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澤 薛婷予
【摘要】文章著力闡釋了基于互聯網媒介的在線社交補償機制的發生過程,與線下社交相比,互聯網媒介下的在線社交通過提升社交質量、提供更寬廣的社交平臺和更多元的社交對象、建構時空維度上的多重社交場景的方式實現對個體的社交補償,有效緩解社交焦慮情緒,甚至產生超越人際傳播的社交效果。但與此同時,高強度自我補償動機支配下個體過度的、非理性的、不健康的在線社交補償行為可能會帶來一系列的潛在風險,社交“分身”的泛濫降低身體在場的價值,過多占用線下社交活動的時間和精力,加重技術對人的控制與異化,最終可能會導致個體的在線社交依賴和群體性孤獨。同時,文章也提出了促進合理化利用在線社交補償機制的措施。
【關鍵詞】社交補償 中介式交往 社交焦慮 群體性孤獨 元宇宙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2)11-034-07
【DOI】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1.005
作為社會結構變化的表征,新技術及與之相伴的新社交形態時刻塑造社會文化環境與具體實踐。本文從宏觀角度入手,將以互聯網為媒介的線上社交對線下社交進行補償的現象歸納為在線社交補償,深入分析了在線社交補償形成的深層次原因及過度社交補償給個體與社會所帶來的潛在風險,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反思線下社交活動數字化發展的邊界與合理化運用問題。
一、在線社交補償原理
作為社會互動的重要形式之一,社會交往活動指個體在不同媒介場域進行溝通和互動的過程。[1]社交活動進行得順利與否與個體的社交能力密切相關,部分個體的社交能力較強,在線下社交場景中游刃有余,而部分個體的社交能力較弱,會通過盡可能回避線下社交情境的方式降低社交所帶來的焦慮、恐懼等不適感。社交能力的強弱無法改變人對于社交活動及其附帶的具有正向影響的社交情感體驗的需求與渴望,這種內在需求驅動著人們進行頻繁而有意義的社會互動。[2]
事實上,社交焦慮正是在個體強烈的社交需求滿足動機與社交失敗及其后果的回避動機間的矛盾對立中產生的。[3]若個體對于社交需求滿足的追求或是對社交失敗及其后果的擔憂不復存在,那么自然也就不會產生社交焦慮這樣的情緒。在個體社交需求的滿足動機未發生明顯變化的情況下,相比于線下社交情境來說,依靠互聯網媒介所進行的中介式交往以降低社交失敗的可能性或社交失敗的影響程度為路徑,有效地緩解了個體社交活動中可能出現的焦慮情緒,幫助個體實現社交能力、渠道、對象與時空方面的補償,改變整體社交互動生態與模式。
1. 互聯網中介式交往下的社交能力補償
中介式交往可被理解為對人類交往形態的一個整體性概括,指區別于面對面交往,經由傳媒中介的社會交往活動。[4]從傳媒技術的發展歷程來看,基于書信、電話、廣播等媒介手段而進行的交往活動均可視為中介式交往。社會交往本質上是信息交換或情感交流的一種過程,互聯網作為新型傳播媒介所提供的多樣化表達方式不僅使個體間的信息交換朝更加高效、方便、持久和可記錄的方向發展,也使情感的表達變得更加形象化、可視化。除文字表達外,互聯網中的圖片、視頻、表情包、GIF等非言語在線資源都極有可能成為承載并傳遞個體情感的工具。這種溝通方式將人的身體轉移到線上的某個人或物的身體之上,貼合甚至超越了線下以身體為媒介的情感表達范疇,[5]對個體的情感表達過程產生相當的優化作用。譬如針對表情包的研究認為表情包不僅使對話的開啟和結束更加自然順暢,還能在聊天的過程中起軟化語氣、減少可能會產生的拒絕感、放大情感表達等作用。