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方方(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北京 100071)
創新活動影響企業的投資回報、企業價值甚至未來的生存發展,如何提高企業創新能力不但是管理者、投資者、社會公眾關注的重點,而且也是政府重視的課題。在經濟轉型中,政府作為“看得見的手”在社會資源配置方面仍然作用重大。為全面提升企業自主創新水平,我國采用了多種財政政策來支持企業創新,其中,稅收激勵是最為常見的一種重要政策。近年來我國政府頒布了多種財稅激勵措施,例如提高企業研發費用的加計扣除比例和允許高新技術企業按15%的稅率繳納所得稅等,部分學者提出稅收激勵有助于企業提升創新投入,但也有學者認為稅收激勵可能會扭曲政府預算平衡、產生逆向激勵和道德風險問題。稅收激勵對創新投入活動是否發揮正向影響仍有待深入研究。
本文使用2010—2019年我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數據,分析稅收激勵對企業創新投入活動的影響。本文的貢獻體現在:第一,從財政角度切入,豐富了企業創新投入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拓展了宏觀財政與微觀企業相互關系的研究范疇。第二,梳理了稅收政策對企業創新投入的作用機制,并分析了不同治理環境下稅收政策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為政府制定更加科學合理的財稅政策提供了一定參考。
稅收激勵是指政府在稅制的制定和稅收征管過程中,運用多種方法調整稅負,以引導微觀經濟主體的市場行為,稅收激勵的目標是把微觀經濟主體的市場行為選擇轉移到政府宏觀調控之下,從而激勵納稅人參與或放棄某種經濟行為,以實現政府宏觀調控經濟發展的戰略目標(葉陳剛等,2021)。
作為我國一項重要的政策工具,現有研究從宏觀和微觀的角度探討了稅收激勵政策的各種效果?;诤暧^的研究視角,稅收激勵具有降低實際稅率的直接效果(范子英和王倩,2019),可以提高居民就業率、發揮居民收入再分配的積極效果(Zidar,2019)?;谖⒂^的研究視角,盛丹(2021)等認為稅收激勵通過提高成本加成率增強企業市場定價能力;時長洪和張瓊瓊(2021)研究發現稅收激勵越多,企業現金股利支付水平越高。Liu等(2019)、劉行和趙健宇(2019)研究發現增值稅減稅激勵有助于提高企業研發投入和投資規模,進而帶動企業生產率的提升。同時,也有部分學者認為我國稅收優惠政策力度已經達到非常高的程度,因而對企業研發投入的邊際激勵效應并不明顯(胡凱和吳清,2018)。韓鳳芹和陳亞平(2021)基于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的稅收優惠政策進行實證研究,結果發現稅收優惠政策并未增加企業進行突破性創新的意愿。綜合來看,現有文獻較為全面地探究了稅收激勵的經濟后果,主要集中在對企業生產、投資和創新的影響方面。
截至目前關于企業創新投入影響因素的研究已從微觀層面拓展到宏觀層面,包括管理者個人特征、內部治理和外部環境三個方面。第一,基于高層梯隊理論,從管理者特質角度對企業創新投入進行分析是當前財務領域的研究熱點話題。劉運國和劉雯(2007)認為上市公司高管任期長短與任期間的研發投入顯著正相關。趙子夜等(2018)研究發現,企業CEO的工作經歷越豐富,能力跨度越大,越傾向于投入更多的研發費用。第二,在內部治理方面,楊道廣等(2019)研究發現內控制度更完善的公司往往具有相對更高的創新效率。李文貴和余明桂(2015)認為非國有企業往往比國有企業具有更強的創新活力;Lu和Wang等(2018)研究發現較高的董事會獨立性可以提升企業的創新投入。第三,在外部環境方面,何凌云和陶東杰(2018)研究了營商環境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結果表明,在政府工作效率較高的城市,企業的研發投入更多。黃德春和劉志彪(2006)在對我國上市公司的研究中發現,環境法規規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高上市公司的創新研發力度。王貞潔(2016)研究發現我國金融環境的改善可以提高信貸資源配置效率,進而增強我國企業的技術創新動力。簡澤(2017)研究發現市場競爭有助于推動企業增加創新投入,吳超鵬和唐菂(2016)則認為政府可通過加強知識產權保護進而提升企業創新能力,具體表現為研發投資和企業專利產出的增加。
