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文
但凡我見過的花兒無一不是昂首挺胸,朝天綻放,而唯有綠絨蒿,這個一百年前被“植物獵人”威爾遜比作自己的“植物情人”的花兒,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低著頭或是側著頭綻放,一副低調行事的謙虛模樣。
初識綠絨蒿,緣于朋友自“孤煙直”的西北發來的小視頻。在海拔四千多米的流石灘上,狂風肆虐,溫度極低,強烈的紫外線光照,萬物凋敝的惡劣環境中,涌現出許多斑斕的色彩,綻放著遍地瑰麗奇絕的花朵,令人拍案叫絕。綠絨蒿的花瓣略顯透明,薄如嬋翼,如綢緞一樣滑嫩,有的花有著如天空一樣純凈的藍色,美得讓人窒息,有的大紅大紫,在貧瘠無邊的高原上異常奪目養眼。挺拔的身姿在寒風中來回搖曳,花朵無視周遭惡劣的環境,次第開放,天上的云卷云舒,在她的身上劃過悠長淡遠的影子,繼而轉瞬即逝,了無痕跡。云雨雷電皆是過客,唯有綠絨蒿,獨自傲然挺立于廣袤的天地之間,裝點了寂寥無邊的流石灘。
看小視頻的時候,恰逢值班,我不經意間抬頭望了一眼門前爭相開放的三角梅、杜鵑、郁金香,這些久居溫室江南的花兒,雖然一樣俏麗無比,一樣讓人愛不釋手,但它們是脆弱的纖細的,只適合在和風細雨中輕歌曼舞,假若把它們統統移植到綠絨蒿生長的環境中,不出一個小時,就得遭受全軍覆沒的厄運。
綠絨蒿因全株被有絨毛或剛毛而得名,一生只開一次花,在她生命的前幾年里,像棲高飲露的蟬一樣,過著隱居避世的生活。在隨時可能山崩地裂的流石灘中,或是一望無垠的草甸上,人們很難發現它們的蹤跡,因為那時的綠絨蒿只是幾片綠葉,與粗硬的梗相搭配,淹沒在茫茫沙石與草海之中。它的沉靜與淡泊和外界形成鮮明的反差,無論外界如何風云變幻或是草長鶯飛或是云霧迷離,綠絨蒿只獨自全情投入生長,以一株不起眼的綠植的乖巧模樣,努力積蓄能量,以待時日。在多年后的一個慵懶的夏日午后,她將如雨后春筍破土一般,破莖而出,在花莖頂端,陸陸續續地開出許多朵花,不同的品種擁有不一樣的亮麗,除了天藍,還有嫩黃、淺粉、大紅、深紫,那些花兒走過炎炎夏日和蕭瑟秋風,有的甚至絢爛到寒風呼嘯的冬季。
大多數綠絨蒿低著頭或側著頭綻放,一方面躲開正面直吹的強勁的風沙,抵御了無常的高原氣候,另一方面可在花瓣內營造高于外界的適宜溫度。綠絨蒿的花瓣不生產花蜜,也不散發香味,她只是營造了一個舒適溫暖的懷抱,以海納百川的姿態吸納所有的傳粉昆蟲,為它們提供躲風避雨的場所。昆蟲們渴望一個安全穩定的場所,自然而然地成了綠絨蒿花粉最忠實的搬運工,幫助綠絨蒿傳授花粉,為孕育新的生命作準備。
綠絨蒿,讓我想起一個人:張愛玲,不向世俗低頭的人,在爬滿虱子的生活旗袍上踽踽獨行,以獨特的視角寫出曠世佳作,影響了一代代人,她在亂世中開出了最美的花。
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里寫道:“追逐夢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運,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月亮代表了夢想,六便士是現實的生活的濃縮。大部分的人都放棄仰望天上的月亮而去選擇低下頭,彎腰撿拾地上的六便士。六便士散落在地上,固然容易獲得,而選擇月亮的人,則必須付出極高的代價,需要勇氣與毅力去奮力堅守。就像這常年累月默默低頭的綠絨蒿,執著守護著心中的堅韌,得以收獲與世間眾花不一樣的遺世獨立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