[6]當在線情感表達工具的使用成為一種社交共識后,個體以符號化形式呈現的被簡化了的情感所面臨的解碼偏差可能性其實是更小的。從根本上來說,互聯網中介式交往顯著區別于線下社交活動并有效提高個體在線社交能力的原因在于在線交流過程中個體更好的自我管理所帶來的自我控制感的提升,包括主動有意識和非主動無意識兩部分:(1)不利于社交互動的非言語線索譬如不自然的肢體動作被自動隱藏,實現負性非言語線索管理;(2)個體能夠有選擇性地進行自我呈現,實現自我形象管理;(3)個體利用溝通節奏的可控制性與回應的非即時性整合訊息內容,實現信息傳遞管理;[5](4)個體借助在線溝通工具,更加生動形象、有組織地表達被建構的情緒,實現情緒表達管理。個體的自主表達能力與社交控制能力經由互聯網媒介得到充分提高,有效降低個體社交活動中的焦慮程度以及互動對象對這一程度的感知,從這一層面來說,互聯網真實作為人身體的延伸而存在,甚至成為人器官的一部分。
2. 沉浸式媒介空間下的社交渠道補償
隨互聯網極速發展而來的網絡游戲、視頻直播、社群分享等軟件工具為接入互聯網的個體打造了全方位、多領域、個性化的沉浸式社交空間。社交媒體已不再是某一類以搭建社交網絡為基本運營邏輯的特定媒介平臺的專有稱謂,幾乎所有的互聯網媒介平臺都已發展出社交功能。這種情況下,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泛化”連接提供滿足人與人之間社交需求的重要渠道補償,客觀上擴大了用戶進行社交活動的渠道選擇,使用戶能夠更有針對性和目的性地滿足自身社交需求。相較于線下社交來說,泛在的沉浸式媒介空間打破了娛樂、工作和生活的邊界,擴展了個體的社交渠道。作為媒介技術滲透入生活中的典型表現,沉浸式媒介所營造的社交空間特性譬如泛化存在、匿名性、非即時性、非面對面性、娛樂性、易修正性等是社交補償得以實現的重要原因。
互聯網作為公共討論空間提供了更多元的信息、更高的交流可能性、更方便的互動方式甚至是更加民主的公共領域。通過互聯網渠道,公眾能夠在不暴露個人身份信息的前提下針對公共事務進行自由討論,形成公眾輿論,影響公共事務的處理與解決。在互聯網平臺,社會各職能主體譬如企業、社會組織機構以及政府部門會創建屬于自己的社交身份,以擬人化的角色參與公眾社交關系的互動過程,有效拉近了與民眾的距離,和民眾建立更加緊密的社交互動關系。互聯網作為一個“高雅的、無等級之分的根莖狀全球結構模型”而存在,顯示出無窮無盡的邊界流動態勢。[7]從這一角度來看,社交渠道補償建立了民眾與其他社會主體溝通的橋梁,在其他民眾的注視下獲得更加以平等的姿態與其進行溝通交流的機會與可能性,并獲權要求相關主體做出互動應有的行為回應。
3. 弱關系社會轉變中的社交對象補償
中國當下正處于從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變的大背景之下,原有的各類強親密關系出現減少、減弱的趨勢,弱關系及其附帶的異質性信息的重要作用正在不斷顯現。整體上看,在線社交互動可按照社交對象的不同大致劃分為兩大類別,一類交往主體是脫離在線社交環境仍舊存在的線下親密對象,即熟人社交;另一類交往主體則是完全依賴特定互聯網媒介平臺而存在的陌生人,即陌生人社交,互聯網社交環境的存在與否決定了此類社交關系的延續或斷裂。對于熟人社交關系,尤其是家人、同學、同事來說,互聯網媒介化互動將個體已有的線下關系搬運到線上,是線下社交線上化場景轉移中的交往渠道或手段的補償,社交關系的性質與親疏距離并未發生明顯變化。相較之下,互聯網技術為以陌生人社交為代表的弱關系的建立和發展提供了新的土壤,促使具有不同社會特征的個體建立互動關系,擴展人們的社會交往活動。