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唐一禾是20世紀初期我國著名的藝術家,他心系民族命運,關懷普通民眾,在中國油畫史的發展進程中,獲得了眾多藝術家的肯定。他雖英年早逝,但他留給了世人眾多反映時代精神與民族現實的優秀作品。在抗戰時期,他以畫筆為武器,將不屈的斗爭精神和對人民的關切呈現于作品中,極大地鼓舞了民眾,展現了民族力量。唐一禾在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上,以西方寫實性的繪畫語言,結合時代和民族精神,匯聚成了特殊時期中的民族主義藝術。
關鍵詞:唐一禾;藝術風格;民族主義
從清末開始,隨著西學的傳入,封建統治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為改變落后的制度和思想,國家急需能夠順應社會變革和人民需求的新觀念和新模式,中國的畫壇也隨之呈現著活躍紛繁的新局面。不管是康有為提出的“合中西”變法,還是陳獨秀更為激進的“打倒王畫,輸入寫實主義”的主張,都為改變當時的固有藝術觀念起到了積極的作用,文人畫的獨尊地位也隨之動搖。這一時期,追求純粹藝術的現代主義美術流派在西方極受追捧,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過中國的畫壇,但這種以尋求美感和裝飾性為目的的藝術顯然與長期處于動蕩中的中國是格格不入的,尤其隨著民族危機日益加深,更是遭到了充滿革命和救國熱情的美術家們的猛烈抨擊,當時中國的藝術需要的是能夠順應變革的新觀念和新形式。而唐一禾正是在國家危難之際,用畫筆吹響救國圖存的號角,將自己的藝術理想同祖國和人民的命運緊緊相連,喚起了民族的覺醒。
一、唐一禾藝術風格的形成
唐一禾(1905-1944),原名義和,出生于湖北武昌。1923年就讀于武昌美術專科學校,后進入北平美術專科學校學習,1928年回到武昌藝專完成學業后留校任教。1931年赴法國勤工儉學,考入巴黎美術學院,曾獲得學院“羅馬獎”。回國后任武昌藝專教務主任兼西洋畫主任。1944年3月24日,唐一禾與時任武昌藝專校長的兄長唐義精乘船赴重慶參加“中華全國美術會”會議時遭遇乘船事故遇難,時年39歲。唐一禾的藝術風格在當時的年代十分鮮明和獨特,這與他的經歷以及所處的時代環境有很大關系。基于唐一禾所選擇的油畫寫實技法以及現實主義內容的創作方向,其藝術風格的形成可以分別從內容和技法兩個方面來探討。純粹的寫實性的油畫語言得益于他對西方傳統油畫的深入研習,而其作品的主題內容則多來源于他的愛國熱情以及對中國社會現實的關切。
(一)救國之心下的現實主義創作道路
唐一禾是在兄長唐義精的指導下接觸繪畫的,唐義精創立的武昌美術專門學校,唐一禾便是最初的八名學生之一。唐義精非常熱衷于中國古代美術,而他作為從小教導唐一禾的兄長以及武昌美術學校的主要教員,他的偏好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唐一禾,也為唐一禾日后“闡揚國故”藝術觀的形成埋下了種子。此外,在那個年代,戰亂和革命對唐一禾所帶來的影響顯然要更為激烈一些。在學畫之外,唐一禾還因跟隨兄長參加五四運動,早早便接觸了民主、科學等思想,激發了他的愛國熱情。1924年他轉入北平美術專科學校學習西畫,時任教務長的是聞一多先生,聞一多的愛國思想和他所推行的愛國運動深深感染了唐一禾。在聞一多的影響下,唐一禾愈加燃起了關注社會現實的熱情,并將之融入到藝術創作中,在這期間他創作的油畫《鐵獅子胡同慘案》,痛批了段祺瑞政府的暴行。這幅表現社會現實問題的作品可以說是奠定了他藝術表現的發展方向和趨勢,貫穿了他其后的藝術創作。唐一禾在北京求學期間多次參加反帝國主義侵略等游行活動,1926年北伐軍攻克武昌后,他還毅然投筆從戎加入北伐軍,成為北伐軍中的政治宣傳員。
