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敏
我從小敏感訥言,不喜歡和親戚朋友寒暄,因而總被認為不合群??晌覐牟挥X得孤獨,我最喜歡的便是將自己藏在高大的書柜門后頭,捧起一本本書,細嘬慢品,在那里,我進入了一個個妙趣橫生的世界,這對于年少的我來說,是極大的滿足。
印象里母親的書占據了我家書櫥的大半:《紅樓夢》《詩經》《楚辭》《茶館》《活著》《安娜·卡列尼娜》《傲慢與偏見》……詩歌散文、中外名著,林林總總卷帙浩繁,我讀得如癡如醉。可是繁忙的課業總會把我拉入殘酷的現實,每當我蜷縮其中讀得精彩,總會被大人發現,于是重新被拎回如山如海的習題前。那是我最絕望的時刻,玲瓏的黛玉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個扭曲的英文字母;英俊的達西也不見了,化成了枯燥丑陋的加減乘除。我胸中有山川湖海和德北郡的莊園,無奈下筆卻囿于紙上的方圓。后來實在惦念得緊,就將書偷偷取下,放進抽屜里,將一本題海也擱在抽屜里另一邊,好隨時掩護,胳膊架在抽屜兩邊棱子上,就讀起來了。忽聽得門外母親腳步聲響,趕緊拉過題海,在抽屜里假裝翻找鉛筆,再當著母親面關好抽屜。自從解鎖了這手絕活,我像脫韁的野馬,不僅膽子大起來,還修煉了臉不紅心不跳的絕佳心理素質。
可是這招也不能用太多次,這技倆也著實拙劣,以至于后來我總覺得父母是看破不說破。于是我又想出了一個奇招,說來也挺難為情:在去洗手間前,將書塞進衣服里,走路時,一只手擺起,另一只手護著衣襟,這樣便可將書帶進洗手間。早先父母為了安全起見,規定洗手間的門不許上鎖。彼時我便坐在馬桶上,將夾帶進來的《平凡的世界》展開,眼前呈現出西北高原的黃土地,耳朵卻得時時留意門外的動向。浪漫和現實的拉鋸中,聽見父親高聲質疑怎么去了這么久,喚母親進來瞧瞧。我便將書“噌”地合上,“唰”地塞進衣服里,紙頁皺了也顧不上,面帶微笑地迎母親開門。誰知《平凡的世界》太厚,慌亂中竟露了個角出來,母親順手一抽,怒目圓睜,囑我下不為例。

雖然驚險,可是古人讀書也講究“馬上、枕上、廁上”,想來愛書人所見略同:享受讀書之清歡,何必在乎場所。
年歲漸長,生活的重擔如潮般涌來。白天被工作事務所累,下班還要帶孩子。只有當孩子熟睡之時,才能在黑夜里點亮屏幕,讀起電子書。怕影響孩子睡眠也不敢開燈,黑燈瞎火地瞇眼窺。但我十分享受擁著孩子讀書的夜晚,像是暗夜里專為我撕開一個豁口,無案牘之勞形,輕快的風聲和均勻的呼吸聲入耳,我可以獨享片刻的松弛。記得讀《我與地壇》,心被克制隱忍的母愛揪著,感同身受;讀《西游妖物志》,美女變成豬妖,我又忍不住捂嘴偷笑,一邊輕拍著孩子,一邊想讓他快快長大聽我講故事。枕畔偷讀的自在歡愉,他甜甜的夢鄉便是明證。
“一寸光陰不可輕。”這些在時間的縫隙里“窺”書的時光,于我而言,都是最特別的經歷,它慰藉了漫長的歲月,也讓我的心逐漸豐富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