與熟人社交可能附帶的物質型、資源型和信息交換型社會交往的動機不同,個體進行陌生人社交的動機往往以情感補償為出發點,用與陌生人交往的方式來填補熟人社交不足或不暢所帶來的心靈空缺。互聯網環境實際賦予了人們獲得來自不同對象的情感支持的新途徑,從而顯著降低人們的孤獨和抑郁情緒。[8]相比于了解個體實際生活情況與身份的熟人來說,陌生人在某些情境下反而更適合作為傾訴的對象。彼此生活之間的隔絕使個體尤其是高社交焦慮者能夠較少顧忌地對陌生人進行更深層次的自我表露,暢談不同的話題、表達情緒或情感。[9]除現實生活情況和真實身份的隱蔽之外,能夠在互聯網媒介下與陌生人順利互動的原因還在于共同話題與興趣的預先篩選。在交流之前就已確認的個人線上角色的標簽化內容讓個體以集群化的方式簇擁和聚集。尤其是對于社會邊緣群體來說,通過互聯網獲得來自同類人的情感支持是感知“身份去邊緣化”的重要手段。[10]這種社交關系發展到極致,甚至可能會超越親緣關系,并延續到線下世界。此外,互聯網媒介環境還提供了建立階層躍升式關系的可能性,以往在線下社交中不可能接觸到的人群在網絡環境中可能與普通民眾建立社交關系,即便這種社交關系可能是單向的、脆弱的、暫時性的。
4. 元宇宙發展背景下的社交時空補償
作為數字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元宇宙不僅僅在“虛”的方面有所發展,也在“實”的方面更加克服人類的不確定性,使人們交往的公共性記憶更加持久,也使人際交往變得更具實在性。作為互聯網深層浸入人類生活的一種方式,元宇宙空間擁有完整的經濟和文明系統,并在內容的創造、體驗、流通與共享中使得數字化形式前所未有地更加真實、難以改變、永久性留存。“我們正在迅速逼近人類延伸的最后一個階段——從技術上模擬意識的階段。”[11]當人頭腦中意義的呈現和傳遞不再需要以人的身體或器官為介質來進行,而是可以用完全純粹和透明的技術對個體意識進行編碼與解碼,個體在虛擬空間中的身體及外形可隨心而變,意識成為比身體更為重要的存在。從這一角度來說,虛擬空間實質上是對人意識的抽取與剝離,改換其依附的載體,使其和身體分割而獨立、持續、永久地存在。相比于現行的人類信息傳遞過程,這種有賴于技術進步的意義表達極大地降低了溝通中可能出現的噪音,使所謂的虛擬社交空間比現實社交世界更無限地靠攏真實。
線上媒介的無限延伸使人能夠以虛擬信息化的形式在賽博空間內社交和生存,打破線上和線下社交區隔和融合的二元對立。媒介本身作為一種人為構造的環境而存在,當傳播所需要的中介物質完全充斥傳播空間時,那么相對來說這種介質就如同空氣一樣不引人注意。即便人為構建的空間仍然存在,但個體對于空間的感知消失了,進而使得溝通雙方能夠無障礙地體驗更加真實的交往。在元宇宙這種隱喻的空間內,個體通過構造自己的社交“分身”,既克服時間上的障礙,又克服空間上的障礙,享受多元的時間與空間所帶來的社交補償,虛擬現實技術對于場景的模擬化構建使個體的身體感官能夠瞬間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二、在線社交補償的潛在風險
在線社交是技術發展對于人的需求的滿足,是現代性的產物,其所附帶的社交補償作用能夠有效緩解個體的社交焦慮情緒,通過互聯網媒介多方面特性的協同作用彌補線下社交的缺失。但線上社交活動和線下相比仍具有不同的特性,現階段來看無法取代線下社交活動。相比于線下有賴于軀體、感知器官、視覺系統等進行的涉身性信息傳播來說,[12]線上社交活動中的信息承載與傳遞方式是符號化的,線下面對面交流中某些無法用文字或圖片傳遞的非言語線索在線上交流過程中被直接省略,給交流信息帶來更高的模糊性。