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梔子花

蔣安安

室友買了瓶香水，隨便一噴香味就順著電風扇飄逸在空氣中。我合上書頁，很驚喜地開口道：“梔子花的味道！”嗅起來很是溫柔，恍惚間梔子花葉亮眼的綠，花朵純潔的白被帶到了遠在北方的城，也帶來南方的夏天。

我出生在四川的一個小縣城，面包車繞著盤山公路晃悠半天才能到那個犄角旮旯的小山村。村子里的人家散作滿天星，站在房頂上吼一嗓子，對面就接收到了信息。這樣不遠也不近的生活，連花都開得很隨性。人煙稀少之地，植物生長得也極盡“野蠻”。各種各樣的野花漫山遍野，編織著童話里的夢。走近一看又大有玄機，根莖錯雜盤曲，瘦弱中有著韌性。農忙人的鞋踩過，它們從匍匐中站起，抖落抖落，繼續在微風中搖曳著不屈的野性。

梔子花，是其中最格格不入的那一株。

我央求爺爺買下了一盆梔子。從集市上抱回家花朵已有了枯萎之勢，黃得如同被炒熟的茶浸了水。盡管這樣，花香依然鮮活馥郁。爺爺癟癟嘴，很不情愿地接手放在了他的簍子里，讓我別再折騰這可憐的花了。“這花養不活，還不如買幾顆空心菜，隨便找個地插上就能活，一家人能吃一個夏天。”說是嫌棄，但還是放慢了腳步，我跟在后面亦步亦趨，抓一把路邊的小野花，揪著花瓣玩。

我們沒養過花，小商販說的一大堆侍弄注意的事項也進耳不進腦。回到家就利索地扒掉花盆，用種莊稼的方式，在家門口找塊地挖了個坑，堆上些底肥，埋好壓緊實澆了幾勺糞水。為了防止雞鴨偷吃，還專門給它用竹篾編了個小籠子。事實證明，我們純粹是想多了，雞鴨不僅不吃它，還最喜在苗下打盹兒。

一方水土養一方植物，小梔子長得格外頑強，地震也只損失了幾片無關緊要的葉子。爺爺的格外關照讓原本水靈的葉子顏色不斷加深，像是打了蠟，將墨綠色鎖在了汁液里，根莖也逐漸粗大，甚至撬開了青石板，嬌俏地露出頭。

它好像，把自己當成了樹。

貓兒攆走了雞鴨，占據了它們曾經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在陰涼處，時不時磨磨爪子，抓抓粗糙的樹干，露出了綠色的血管就趕快停手，鬼鬼祟祟溜走了。

每每入夏，雪就堆滿枝頭，入目盈盈。潔白的裙擺，是仙女的舞衣，從綠色中綻開。重瓣的它，比單瓣更加溫婉。香味被藏在了花心，就在你以為它快要飄散零落時，千絲萬縷的香又調皮地溢了出來。陰天的梔子花純白如紙，但又白得有深度，清冷中幽幽，比水還清冽；晴天在陽光照射下就披上了一層暖色調，明亮的，奶乎乎。

一年中只有這個時刻，晚霞與它都不可辜負。擺上一張小桌，開個大西瓜，搖著蒲扇，泡上我從河邊采的野薄荷，一家人圍在一起，擺起龍門陣。有路過院子的爺爺，給送上一塊西瓜，牽著孩子的婆婆，就摘一小捧梔子花。日子慢慢過去，村里人都知道我們家養了這樣一棵樹，串門的人多了，家里也熱熱鬧鬧。偶爾是兩條自家釣的魚，偶爾是10顆雞蛋，偶爾是一小瓶自家釀的高粱酒，他們從不空手來，作為交換，帶走了一捧又一捧的梔子花，裝飾著孩子的頭發，大人的鬢角。奶奶總是推脫，人來了就行，帶什么東西來，這玩意兒又不稀罕，拿去拿去……偶爾還調侃一兩句：“都老咯，誰還像小姑娘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也就她們稀罕，都老掉皮的人了——好多年不見有的都長變樣了，說了名字也硬是記不起來是誰。”

但是，奶奶年輕的時候，明明沒什么花花草草，有也被割來喂了不知是豬，是牛，還是兔子……怕也不在乎什么花花草草吧。

梔子花越長越高，越開越繁盛，到了我離開家遠行的時候，已經長到了快兩米高。爺爺是村里種田的一把好手，莊稼在他的手下就宛如聽話的孩子，一輩子老實謙遜的老農，最不好意思別人的夸獎。但種活了這么嬌貴的梔子花，爺爺逢人就吹噓，這帶著泥土味的語言，勾引住了好多年輕人，老一輩實踐出來的道理讓他們很有收獲，那4本種植記錄被翻得掉了頁，我心疼地想拿過來謄抄一遍，爺爺擺擺手說，這都是老搭檔了，習慣。

是啊，習慣是一件最讓人安心的事情。我在那個村子里呆過了整個童年和半個青春，走在路上都能很自然地跟每一個擦肩而過的長輩打招呼，甚至連村子里的狗都能一一叫上名字。10多年的浸泡，梔子花的味道早已經融入了我的血液，單薄的花瓣承載著厚重的情感，在我打開再次聞到它時，緩緩地，記憶的畫卷也打開了。被淋得渾身濕透的我小心翼翼地揣著幾朵梔子花，去送別即將遠行的朋友，花沾著雨水，她也笑中帶著淚光。梔子花送別了太多太多的人，其中也包括即將去往大西北的我自己。

雖然秦嶺以南的風吹不到秦嶺以北，但是南方的花香卻能沾著鄉愁被帶去北方。花朵總是要枯萎的，純白也會被枯黃代替，但是消散得緩慢的香啊，也愿你忘記得慢一點，思念得深一點。

一點就通：文已盡而意無窮

雖然花朵終究會枯萎，但花香卻總是消散得慢的，結尾通過一個轉折句，將鄉愁賦予了花香。在自然而然地表達了“我”的思鄉之情的同時，也通過真情流露激起了讀者情感的波瀾，引起讀者的共鳴，另外也給人留下了回味的空間，從而讓文章顯得更加意味無窮。

編輯 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