛羽觴而醉月。在客觀世界里，我已經忘記桂花樹很久了，但在心中的廣莫之野，我其實一直在尋找啊。

我也想在廣莫之野種下一棵大樹，就種桂花樹吧，希望它的樹冠可如垂天之云，當夏秋之時，它的樹蔭可以供人逍遙乎寢臥其下，一枕黑甜；當它開花時，花的香氣可以彌漫整個無何有之鄉，一嗅便使人不曉世間何物謂之憂愁。

這樣的樹，其實每個人都是可以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