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順流而下

溫顧南潯

一個非常老土的問題——

“你什么時候開始覺得媽媽老去？”

小學生作文里會寫，看到母親的一根白發從此幡然醒悟母親的付出與辛勞；中學生作文會寫，母親送傘做飯關心學習，在你的多番不理解下產生疲態從此感受母愛偉大；大學成年或許是，在偶爾回家看看時母親已經略微駝起的腰讓你感慨時光荏苒。

好像日子一直是順流而下的，再堅強的人也無法在時光中逆流而上。

1

在上海疫情最為嚴重的日子里，我清晰地意識到母親的老去和少年的成長。

一開始我是對網課哭天喊地上得天昏地暗的，父親已經無法去外地出差而滯留在家，而母親在一開始尚且能去公司上班，直到4月，我們，全員在家了。

母親每日定鬧鐘搶菜，又要在家中接聽領導的電話，不熟練地在電腦上進行遠程操控。彼時的我對母親的焦急失態持一種不以為然的旁觀，甚至指責母親過于焦慮無能，自己的網課也是三天摸魚兩天曬網，老師點名就裝作麥克風有問題一混而過。

直到5月，那是一個周四，我還在悠哉悠哉地做著網課道法考卷，絲毫不擔心即將到來的中考，也不為自己堪堪及格的道法成績感到擔憂，總想著順其自然一切會好，卻聽見了母親在隔壁房間打電話的聲音。

那一刻，我寫字的水筆都無法握住。

崇明區的疫情已經好了很多，外公拿著通行證去醫院做復查，結果卻是咽部慢性充血，有結節，疑似咽喉癌。

崇明區醫院的醫生建議外公到上海市區更好的醫院進行復查，因為島上的醫療資源畢竟比不上市區。

我能從電話中獲取的零散信息就這些，當時我沒有顧忌還開著的攝像頭和監督我們考試的老師，第一時間打開手機搜索“咽喉癌”，第一條百度出來的“惡性腫瘤”就讓我望而止步。而“治好的可能性比較小，如果早發現并盡早進行手術尚有可能治愈。”這一條則讓我心急如焚。外公咽喉部位不適已經持續一年，之前就醫都只說是慢性炎癥，如今才發現，是不是已經晚了？

那一場道法考試，我晚了10分鐘交卷，且考得一塌糊涂。

走出房間看見母親，她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和淚水。

2

那是5月12日，從此我們開始了各種查找資料聯系各方協商就醫的步驟。當日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間聽著母親一個個打電話詢問，一次次希望落空，而外公對于癌癥的畏懼，外婆的焦慮，在那一刻也全部壓在母親的身上。

母親睡得越來越晚，起得也越來越早，早早起來準備早飯，然后不斷地打電話、聯系出租車、求在崇明的熟人載外公一程去徐匯區的醫院。從一開始的冷靜，到最后打電話都帶著哭腔。

她還要負責我的一日三餐，或者說至少二餐，還要關注釘釘群的消息，因為她的女兒是今年應屆的中考生……

而我也從叛逆不懂事變得安靜乖巧，因為不敢惹此時的母親，因為太擔憂外公的情況——外公是與我最親近的老人吶。

3

母親的外表并沒有什么變化，雖然有白發，可更多的還是烏黑的秀發，也沒有讓我感受到中學生作文中考生在家中受到的照料，亦沒有駝背彎腰，可我就是感受到——母親老去了。

但母親又不能老去。

母親要處理好外公來滬就醫的所有事務，要在線上辦公處理財務報表，要偶爾分出時間負責孩子的飲食起居，要關注中招政策。她是家中的頂梁柱，是老人和孩子的依靠。

母親焦急地撥出一個又一個電話卻收不到答復，外婆的信息匯報不清而外公又在一旁著急，而后著急化為指責，終于將母親并不結實的肩膀壓塌。

“我已經在盡力聯系所有能聯系上的人了。”

“事情要一件一件來，我這邊已經在做了。”

說到最后，母親竟哭泣不已，回到房間將房門一關，我只聽得見她打電話的回復和不時擤鼻涕擦眼淚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熱愛美食的母親已經1個月沒有用過烤箱做甜品了，陽臺上的寶石花和家中的綠蘿也因缺少照料而枯萎了……

人們都說脆弱的人哭得像小孩，而我卻覺得，時光順流而下，從母親將脆弱暴露出來哭出聲時，她已經被生活壓致老去了。

那什么時候，我才能長大到為她撐起一片天呢？

編輯 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