唐一禾的藝術啟蒙來源于對中國傳統藝術的傳承,并在之后系統的學習中接受了西方的繪畫技術及理念。他藝術創作的內容和目的,則因為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所接受的教育和所學習的思想理念等,而走向了關注現實和民眾、揭露及批判社會問題的方向。他早期的藝術不僅反映勞動人民的苦難生活,還蘊含著民族在苦難中所存蓄的力量。
(二)融合“西法”的寫實性繪畫語言
20世紀初,國內掀起了持續許久的留學熱潮,當時巴黎作為西方美術的中心,成為對中國美術留學生最具吸引力的城市。20世紀20年代,徐悲鴻、林風眠、顏文樑等人就曾經赴巴黎留學,歸國后一舉成為了畫壇的翹楚。1931年唐一禾在兄長的資助下來到巴黎,并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巴黎美術學院,進入勞倫斯畫室學習。此時的法國畫壇現代主義美術占據了主流的地位,而勞倫斯是一個非常崇尚當時已過時的新古典主義、追求藝術理性和寫實的畫家,并且據唐一禾的夫人所述,唐一禾并不排斥現代流派,甚至還十分崇拜塞尚和畢加索,故唐一禾對寫實的油畫技法和現實主義創作道路的毅然選擇還是基于他對人民和現實的熱愛以及國內的形勢需求。
此時中國畫壇“西風”正勁,大部分的藝術家皆提倡“中西融合”的構想,部分甚至主張摒棄傳統,全盤西化,巴黎的中國留學生也大多是為學習西法而來。但唐一禾的老師勞倫斯在教學中不僅不囿于傳統的西方繪畫,還鼓勵學生不必刻意追求“西法”:“我很希望你們青年畫家不要遺忘你們祖先對于你們藝術之源的啟發,不要醉心于西洋畫的無上全能!只要追求著前人的目標,沒有走不通的廣道!”[1]在他的藝術觀中,民族和時代精神是凌駕于繪畫技法和形式之上的,唐一禾就是在導師這樣的觀念中,在踐行新古典主義繪畫語言的同時更加深化了其“闡揚國故”及揭露現實的創作理念。而在繪畫的技法方面,唐一禾雖勤工儉學,但仍以頑強的毅力進行著寫實基本功的訓練,他在留法期間所畫的人體素描多達三千多幅。從現存的幾十幅素描遺作來看,他真正將歐洲古典主義的傳統技法融會貫通,并且將基礎的素描融入到創作之中,在練就嚴謹的寫實和造型能力的同時,也不失自己獨到的風格:在對人體的塑造方面,他沒有使用古典素描中常用的以線造型的手法,而是用皴擦的方式代替清晰、明確的輪廓線。這種極具個人特色的造型風格也應用到了他日后的藝術創作中。唐一禾的學生、四川美術學院教授劉國樞曾稱贊老師的素描,他認為唐一禾的素描是從形體出發,而不是從光線和趣味出發,真正抓住了素描最本質的東西[2]。純粹從技法方面來看,在當時唐一禾的素描和油畫很少有人能夠出其右,精湛的畫功和鮮明的風格也使他成為當時人物畫創作方面首屈一指的畫家。
二、唐一禾民族主義下的藝術實踐
唐一禾歸國后,一直在武昌藝專從事美術教育工作,并任教務主任兼西洋畫系主任。抗日戰爭初期,唐一禾帶領學生積極開展抗日宣傳活動,以畫筆投身到抗戰斗爭中,他當時繪制的抗戰宣傳畫在社會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如《武漢警備者》《還我河山》《我們要向萬惡的倭寇索取血債》等作品。其中油畫《武漢警備者》參加了全國美展,獲得了強烈的反響,畫中的主體人物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而背景則是春意盎然的公園和愉快游玩的人群,以強烈的反差和對比使人心生震撼,仿佛是在宣告以刀槍來守護祖國大好河山的決心。此畫所具有的鼓舞人心的革命意義使日本駐武漢領事館一度想高價收買此畫,但被唐一禾、唐義精兄弟嚴詞拒絕。