以往研究表明,稅收激勵對創新投入活動具有正向的“激勵效應”。首先,稅收激勵有助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進而提高企業的創新投入水平。在創新方面,我國企業的融資約束問題使其在創新方面還遠遠達不到經濟發展的需求(張杰等,2012),稅收激勵不僅可以為企業節約現金流,而且享受稅收激勵的企業往往代表著得到了政府的支持,這會向銀行和金融機構釋放良好的信號,幫助企業獲得信貸資源(劉放等,2016),企業在創新活動中面臨的融資約束得以緩解,創新的經費投入也會有所增加(張璇等,2017)。其次,稅收激勵有利于克服市場失靈,進而優化社會資源配置。創新活動的外溢效應與高風險性可能導致“市場失靈”,致使私人企業創新投資普遍存在不足(呂曉軍,2016),在缺乏外部激勵時,企業很可能采取保守的創新投入策略(陳燕寧,2016)。因此,政府可以通過為企業提供稅收激勵,分配資源,使企業進行創新投資,彌合創新投入中企業投資與社會最優水平的差距,降低研發風險,促使企業提高創新投入水平。最后,稅收激勵有助于提高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進而提高企業的創新投入。企業創新存在的高風險性,決定了創新投入的不確定性。風險性體現在投入失敗和競爭風險方面,而稅收激勵通過分擔創新稅收降低了創新投入風險。企業需要承擔的創新風險以稅收激勵政策的方式轉移給政府,政府成為企業的隱形合伙人,可以促使企業增加創新投入。
然而,稅收激勵對創新投入也可能存在“擠出效應”,產生負向激勵。當政企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時,稅收激勵可能產生“逆向”激勵作用,導致企業為獲取稅收優惠私下操縱創新投入真實水平,顯然違背了政策制定者的初衷(李香菊和楊歡,2019)。因此,稅收激勵對創新活動產生“激勵效應”還是“擠出效應”,取決于企業所處的環境,通過梳理以往文獻,發現在我國特殊的制度背景下,激勵效應大于擠出效應(李香菊和楊歡,2019),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1:
H1:稅收激勵有助于提高企業創新投入水平。
稅收激勵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可能會因為企業性質的不同而存在差異。一方面,國有企業長期以來獲得了更多的政府財政補貼和國家政策扶持(林毅夫和李志赟,2004),不太可能因資金問題減少創新投入,因此稅收激勵通過緩解融資約束增加創新投入的作用往往存在于非國有企業中。另一方面,國有企業面對的競爭壓力較低(郝威亞等,2016),所有者缺位導致的監管難題以及薪酬管制下管理層對創新成果分享較少等現狀都促使國企高管傾向于平穩的經營(林慧婷等,2018),為了規避風險責任,國企高管往往會放棄創新活動。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
H2:相比國有企業,稅收激勵對非國有企業創新投入的提升作用更顯著。
股權結構是現代企業公司治理框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現有研究表明,在新興市場國家中普遍存在股權集中現象,稅收激勵對企業創新投資的影響程度受到股權集中度的影響。一方面,基于代理理論,較高的股權集中度加劇了中小股東與控股大股東之間的第二類代理問題(李健等,2016),大股東利用信息不對稱和享有的控制權,采用關聯交易、資金占用等手段侵占稅收激勵節約的現金流和獲得的信貸資源,從而使得創新資金投入不足,另一方面基于風險規避角度,由于大股東的資本和資金集中于一家企業,風險分散不足,需要承擔風險投資失敗的巨大損失,因此大股東風險規避程度較高(呂曉軍,2016),而創新活動具有投資期長、投資風險高和不確定性強等特征,因此大股東會減少企業創新投入(沈毅和張清正,2020)?;诖耍疚奶岢黾僭O3:
H3:股權集中度越高,稅收激勵對企業創新投入的提升作用越小。
本文使用2010—2019年我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數據,并剔除金融類和ST類上市公司,最終得到14 270個樣本數據,數據均來自國泰安數據庫。使用STATA 15軟件進行處理,對連續性變量進行縮尾1%和99%處理。
參考朱乃平等(2014)和王剛剛等(2017)的研究,使用企業研發投入總額除以營業收入總額作為創新投入(RD)的衡量指標。參考李香菊和楊歡(2019)的研究,使用企業收到的各項稅費返還/(企業收到的各項稅費返還+企業支付的各項稅費)作為稅收激勵(Tax)的衡量指標,其他變量定義見下頁表1。