隨線上社交活動能夠跨越時空這一優勢而來的是線上互動雙方所處社交場景的劇烈錯位,身體所處真實時空場景的不統一導致在交流中容易將信息內容置于自身而非對方所處的語境中理解,彼此間產生爭執和分歧的可能性就更大。此外,在互聯網尤其是公共平臺上進行社交互動時,個體的言語和行為是被公開的,這就直接導致社交互動的淺層化發展,成為一種儀式化的、帶有表演性質的社交活動。社交活動的私人與公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聊天記錄永久留存并可“截屏”傳播埋下了交流雙方對溝通內容“被公開”的隱憂。相較之下,線下交流內容的隨風而散反倒帶給人更強的安全感和社交自由。與此同時,受社交焦慮和壓力影響所產生的強社交補償動機下的在線社交行為很有可能是非理性的、不健康的,或者說是無用的、過度的社交補償行為,不僅不會帶來實際的社會支持,反而可能會帶來一系列的潛在風險。
1. 單向度在線社交體驗
在面對面的交流中,人們能夠通過表情、動作、神態、舉止等非言語線索來準確理解交流對象想要表達的含義,而在互聯網中介式交往中,身體的缺席導致非言語線索缺失進而使意義傳達容易出現不甚明確的情況,編碼和解碼之間架構的橋梁并不一定暢通無阻,傳播過程中意義的變形時有發生,而這只是造成單向度在線社交體驗的淺層方面。更深入來講,個體對于自我的認知往往是通過“關系中的自我”來進行,在人與人之間的社會交往中認識和構建自我身份,實現自我價值。
本質上來看,互聯網社交是一種單薄社交,更多以碎片化的弱連接形式進行。社交關系呈現淺層化的發展趨勢,網絡上的社交群體往往能夠圍繞某個中心點快速凝聚和解體,帶給我們虛假的友誼想象。從社交時間分配上看,線上與線下社交活動之間更像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當個體投入社交活動的時間總量一定時,徘徊在互聯網中的時間不可避免地占用現實生活中的社會交往時間。與此同時,必須要承認的是,高親密和穩定的人際關系才是人們獲得歸屬感的主要來源,高親密動機驅動下的社交活動帶給人的主觀幸福感也會更強。[13]
淺層化社交關系帶給人們短暫的快感與新鮮感,但在重復的與陌生人的接觸及弱關系建立中會發現,淺層關系向深層關系轉變的可能性是極為有限的,最終網絡關系的建立往往會因為共同話題的消失、激情的消散、新關系的建立等因素而走向消亡。個體在選擇性自我呈現的過程中不能妥善地在表現自己真實一面的渴望與展現最好一面的壓力之間保持平衡,容易生發出不能自由表達的壓抑感和社會性焦慮。[14]
2. 身體與意識、情感體驗與表達的割裂
在互聯網技術的支持下,身體的地位和作用似乎在不斷地下降和后退,讓人不得不開始思考在人類的交流中,身體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保持缺席。[15]傳統意義上面對面的社交活動需要身體、意識、環境三者間密切聯系并保持高度同步,共同參與個體的認知活動與社會互動。然而這種情況被跨時空的中介式傳播打破,帶來身體與意識的割裂,且似乎表現出技術的跨時空性越強,身體與意識間的裂縫就越大的傾向,在滿足個體多元社交需求的同時,降低了身體在場的作用,無意識伴隨的身體在場成為一種出席儀式,而思緒早已隨互聯網飄散。即便身體同處某一環境,意識的線上轉移如同將在場的身體置于不同的玻璃隔罩中,線下環境被分割成塊狀,彼此間身體近在咫尺,意識卻遠隔千里。
