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迪



第一眼見到張帥,簡單聊上幾句后,我便發覺他不太善于表達。他很有意思地做著辯解:“我平時跟不熟的人比較悶,私下里還是挺搞笑的。”相視一笑,我們進入了采訪正題,我問他答,不緊不慢。隨著談話的深入,我撇開了乍見之下的片面,漸漸發現覆裹在他內里的那些豐富、有趣、主見、執拗……他從來不是那種彈著solo、頭頂光環的明星樂手,而是沉潛在鉆研和細節、心思細膩的樂隊型樂手,用他的話來說,是“想要更整體地呈現音樂的感覺”。寫詞譜曲、編曲縮混,他樣樣俱全,更敢于卸下面子與隊友據理力爭,這一切只是因為喜歡音樂。“寡言,卻心有一片海;淡然,卻不失希望與進取”,說的便是活在音樂里的張帥吧。
想要做“滿世界巡演的那種樂隊”
上初中時,張帥很喜歡歌手謝霆鋒。有一次他在電視上看到謝霆鋒的演唱會錄像,恰巧謝霆鋒翻唱了一首歌,張帥覺得跟其他歌不太一樣,便去看了一下詞曲作者,“黃家駒”三字躍入眼簾。然而,當時的他并不知道此人是誰,以及那支叫做Beyond的樂隊,只為發現了這樣的音樂而感到歡欣雀躍,并一發不可收拾地陷入了這股搖滾浪潮。
機緣巧合下聽到一首歌,喜歡上一些歌手或樂隊,然后開始追逐偶像的步伐,彈琴、唱歌、創作,張帥的經歷似乎跟中國大部分吉他手并無兩樣。他買了第一把電箱琴,用它彈奏簡單的和弦,很快又買了第一把電吉他,并開始彈那些失真的solo。
自學了大半年過后,母親在當地給他找了位老師,又學了一年左右的時間,老師向他推薦了迷笛音樂學校。從老師的口中他得知“這個學校在中國很有名氣,聘請了國內知名樂手老師”,他尋思著既然喜歡音樂,家里也挺支持他彈琴,便抬腳踏上了異鄉求學的道路。
他從家里帶了一個音箱過去,這樣同學們在搶琴房的時候,他就能舒服地窩在宿舍里練琴,慢慢的也有同學過來蹭他的音箱,大家聚在宿舍里一起彈琴聊天。當時一提到張帥,很多同學都脫口而出“在宿舍練琴那個”。“練得最狠的就是在學校那會兒,但我太喜歡吉他了,也沒覺得有多苦。”他坦言,那個年代不像現在,有很多關于吉他的比賽和考級,大家的目標是加入一支好樂隊,玩兒自己想玩兒的音樂。
“看到那些已經組了樂隊的同學,在周末的下午背上琴包,嚷嚷著‘要去鼓樓東大街演出嘍,我其實是特別羨慕的,也會暗自較勁‘我什么時候也能去那演出。”畢業之前,他終于加入人生的第一支樂隊,開始在五道口附近的D22或13Club做演出。演出大多是拼盤式的,這些樂隊一股腦兒地擠進一方狹小空間,切磋競演、相互交流,狂躁的樂句、濃重的混響、撕裂的咆吼,宣泄著無處安放的荷爾蒙。直至今日,他仍然覺得“當時周末最好的去處就是Livehouse,那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時光”。
2008年從迷笛音樂學校畢業后,張帥正式踏上職業化的音樂路。當時玩兒樂隊賺不了多少錢,他就從國外買些喜歡的吉他,再利用中間的差價倒騰出去,以此來貼補生計。后來他獲得了不錯的機會,隨樂隊去往澳大利亞的佩斯、挪威的奧斯陸及北歐的其他國家演出,一時風頭無兩。那些國外樂隊的現場看得他兩眼發直、心潮澎湃,他直言“特別羨慕,也想成為所謂的Rock Star”。回國之后,心氣十足、年輕氣盛的張帥,渾身上下膨脹著“抬手摸天”的自信,并揚言要做“滿世界巡演的那種樂隊”。
注重音樂細節的“技術宅”樂手
“做音樂首先得特別喜歡音樂,聽到好聽的歌會激動,會想著什么時候我也能寫出這樣的歌,會想著哪一天我也能站在舞臺上。”張帥覺得,這些都源自內心對于音樂的原始沖動和渴望,“音樂是現代社會的一種表達方式,將我們的想法最直白和自我地裸裎出來。”
他早期比較偏愛一些英國的搖滾樂,比如車庫、Indie,后來接觸到更年輕化的美國音樂——朋克、emo、硬核。SRV、Jimi Hendrix、Eric Clapton、Eric Johnson這些吉他大師對他的影響無疑是深厚長遠的,現在他又很喜歡前衛音樂,Intervals、Periphery是近年來他感興趣的前衛樂隊,并持續牽帶著他的音樂創作神經。