表1 變量定義

模型(1)用于驗證假設1中稅收激勵與創新投入水平的關系;模型(2)加入產權性質與稅收激勵的交乘項,用于驗證假設2中產權性質的調節作用;模型(3)加入股權集中度與稅收激勵的交乘項,用于驗證假設3中股權集中度的調節作用。
從表2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稅收激勵(Tax)的均值為0.172,最小值為-0.052,最大值為0.988,表明不同企業的稅收激勵金額差異較大。企業創新投入(RD)的均值為0.047,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0.259,說明我國企業對創新活動的投入存在一定差異,股權集中度(Top1)的最小值為0.088、最大值為0.750、均值為0.339,表明我國企業整體的股權集中度較高,產權性質的均值為0.280,說明非國有企業占比遠高于國有企業。其他控制變量如企業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總資產收益率(Roa)、固定資產投資比率(Tang)、企業成長性(Growth)等也都存在差異。

表2 描述性統計
本文使用Pearson相關性檢驗,發現稅收激勵(Tax)與創新投入(RD)在1%的水平上正相關,初步驗證了假設1,稅收激勵(RD)與股權集中度(Top1)同樣在1%的水平上負相關,此外,還可以看出固定資產投資比率、資產負債率、企業規模都與企業創新投入負相關,管理層持股比例與企業創新投入正相關,與以往學者研究結論吻合。如表3所示。

表3 相關性分析
1.稅收激勵與企業創新投入。如下頁表4所示,第(1)列和第(2)列分別為模型(1)的回歸結果,第(1)列為單變量回歸,稅收激勵(Tax)與創新投入(RD)的回歸系數為0.0259,在1%的水平上正相關,第(2)列為加入控制變量后的多元回歸,稅收激勵(Tax)與創新投入(RD)的回歸系數為0.0234,同樣在1%的水平上正相關,表明稅收激勵有助于提高創新投入水平,驗證了假設1。
控制變量方面,下頁表4第(2)、(3)、(4)列結果均表明,管理層持股比例(Mshare)、現金流量比率(Rfc)與企業創新投入(RD)在1%的水平上正相關,表明管理層持股比例越多、現金流量比率越高,企業創新投入水平越高;固定資產投資比率(Tang)、資產負債率(Lev)、企業年齡(Age)與企業創新投入(RD)在1%的水平上負相關,表明固定資產投資比率越高、資產負債率越高、企業年齡越大,企業創新投入越少。
2.產權性質的調節作用。如下頁表4第(3)列回歸結果所示,稅收激勵(Tax)與產權性質(State)交乘項的回歸系數為-0.0084,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相比于國有企業,稅收激勵對創新投入的促進作用在非國有企業中更顯著,回歸結果驗證了假設2。
3.股權集中度的調節作用。表4第(4)列的結果顯示,稅收激勵(Tax)與股權集中度(Top1)交乘項的回歸系數為-0.0544,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股權集中度對稅收激勵與企業創新投入的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即隨著股權集中度的提高,稅收激勵對創新投入的促進作用有所減弱。

表4 假設1—3的回歸分析
本文替換被解釋變量以檢驗結果的穩健性,使用企業研發投入總額/企業期末資產總額(RD_asset)代替企業研發投入總額/營業收入(RD)作為創新投入的衡量指標,然后重復上述檢驗。如表5所示,結果與上述回歸基本一致。

表5 穩健性檢驗-替換解釋變量
在上述理論分析中,本文提出稅收激勵可以通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進而增加創新投入,因此融資約束可能是稅收激勵到企業創新投入的一條作用路徑,本文對此進行中介效應檢驗,使用KZ指數衡量企業融資約束程度。結果如表6所示,第(2)列顯示稅收激勵(Tax)與融資約束(KZ)在1%的水平上負相關,回歸系數為-0.2578,表明稅收激勵降低了企業融資約束程度。第(3)列中融資約束(KZ)與企業創新投入水平(RD)在1%的水平上負相關,稅收激勵(Tax)與創新投入(RD)在1%的水平上正相關,說明稅收激勵通過降低企業融資約束增加創新投入,驗證了融資約束的部分中介效應。

表6 中介效應檢驗
本文以我國2010—2019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進行實證分析,結果表明稅收激勵有助于提高創新投入,這種促進作用在非國有企業中更顯著,并且股權集中度對二者關系存在負向調節作用,即股權集中度越高,稅收激勵對企業創新投入的正向作用越小。進一步研究表明,融資約束在稅收激勵與創新投入活動的關系中發揮中介作用。
本文的研究啟示如下:第一,在宏觀政府層面,肯定了稅收激勵政策的建設意義,為國家優化政策提供參考。實證結果證明稅收激勵對創新投入水平的激勵效應大于擠出效應,表明稅收激勵有助于提升我國企業的整體創新投入水平,但在股權集中度較高的企業,稅收激勵的激勵效應不能很好地發揮,因此,相關部門應做好相應的監管工作和落實具體的政策,充分發揮財稅政策的激勵作用,以推進我國企業自主創新的步伐。第二,在微觀層面,對于企業具有引導意義。稅收激勵有助于提高企業創新投入,因此企業在發展過程中,需要積極關注政府發布的財政信息、稅收激勵政策等,以利用財稅政策為企業帶來的優勢增強創新能力,進而提高企業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