身體與意識間割裂的明顯表現之一便是情感體驗與情感表達之間的不一致。首先,情緒表達—互聯網中介—情緒體驗的過程必定涉及符號化情緒的編碼與解碼,而在特定符號指向具體情緒這一意義鏈條未成為社會共識之前,情緒的符號化表達會面臨被誤解的風險。其次,同一個體在互聯網上的情感表達與其身體真正感受到的情感體驗間有較大的鴻溝,有學者稱之為情感的通貨膨脹現象,即通過標點、文字、表情符號與表情包等形式來表達情感的社會交往手段可能存在情感表達的過度補償嫌疑,進而帶來情感表達的廉價化。[16]在中介化交往中,為消除在線情感傳播中的不確定性,個體會選擇夸張甚至是極端的符號來傳遞情感,這種情感表達符號的過度使用會逐漸淡化其所承載的感情值,導致符號化情感表達愈加夸張,即便這種情感完全超出了現實的身體所體驗到的情感強度。
3. 多連接社交關系加重錯失信息焦慮
錯失信息焦慮是指當個體在其缺席的事件中未能獲得想知道的經歷時所產生的一種廣泛存在的焦慮心理,會伴隨有恐懼、失落、擔憂、沮喪等消極感受。[17]在社交活動中,錯失信息焦慮不僅表現為渴望持續了解他人正在做什么,害怕錯過他人在社交媒體中所分享的正向事件與經歷,還可表現為個體害怕錯過他人對自身經歷分享的反饋。[18]適度的在線社交補償能夠有效增進個體對于外部環境及交流對象的了解,從而緩解和克服因心理缺失而造成的錯失信息焦慮,但個體的自我補償一旦成為過度的多連接社交關系,便會陷入更高程度、更長時間持續的、更泛在的錯失信息焦慮。遍在的多連接社交關系與其所附帶的生活信息使個體在瀏覽過程中易產生無力感,不僅是全部獲知所有信息的無力感、無法從眾多信息中挑選有效信息的無力感,更是將自己生活與他人生活對照,發現已錯過精彩經歷后所產生的無力感。由此,錯失信息焦慮作為一種失聯焦慮而存在,誘發一系列認知和行為上的印隨反應。[19]互聯網為個體提供了更高的社交信息接入的可能性,個體試圖通過在線社交關系的多重建立來緩解自身錯失信息焦慮,但在具體的使用中,過度和頻繁的社交信息查看反而進一步加重了個體的錯失感,使個體陷入更高程度的錯失信息焦慮。
4. 社交媒體依賴與群體性孤獨
在線下社交關系全面線上化轉移的整體背景下,自控力弱的個體更容易沉溺于社交補償所帶來的短時快感,回避真正有用的信息和需要完成的任務,等從虛擬世界中回過頭來,才發現現實世界不會因虛擬關系的建立與推進而有任何改變。個體的無聊、空虛狀態非但沒有得到緩解,還產生了懊惱、后悔等自我厭棄情緒和更高強度的焦慮。面對高強度的焦慮,個體感到無所適從,不得不再次拿起手機,尋找更高強度的刺激來填補心理上的空缺,嘗試抵消因過度使用手機而產生的焦慮、自責等負面情緒,由此形成了“焦慮—上癮—過度使用”的惡性螺旋。
雪莉·特克爾描述了人們聚集在一起,卻互相忽視的現象:家人在聚會時看手機,學生在上課時看手機,朋友在出游時看手機……這種身處人群但心卻在線上的現象可被歸結為群體性孤獨。[20]人們越來越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到身邊的人在說什么、做什么,個體的心智和思維過度沉浸于虛擬世界當中,人身體器官的感知功能隨思維的飄散而暫時失靈,屏蔽現實世界中的聲音、視覺信號而全心全意地投入互聯網中,以至于猛一抬頭,會有不知身在何處之感。從本質上來看,社交依賴與群體性孤獨的產生都與在線過度社交補償有關,進一步導致個體線下社交活動的缺失,催生出個體更高強度的在線社交補償需求,形成“線下社交缺失—在線社交過度補償—潛在風險”的惡性循環。個體對在線社交與互聯網社交軟件的依賴程度不斷增強,對線下社交環境愈加疏離,違背了利用互聯網進行社交補償的初衷。
三、規范在線社交補償應用的措施
互聯網媒介交往能夠給個體帶來社交補償是毋庸置疑的,但稍有不慎,隨在線社交補償而來的短時性、即時性快感會沖垮個體的理性判斷能力,導致社交補償以飲鴆止渴式的方式進行,演化為社交的異化和人的主體權利受到侵犯。從規避風險的角度來說,減少不必要的在線社交補償動機與行為是解決互聯網使用依賴的重要途徑。為避免過度在線社交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政府、平臺與個人需通力合作,盡可能多地發揮在線社交補償應用的積極方面。