張帥覺得,創作是一個讓自己沉下心來的過程。白日里擾人的喧囂躁急,隨著午夜降臨逐漸消退并歸于平靜,身體里的靈感思緒像藤蔓一樣盤根錯節地攀爬著。自洽相處的放空沉浸時常讓他抽離而遁入虛幻,又會被情緒支配著倏地鏈結回現實。“有些歌是一氣呵成的,很快就寫出來了,有些歌是有一個大致想法,繼續延伸可能會持續幾個月甚至半年、一年時間。所以說,音樂是很隨機的,要看機緣與靈感。”他這樣解釋著。
外表寡言少語的張帥看上去有點悶悶的,工作起來也是嚴肅認真,甚至于“隊友們都不愛和他玩兒”。音樂占據了他生活的很大比重,往往是一頭扎進去便忘記了時間,他稱自己并非是技術有多厲害的樂手,卻很喜歡鉆研一些東西,包括效果器的調制、音色,也經常到國外網站去學習一些新內容,是個純粹的“技術宅”。刻在骨子里的內斂低調造就了獨屬于他的彈琴風格,“我的音樂從來不是張揚、花哨、炫技,我更喜歡在細節上做些文章,比如某一個小音色,或者某件樂器、合成器的配合。”他繼續說下去,“我比較喜歡把一些很多軌的吉他融合到一塊兒,產生一種合成效果;或是將歌曲的速度跟效果器Delay的時間做契合,產生點兒有意思的感覺,這些算是我比較標志性的東西。”他總能不經意地將細碎的情緒揉雜進樂句,迂回巧妙地敘述著每一則故事,熟悉他的樂迷和身邊彈吉他的朋友經常會說“這個音樂一聽就很張帥”。
閃星樂隊的“半邊天”
“比較自由,自成一派”,這是張帥眼中的閃星樂隊。算起來,這支樂隊是張帥一手組建的,他和現任主唱趙夢都是迷笛音樂學校畢業的。當初樂隊是有主唱的,趙夢以貝斯手的身份加入,一起玩兒了幾年并發行一張專輯。后來,主唱的工作逐漸繁忙,寫歌愈發地拖沓又欠缺狀態,趙夢迫不得已拿上麥克風扛起了主唱這座旗。
“樂隊的風格是什么?”面對這個話題,張帥皺著眉頭有些犯難,“以前是流行朋克、情緒朋克、流行搖滾,現在真的很難去定義,因為我們經常追求一些相對新派的音樂內容,比如Synthwave。”前幾年流行著一種說法,在歌里加solo會比較土氣,近兩年音樂市場的態度有所回潮,復古的東西似乎更受歡迎了。“所以我們在新專輯中加入了80年代合成器音色,以及大量的吉他solo,類似于Eddie Van Helen的那種大solo。”
除了參與詞曲創作外,張帥幾乎攬下了樂隊的編曲工作。趙夢時常會丟過來一些旋律,張帥跟貝斯手Jon便分別做出不同版本的Demo,在此基礎上大家相互激發、融合,而靈感的碰撞往往也會衍生為意見分歧。“這很正常吧,”張帥一臉淡定地說著,“十次排練有八次都會吵架,基本上發生在我和趙夢之間。趙夢相對強勢,我想改一些東西會比較困難。比如,有一些歌我做出來后心里已經有一個模樣,趙夢聽后心里的模樣跟我的完全不同,她會照著她的方向去編寫。我就跟她說,你試試那樣做可能更好。她一句話懟過來,我沒覺得這樣不好。”“那結果呢?”我追問下去。“相對中和一下吧,但大部分還是聽她的。”
前段時間,樂隊開始了新專輯的策劃與籌備工作,目前配器和編曲已經大抵完成,錄音是在張帥和朋友合辦的“超級波”錄音棚里進行的,縮混會發送到國外找之前合作過的混音師。他習慣于很隨性的工作狀態,卻沒有半分的將就或敷衍,“一般是邊錄音邊創作,會反復推敲細節上的內容”。他坦言,所有人最頭疼的部分就是寫詞,目前還差幾首歌的詞沒有完成。他將新專輯的風格分作兩派:一派偏向搖滾,接近樂隊之前的感覺,是他們不忘本心的見證;另一派偏向更輕松、市場更易接受。“這是一種妥協嗎?”我拋出這樣的疑問,他不以為然:“這是隨著年歲增長,不再任意妄為,懂得更全面和多元化的考慮問題。最重要的是,通過作品能把想表達的東西表達出來,打動自己,打動樂迷,產生共鳴。”
現場是樂隊和搖滾樂的靈魂
2017年,張帥隨閃星樂隊參加《中國樂隊》節目。兩年之后,主唱趙夢隨新褲子站上《樂隊的夏天》舞臺。這樣的音樂綜藝秀讓沉潛已久的“樂隊”重新泛起火星、劈啪作響,并終究在2019年夏天將這團火焰燃燒得正盛。新褲子的出圈讓特立獨行的“北海怪獸”彭磊鋒芒畢露,也讓樂迷看到了蹦在他身旁“又美又颯”的女貝斯手趙夢。這對閃星樂隊的發展無疑是有所裨益的,《樂隊的夏天》剛結束那會兒,他們在School酒吧辦了一場演出。后來一個朋友對張帥說:“那天我去看你們現場,隊伍都排到了五道營胡同口,誰敢想象,那么個小場子愣是擠進去三四百人。”
