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能不能不努力？

云燕

你不必逼自己努力學習，而要想辦法讓自己甘愿沉浸于學習。當你做到了甘愿沉浸，別人就會說“看，他多么努力”。

你不是寄生蟲，你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但你不是想永遠休息兒子小丹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因為作業負擔過重，漸漸有了厭學情緒。我想方設法給他減壓，甚至幫他做無聊的抄寫作業，但面對老師的題海戰術，我的幫忙無異于杯水車薪。

一個周五的傍晚，我帶小丹來到海邊撿貝殼，讓他放松一下。可是他沒興趣，少氣無力地坐在我身邊，時不時發出一聲嘆息。

“想什么呢？寶貝。”我引導他開口。

小丹語出驚人：“媽媽，我以后能不能不努力？”

我不動聲色：“不努力什么？學習嗎？”

小丹氣呼呼地說：“不努力上課聽講，不努力做作業，不努力復習，不努力爭名次！我就想一動不動地躺著，什么事都不做。”

“就是人們常說的‘躺平嘛。”我笑道，“不過，你真的能做到一點兒都不努力嗎？”

小丹梗著脖子：“當然能！不努力誰不能？”

我童心大起：“好，現在我們來玩個游戲吧。你躺在沙灘上，不準做任何努力，不準翻身、不準睜眼，腦子也不準想事情，看你能保持多久。”

不到三分鐘，小丹就投降了。他不服氣地說：“這里是海邊，不適合躺平。如果在家里，有吃有喝，我才懶得動一動呢。”

“真的嗎？”我說，“一會兒回家我們接著玩這個游戲。不僅有吃有喝，我還可以喂你吃喂你喝，看你能一動不動保持多久。”

小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想撒尿怎么辦？”

我兩手一攤：“只好尿到褲子里嘍，反正你不能做任何努力。”

小丹大驚：“也不能玩手機、看電視嗎？”

“當然！”我說，“你說過，不做任何努力。對了，你還不能說話，因為動舌頭也是要努力的。”

小丹泄氣了：“媽媽耍賴！這樣我會瘋掉的，像尸體那樣躺著，還不如真的死掉呢。”

我假裝驚訝：“你剛才不是說，不努力就是什么都不做嗎？是不是媽媽理解錯了？”

小丹氣急敗壞：“我說的不努力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想努力學習！”

我夸張地拍拍自己的額頭：“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你是想在學習以外的事情上努力。比如玩手機、看電視、撿貝殼、玩滑板、吃美食，是嗎？”

小丹不停地點頭，旋即黯然：“媽媽，我是不是一條寄生蟲？”

我馬上搖頭：“不，你不是寄生蟲，你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但你不是想永遠休息。媽媽也是這樣的，從周三開始盼周末快點到，周四就已經等不及了。”

小丹笑了一下，眼睛濕潤了，頭輕輕靠在我的胳膊上。這個動作讓人心疼。一個10歲男孩，正是貪玩的年齡，卻過著比父母還緊張的生活，承受著每周有周考、每月有月考的學習壓力，夠難為他的了。

你不是不努力，你只是想逃避那些被強迫的努力

我繼續啟發小丹：“其實，每個人都是‘賤骨頭，努力的時候盼著休息，真讓休息了，卻渾身不自在，就像讓你躺著不動那樣。”

小丹附和：“對呀，去年疫情防控期間，我們居家隔離了一個月，什么都做不了，那真叫渾身不自在啊！好在爸爸可以開視頻會議，您可以做視頻咨詢，我可以上網課，要不，我們可能早就發瘋了！”

我自問自答：“我們為什么不好好享受那段不需要努力的好時光？因為我們的內在本性被壓制了，所以特別難受。”

“內在本性？”小丹抬頭望著我。

我解釋：“人的內在本性之一，是主動性。它不是我們選擇的，是與生俱來的。就是說，我們做事不得不主動。比如，你有沒有想做的事？你不想成為理想中的英雄嗎？這種希望有所作為的動力就是主動性。它始終存在于我們體內，當它轉化到某一件具體的事情上時，就會變成我們所說的‘努力。”

小丹調皮地抬杠：“世界上真的沒有不主動的人嗎？”

我說：“有的。在重度抑郁癥患者身上可以看到這種現象。他們失去了主動性，也就失去了生命力，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常常處于‘木僵狀態。所以，他們大多有自殺的沖動。”

“我可不想自殺，我寧愿當‘賤骨頭！”小丹打了一個激靈，“可是，為什么很多時候我就是不想努力呢？”

跟一個10歲男孩討論人性非常有趣。他直接而坦誠，不繞彎子，如果他認同你的觀點，就會馬上付諸實施，讓你看到實效。所以，我和小丹聊天從來不敢大意。

“你不是不努力，你只是想逃避那些被強迫的努力。”我進一步解釋，“如果每天都被迫加班，熬夜做方案，我肯定會厭煩，想辦法逃避，甚至有辭職的念頭。這時，我對工作的主動性就會逐漸減少。在領導看來，我就是一個不努力的咨詢師。同樣的道理，你總是被老師強迫學習，肯定也會產生厭煩情緒，出現逃避行為。這時，你對學習的主動性就會逐漸減少，看起來就像一個不努力的學生。”