1. 以“技術”超越“技術”,補足在線社交短板
互聯網技術的出現無形中延展了人類的生存空間,元宇宙概念的提出更是大幅度拓展了人類的生存維度。隨活動空間擴大化而來的是人類實際社交情況的復雜化,以及對于在線社交形式與功能上的更高要求。雖然元宇宙成為人類新社交空間的美好愿景,但必須承認的是現階段平臺技術的發展仍舊無法完全滿足個體確實存在的社交需求,與之相對的是,在線社交所帶來的風險已不容忽視。未來,平臺在全力發展社交技術的同時要能夠有意識地發展技術規避可能出現的潛在風險,技術的保障性一面要能夠超越技術的應用性一面。
(1)平臺媒體發展應當盡可能減弱在線社交技術對社會基本道德與價值觀念的沖擊。相比于對在線社交技術進步的夸贊與暢想而言,對保障性技術的反思以及對如何有效約束在線社交技術潛在風險的討論是不充分的。在線社交技術的發展使得新空間、新現象與新問題的出現極有可能會觸及現有法律的邊界甚至是盲區,給個體甚至是整個社會帶來潛在的風險,虛擬空間的外在表現是對現實世界的復現、改造與超越,但其底層邏輯是算法和編程語言。脫離現實世界的虛擬空間會在新的算法運行機制與邏輯的影響下催生出新的價值觀念,甚至侵蝕人類現有的價值體系。現階段的互聯網環境中,即便新技術的發展遠未達到元宇宙設想,但對現實價值體系與道德規范的侵蝕已相當明顯。在公共社交平臺上,個體社交身份的匿名化使其受到的平臺約束極小,甚至認為不用為其言論負責,平臺也就極易成為熱衷于情緒宣泄與網絡暴力者的天堂。日漸進步的技術所營造的繁榮圖景妄圖反客為主,成為影響個體思想與奴役個體身體的手段。久而久之,個體在網絡上沾染的戾氣會逐步被帶到線下社交活動中去,人與人之間的心理距離會越來越遠,社會或許會因為友好、禮貌、樸實等一系列道德評判標準的喪失而變得愈加冷漠。
(2)在線社交技術的發展應當與人性化緊密聯系,避免技術發展帶來不平等加劇的情況。現階段平臺提供的社交補償中,老年人似乎成為被遺忘的群體。事實上,社交補償技術的繼續發展對于排解空巢老人的寂寞,幫助留守兒童的成長都有相當大的益處。
2. 明確社交媒體平臺社會責任,限制資本權力
社交媒體時代,社交媒體平臺擁有一定程度上的豁免權,當在線社交問題出現時,更多的責任被劃歸為平臺使用者。事實上,社交媒體依賴、過度社交濫用、高風險社交等一系列在線社交問題的深層次原因在于,看似無辜的由商業資本堆積起來的社交媒體平臺,通過算法編寫平臺邏輯,在幕后操縱著個體的在線社交行為,影響個體社交互動的過程,甚至通過不易察覺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個體的社交互動理念與方式,它們是真正的權力掌控者。
(1)明確平臺社會責任的首要一點,就是要求社交平臺公開其算法與運行邏輯。不對外公開的“算法黑箱”內可能存在故意回避政府監管,引導用戶進行過度在線社交補償、激發高強度在線社交依賴與成癮的平臺運行邏輯。在注意力經濟的大背景下,社交平臺依靠人際關系搭建和組織用戶網絡來拉攏和穩固用戶市場、提高用戶使用頻率、增強用戶黏性,資本的積累在勞動與社交放松之間界限的模糊中被無形地遮蔽了,用戶的社交平臺使用行為實際上是在為平臺創造收益,平臺想獲得發展,就需無限度地擴展用戶的在線社交需求,提高用戶對在線社交平臺的依賴程度。正是在這一運營前提的影響下,用戶不自覺中就落入平臺利用算法邏輯所設置的過度在線社交補償的“陷阱”中去。公開社交平臺的算法邏輯實質上是將社交自主權重新交還用戶,避免用戶盲目使用社交平臺。