這是節目帶來的最直觀的東西,接踵而至的也有一些質疑。有多少人是真正奔著喜歡的樂隊和音樂來的?裹卷進資本運作的綜藝秀,會否擾亂音樂市場的秩序,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負面影響?張帥的想法比較開放,他覺得不必過于設限:“的確有一些人圖新鮮、看熱鬧,下次不會再來了,也必然會有一定比例的人繼續關注下去。現在的年輕人思想都挺獨立的,如果他們喜歡自然會找過來,順其自然就好。”
樂隊、搖滾樂本身是源自西方的事物,國內還沒有很大眾化,究其原因是環境。“在國外,可能父母這一輩就已經在聽搖滾樂、玩兒樂隊了,他們那里七八十年代就有Rock Star,一張專輯能賣上幾百萬張。中國沒有這種情況,前些年的流行音樂充斥著抄襲,或是把翻唱當作原創。版權意識淡薄,甚至很大的音像店賣的都是盜版盤。所以目前來看,中國的音樂市場必然需要一些平臺的加持,讓人們能更多地通過媒體、綜藝去了解新的東西,建立正規的版權體系。至于商業資本是講求方法和原則的,也會尊重樂隊的初衷和態度,目前為止我覺得影響不會很大。”
近兩年來,國內外的直播平臺異常火爆,這或多或少與疫情相關聯。足不出戶就能觀看各種演出,甚至有些還是免費的,優勢顯著卻總覺得少了些人情味兒。張帥是執著于現場的,對Livehouse尤其偏愛,他感覺“每個場地都是獨一無二的,唯一相同的是距離觀眾很近,近到汗水能揮灑到第一排觀眾的身上。有的舞臺不是特別成熟,觀眾甚至能直接站到臺上”。這種面對面的狀態所體驗到的直接而刺激的沖擊感,對演出者和觀眾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
閃星樂隊有幾次全國巡演就是在Livehouse舉辦的。演出前,張帥總是現場最忙碌的那個人,臺上臺下一通搗鼓,聽細節、找不足、調音色,這是他極為享受的過程。由于吉他音軌比較多,他會提前做一些Program,現場只需負責最主要的那一軌便可以了,最終目的是達到跟錄音棚幾乎相同的效果。
他們還順道兒在演出結束后安排簽售環節。裹挾在數字年代的洪流里,實體唱片店再難站穩腳跟,大眾早已改變了聽歌習慣。“買實體專輯的人越來越少,基本上都是來看巡演的鐵桿兒粉絲。”或許是唱片時代遺留的獨有情懷,張帥習慣了拿在手里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它的存在見證了我們的付出,所以我們一定會繼續做下去。”他這樣說道,眼眸里的光堅定閃耀著。
后記
張帥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時常在社交平臺上發布很有畫面感的內容,一片海域、一輛吉普、一把吉他、一段演繹,再用無人機將這些全部裹卷進鏡頭里,記錄下他對生活的態度。
于他而言,旅行、音樂、生活有著很奇特的關聯。“我喜歡大海,喜歡探索一些沒人開發的地方,這能為我帶來巨大的創作靈感。”他這樣說著,多少有點“推門見海,閉戶聽潮”的愜意。
喜歡他的樂迷總是調侃,聽張帥彈琴有一種大海的感覺。這讓他感到很興奮,因為“那就是當時寫歌時的心境,是一種對大自然和大海的想往”。
他其實一直有一個想法,就是自駕進西藏、新疆,一路帶著樂隊、吉他和設備,采采風、寫寫歌。他還研究了一套聲音系統,可以在任何開放場域,隨時排練和表演。這樣,他們便可以無所顧慮地走到山上、湖邊、海灘,趨近大自然以捕捉些新的靈感。
或是受到當下環境的制約,啟程時間依舊是待定的,盡管有些無奈,他卻從未放下執念。“看情況吧,如果允許的話,我們早晚會來這么一趟。”靦腆一笑后,他淡然地說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