“唉！老師每天都怪我們不努力。”小丹無比委屈，轉了轉眼珠又問，“厭煩的時候，我的主動性去哪兒了呢？”

我笑了：“這還用說嗎？玩手機、看電視、撿貝殼、玩滑板……”

小丹連忙擺手制止：“這些都不是正經事情。”

我說：“不管正經不正經，反正是你喜歡做的事。當你做這些喜歡做的事時，會自發地投入，主動性就會自然而然地發揮出來，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會讓你廢寢忘食，讓你看起來非常努力。”

“對呀！”小丹來了精神，“我玩手機游戲可以玩到后半夜，一點兒不瞌睡！”

我學他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周末看電視劇可以一天刷10集。多勤奮啊！”

母子倆笑作一團，好像我們是一對愛偷懶的同伙。

親子交流的秘訣，是讓孩子產生認同感。有了認同感，孩子就會出現幻覺，把家長當成同齡人。只有這樣，雙方的地位平等了，孩子才愿意敞開心扉。同時，這種融洽的氣氛會讓孩子感覺舒服，讓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也不是只有他有弱點，可以在無形中緩解他的心理壓力。

有了超強的主動性，努力起來就不痛苦了——比如，你一頓能吃兩碗飯，我要求你必須吃完一碗，你會有壓力嗎？

笑著笑著，小丹突然收斂了笑容：“不對呀媽媽，我們班有的同學好像不是被強迫學習的。比如邢曉泉，他上課特別認真地聽講，自習課上全神貫注地做作業。大多數同學都抱怨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多，可邢曉泉從來不抱怨。我聽說，除了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他還買來練習冊，自覺加練。為什么他不厭倦學習呢？”

我暗喜：終于把你小子引進我的埋伏圈了！你不是有厭學苗頭嗎？今天媽媽把道理給你講透。

我說：“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邢曉泉的主動性一定超強，超過了老師的強迫，所以他感覺不到難受。比如，你一頓能吃兩碗飯，我要求你必須吃完一碗，你會有壓力嗎？”

小丹似懂非懂地搖頭：“有了超強的主動性，努力起來就不痛苦了嗎？”

我說：“對呀，就像你玩手機游戲，玩到后半夜都不瞌睡，你感覺到痛苦了嗎？邢曉泉努力學習，就像你努力玩游戲。”

小丹表情嚴肅起來：“如果我能像邢曉泉那樣努力學習而不覺得痛苦，該多好啊！媽媽，您有辦法幫我做到嗎？”

“媽媽可以試試看。”我摸摸小丹的頭，對他要求進步的表態表示贊賞，“人的內在本性除了主動性，還有選擇性，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時更專注，效率更高。所以，你想努力學習，就要找到學習興趣，發自內心地喜歡學習。說白了，你不必逼自己努力學習，而要想辦法讓自己甘愿沉浸于學習。當你做到了甘愿沉浸，別人就會說‘看，他多么努力。”

小丹的頭耷拉下來：“媽媽，這很難做到。學習真的很煩。邢曉泉也說有的作業沒有一丁點兒意思。”

“做一件事，如果你感到過程無聊，那你可能是忽略了結果的精彩。”我說出自己最喜歡的格言，“當你心中揣著希望的時候，即使你不那么喜歡學習，也會主動地努力。”

小丹面帶嘲諷：“精彩的結果？就是小升初吧？哦不，還有中考、高考，都取得好成績，讓媽媽臉上有光。”

“你小看媽媽了。”我語氣溫柔而嚴肅，“媽媽是想讓你選擇屬于自己的人生方向。記住，兒子，是人生方向，不是求學方向。人生方向是比高考長遠得多的生命主題。沒有人生方向，你就處于迷失狀態，不可能打起精神來努力；有了人生方向，你就找到了自我，會不自覺地努力。”

小丹說：“那您就出一道選擇題吧，我有哪些人生方向可以選擇？”

我說：“好吧，就出一道單項選擇題。關于人生方向，選項A：追求世俗價值，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努力賺錢，爭取買大房子、好車子；選項B：追求自我價值，比如創造發明出你想要的東西，創建獨特的理論體系等；選項C：追求人生體驗，進行深入而全面的自我探索，體驗各種有趣的事；選項D：追求社會價值，如儒家所推崇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小丹聽得呆了，半晌才說：“媽媽，您的題目好大。有標準答案嗎？”

我說：“人生本來就是一道大題。不過，你有的是時間思考。人生沒有標準答案，你必須獨立回答，媽媽不能幫你。”

聊天戛然而止，我沒有追問小丹的選擇。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更不能灌輸，他必須自己慢慢領悟。

正如我希望的那樣，這次聊天以后，小丹學習起來努力多了。我想，他可能已經做出了大致的選擇。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