(2)政府要以法律形式規定在線社交的虛假信息限度,加大力度懲處社交欺詐行為。隨著“深偽技術”的出現,現階段在線社交的真實性已大打折扣,而未來基于虛擬現實的元宇宙空間更使虛假信息的偽裝難以被個體識別,虛實融合的新型犯罪方式會對個人安全和社會發展產生較大威脅。即便在線世界中個體可以擁有自我構建的虛擬形象,但這種虛擬不等于虛假,法律應當能夠提供處置在線社交環境中虛假信息的標準,幫助建立虛擬的信任體系,實現政府對于個體虛擬身份與現實身份之間信息聯結的掌控。
(3)政府要能夠保障個體的隱私權與社交信息數據安全,明確平臺對于用戶社交數據的使用權限。無數個體的行為信息交織匯集成為互聯網空間內的大數據網絡,一方面,用戶數據是令技術更加智能的前提條件;另一方面,過度隱私數據收集使個人信息保護面臨前所未有的威脅。現階段社交平臺上所有的用戶社交數據都被記錄,作為互聯網企業免費的數據分析資料而存在。平臺不僅能夠利用機器學習和算法推薦破解用戶的個人偏向,進而預測個體的消費行為,實現自身商業目的,同時也能夠加強對人的意識形態控制。在隱私收集規則由平臺制定的情況下,用戶面對個人隱私信息被記錄、監控、收集、利用甚至是買賣的風險,卻無力反抗。因此,要對平臺權力進行控制,明確平臺所擔負的用戶隱私保護責任與失責的懲處措施。
3. 把握在線社交補償平衡點,自覺抵制社交馴化
互聯網媒介打造了不同于現實生活的在線社交空間。一方面,出于與他人時刻保持聯系的理性需求,個體幾乎要保證互聯網媒介內的全時在場;另一方面,在線社交天然具有的低心理壓力、高想象空間等優勢為個體提供高趣味性、高刺激性的多樣化社交體驗,無限放大了虛擬與現實之間的差距。也正是如此,個體才會越來越受制、依賴和沉迷于在線社交,陷入“人際關系—平臺接入—過度社交”的惡性循環。隨著在線社交補償的深化與細化,個體不依附于互聯網中介的線下社交能力可能會不進反退,甚至將虛擬世界社交的優先級別置于現實社交之上。要想發揮在線社交補償的正面作用,降低在線補償所可能帶來的喪失主體性的在線社交成癮風險,個體需提高自身的媒介素養和社交控制能力,自覺抵制平臺及算法對人的社交馴化。
(1)個體在借助互聯網進行在線社交補償的同時,要能夠理性進行社交篩選,避免社交過載,果斷拒絕消極在線社交關系。許多在線社交正是因為其簡單與無用才能達到短時內排解寂寞的效果,因此,個體在進行在線社交補償的過程中,不能夠被暫時的情感補償沖昏頭腦以至于產生心理上的依賴,要能夠區分不同的在線社交性質,選擇對自己有用的,能夠更多實現自我現實發展的有益在線社交關系,真正滿足自身需求。
(2)理性平衡線上與線下社交活動分配,適度進行在線社交補償。受技術發展的限制,目前互聯網技術所提供的在線社交補償仍無法取代線下社交活動,反而是線上社交的易得與泛濫使得人們賦予了身體與意識同時在場的面對面社交更高的意義與價值。即便在未來,線上空間無限接近線下空間,可穿戴設備讓身體無限真實地沉浸參與線上社交活動的情況下,線下社交仍會有其不可取代之處。互聯網延伸出的社交功能的不斷強大反而可能傷害個體互動過程中所附帶的“靈暈”,以至于現實中的個體額外產生脫離技術的交往需求,尋求社交上的“返璞”。
(3)積極參加線下社交活動,轉移對在線社交的注意力凝視,學會享受短暫的“在線失聯”所帶來的平靜與樂趣,跳出多連接在線社交網絡產生的控制圈套。在個體已出現在線社交依賴的情況下,繼續進行過度的在線社交會加重依賴的程度,正確的做法是將注意力逐漸轉移到線下社交活動中去,有意識地提高參與線下社交的欲望,在線下社交關系搭建的過程中轉移對于在線社交的過多注意力賦予。
參考文獻:
[1] 謝新洲,張煬. 我國網民網絡社交行為調查[J]. 圖書情報工作,2011,55(6):16-19.
