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臥病似相如

蔡曉鴻

李商隱，晚唐詩人，少負才華，但仕途坎坷。早年受知于曾先后出任宰相的令狐楚、令狐绹父子。唐武宗會昌二年（842），李商隱因母親去世而辭去秘書省正字之職，其后幾年一直閑居洛陽。正在久病無聊、秋雨凄涼之時，他收到了故人令狐绹的書信。他當即題詩回贈，感念友人的慰問。在詩中，李商隱表達了怎樣復雜的情感呢？下面，讓我們一起賞讀這首詩。

【詩歌先讀】

寄令狐郎中①

[唐]李商隱

嵩云秦樹②久離居，雙鯉③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④舊賓客，茂陵⑤秋雨病相如。

注釋：①令狐郎中：即令狐绹，當時在朝中任考功郎中。②嵩：嵩山，在河南省。秦：指陜西。③雙鯉：指書信。古代有藏書魚腹、鯉魚傳書的傳說。④梁園：漢梁孝王劉武營造的園林，這里喻指令狐楚的幕府。司馬相如曾為梁孝王賓客，游于梁園。作者借此比喻自己當年游于令狐門下。⑤茂陵：在今陜西省興平市東北，因漢武帝陵墓而得名。司馬相如因患病，居于茂陵。作者此時臥病洛陽，故以司馬相如自比。

【妙語解詩】

“嵩云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這兩句看似平淡，實則雋永，需細加品味。

首句中的“嵩”與“秦”分別指詩人當時所在的洛陽和令狐绹所在的長安，點出了兩人相隔異地的事實?！搬栽魄貥洹?，是化用杜甫《春日憶李白》中的名句“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霸啤迸c“樹”是分處異地的朋友極目眺望所見之景，也是彼此思念之情的寄托。

“嵩云秦樹”是不可以用“洛城京兆”之類的詞語替代的。因為后者只交代了客觀事實，而前者卻能喚起人們對兩人相互思念情景的想象，浮現出他們遙望天外，見遠樹依依、煙云蒼茫的畫面。這一畫面富有意境美。

“雙鯉迢迢一紙書”，說令狐绹從遠方寄來書信慰問。上句平平敘起，此句款款承接。初讀覺得平淡，但若和“久離居”的處境聯系起來，反復體味，便能感受到平實的詞句之下的情深意長。闊別已久，遠隔異地，正當閑居多病、秋雨寂寥之際，忽得故人寄來書信殷勤問候，自然會格外感到慰藉?！疤鎏觥?，從路程之遙遠見來信之珍貴；“一紙”，以實物之單薄襯托情意之深長。

杜甫曾慨嘆：“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痹诎贌o聊賴之時，李商隱能收到朋友的來信，是多么高興！“雙鯉迢迢一紙書”句把他捧讀來信時油然而生的親切感念之情真切深摯地表現了出來。

【詩意放送】

令狐郎中啊，自從家母去世，我解職離京，你我便離居兩地，天各一方。

我居洛陽，看橋橫落照，樹鎖千門，似江湖釣翁，難免寂寥落寞。

你居長安，掌考核績效之職，處朝廷中樞，怎能不政務纏身？

我常眺望帝闕，那是你所在的地方，卻不能見到秦嶺的樹木，只能望見一片霧靄。你是否曾遙望東都，看見嵩山之上的煙云？

我沉寂已久，困頓潦倒。近來，又覺疾病纏身。正值秋風秋雨愁煞人之時，收到了你從遠方寄來的書信。你在信中殷勤問候，讓我倍感溫暖。

令狐郎中，謝謝你在百忙之中撥冗賜書，謝謝你的問候、你的情誼。

令狐郎中，你父子二人對我恩重如山。我于年少之時，令尊便對我恩寵有加，援引我做府上賓客。后來，令尊又奏請讓我任集賢校理?？上也诺虏徽?，今日困居洛陽，有負于你二位的再造之德！

我曾三次加入令尊幕府，令尊常常親自指點，授我以文章之法。當年，你是倜儻世家子，我是翩翩少年郎。你我一樣意氣風發，逸興滿懷。我們宴對酬答，有手足之誼。在我應進士第時，如果沒有你極力薦舉，我豈能如愿？我常常感念二位的恩情。男兒應當不負凌云之志，而我卻閑居多年，沉郁憔悴，心中確實有愧啊！

遙想西漢梁孝王曾在睢陽建造園林，常與文人雅士于此宴飲，辭賦家司馬相如正是其座上客?，F在，令尊對我的知遇之恩，也正如梁孝王之于司馬相如。只可惜，后來司馬相如稱病，閑居茂陵。陪伴他的，就只有茂陵的秋雨，再也無法重現當年睢園綠竹之下登高作賦、臨泉誦詩的盛況了。

令狐郎中，請不要問我這個貴府上的舊日門客的處境了。我跟司馬相如一樣，病臥他鄉，看衰颯的秋樹、秋草，聽那淅淅瀝瀝的秋雨，黯然神傷。

令狐郎中，我的病不只是身體之疾，更是心病難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