[2] Baumeister R. F, Leary M. R. The need to belong: Desire for interpersonal attachments as a fundamental human motivation.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995, 117(3): 497-529.
[3] Asendorpf J. B. Beyond social withdrawal: Shyness, unsociability, and peer avoidance[J]. Human Development, 1990, 33(4-5): 250-259.
[4] 潘忠黨.“玩轉我的iPhone,搞掂我的世界!”——探討新傳媒技術應用中的“中介化”和“馴化”[J]. 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5(4):153-162.
[5] Walther J. B.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Impersonal interpersonal and hyperpersonal interaction[J]. Communication Research, 1996, 23(I): 3-43.
[6] 楊穎. 網絡表情符號能拯救“社恐”嗎?——網絡表情符號中介作用下的社交焦慮與線上交流效果研究[J]. 新聞記者,2020(11):26-37,67.
[7] 約翰·厄里. 全球復雜性[M]. 李冠福,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79-80.
[8] Shaw L. H, Gant L. M. In defense of the Interne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ternet communication and depression, loneliness, self-esteem, and perceived social support[J]. Cyber- psychology & behavior, 2002, 5(2): 157-171.
[9] Peter J, Valkenburg P. M. Research note: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perceptions of internet communication[J]. 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06, 21(2): 213-226.
[10] McKenna K. Y. A, Bargh J. A. Coming out in the age of the internet: Identity "demarginalization" from virtual group participation[J]. Journal of Personality & Social Psychology, 1998, 75(3): 681-694.
[11] 馬歇爾·麥克盧漢. 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M]. 何道寬,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4.
[12] 劉曉力. 交互隱喻與涉身哲學——認知科學新進路的哲學基礎[J]. 哲學研究,2005(10):74-81,130.
[13] McAdams D.P, Bryant F.B. Intimacy motivation and subjective mental health in a nationwide sample[J]. Journal of Personality, 1987, 55(3): 395-413.
[14] 雪莉·特克爾. 重拾交談[M]. 王晉,邊若溪,趙嶺,譯. 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7:27.
[15] 劉海龍. 傳播中的身體問題與傳播研究的未來[J]. 國際新聞界,2018,40(2):37-46.
[16] 董晨宇,丁依然. 貧媒介、富使用——互聯網中介化交往中的情感補償[J]. 新聞與寫作,2018(9):49-53.
[17] Przybylski A. K, Murayama K, Dehaan C. R, et al. Motivational, emotional, and behavioral correlates of fear of missing out[J]. 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 2013, 29(4): 1841-1848.
[18] 姜永志,金童林. 自戀人格與青少年問題性移動社交網絡使用的關系:遺漏焦慮和積極自我呈現的作用[J]. 中國特殊教育,2018(11):64-70.
[19] 宋小康,趙宇翔,張軒慧. 移動社交媒體環境下用戶錯失焦慮癥(FoMO)量表構建研究[J]. 圖書情報工作,2017,61(11):96-105.
[20] 雪莉·特克爾. 群體性孤獨[M]. 周逵,劉菁荊,譯.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序言.
Online Social Compensation Mechanism Based on Computer Mediated Communication
ZHAO Yun-ze, XUE Ting-yu(School of Journalism, Renmin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This research focuses on the process of online social compensation mechanism based on the computer mediated communication. Compared with offline social interaction, online social interaction can achieve social compensation for individuals by improving social quality, providing broader social platforms and more diverse social objects, and constructing multiple social scenarios in the spatial-temporal dimension, effectively alleviating social anxiety, and even producing social effects beyond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However, the excessive, irrational and unhealthy online social compensation behavior of individuals under the domination of high-intensity self-compensation motivation may bring a series of potential risks. While the proliferation of social "bilocation" reduces the value of physical presence and takes up too much time and energy for offline social activities, it increases the control and alienation of people by technology, which may eventually lead to online social dependence and the phenomena of alone together. Meanwhile, this paper also proposes measures to promote the rational use of online social compensation mechanism.
Key words: social compensation; mediated communication; social anxiety; alone together; metave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