而《我們要向萬惡的倭寇索取血債》這一作品曾刊登于中國香港出版的《大地畫報》上,并配文稱:“中國的美術家之輩,在日閥的侵略下覺醒了。他們離開了象牙之塔,跑到前線,跑到后方,在軍隊的集中地,在民眾的底層里負起了神圣偉大的使命。平時的性靈主義、至上主義,無不為現實的殘酷教訓所掃除。各展覽會所見到的,再不是蔬果香蕉,更不是裸體美人,而是已是深刻,奮發民情的抗戰寫實畫。彩色的畫筆不再替富家的大客廳制造裝飾品,卻在各鄉鎮及通街大道上給一般士兵和民眾以認識和刺激了。這里就是他們工作成績的一部分。”[3]這幅畫曾懸掛于漢口武漢關,它所呈現出的強烈的視覺效果和感情色彩,獲得了非常成功的積極影響。唐一禾在這一時期的創作中,以“象征主義”夸張、變形的表現手法,使畫面構圖極具張力、內容豐富飽滿,為抗戰宣傳畫創作提供了新的方向。
1938年,在日軍的轟炸中,武昌藝專的師生被迫西遷到四川江津繼續辦學,在這里,唐一禾感受到大后方人民同仇敵愾的抗戰熱情,也更深入了解了下層民眾困苦的生活,他更加以救國為己任,以畫筆為刀槍,接連創作了《七七的號角》(如圖1)《勝利與和平》《女游擊隊員》(如圖2)等以抗戰為題材的作品,以及《窮人》《村婦》(如圖3)等表現勞動人民貧苦生活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仍能體現他別具特色的個人風格,但畫面中更加顯著的是他作為抗爭者的革命熱情和與人民群眾血肉相連的思想感情。其中最能夠突出體現他鮮明個人特色的無疑是他于1942年創作的巨幅油畫《勝利與和平》。當時抗日戰爭進入最緊要的關頭,在愈發艱巨的形勢下,人民需要更加堅定的抗爭信念,唐一禾將這一信念付諸于作品,創作了這幅油畫。畫面中一個戴著披風的中國勇士在擦拭劍上的鮮血,身旁是背后長著潔白翅膀的半裸女神正為勇士戴上象征勝利的花環,勇士身后是被解救的婦女,她正懷抱著吃奶的嬰兒;而畫幅的左下角處,是受傷的敵人不甘地蜷縮在地上,背景是丟棄的武器和鮮艷的瓜果。整個構圖呈金字塔形結構,半裸的人像、天使狀的女神、異國的服裝,這些畫中的圖像和符號帶有明顯的西方古典美術特色,也因此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爭議。它一方面體現了唐一禾“中西結合”下不斷探索和融合的多樣的藝術風格,不囿于一家一派,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上也不乏新古典主義,甚至浪漫主義的表現形式;另一方面,因為迫于戰時嚴峻的政治氛圍,他依然延續了象征主義的表現手法來闡揚對勝利的希冀,鼓舞民眾抗日的熱情。
而唐一禾在創作《七七的號角》時已不滿足于借用“象征”的手法來表現民族和社會的現實問題,此時已形成了他現實主義與民族精神相融合的民族主義創作,這也是他最為人熟知的一幅作品。他將一列由普通民眾組成的游行隊伍安排在橫卷中,人們舉著旗幟、拿著喇叭走上街頭進行抗日救亡的宣傳,畫中的人物多是以學校中的學生為依據,在寫實的基礎上,放大了時代下青年人們蓬勃的熱血和力量。
唐一禾的作品無不展現出他深厚的寫實功力和現實主義的創作追求,他雖深諳西方古典繪畫的技法與風格,但他的創作并不單純地追求藝術語言和技法形式,他所求索的是民族現實題材,渴望表現的是能被百姓認同的藝術。在創作過程中,他深入大眾、走向民間,通過刻畫當下時代的圖像來表現時代和民族精神,以畫筆深切展現了民族主義的藝術。
三、唐一禾民族主義藝術創作的影響與啟示
1944年3月24日,唐一禾與兄長唐義精乘船赴重慶參加“中華全國美術會”會議,輪船傾覆遇難,年僅39歲。他雖然英年早逝,但他作為時代的先鋒,留給了世人眾多反映時代精神與民族精神的優秀作品。他對西方傳統繪畫的研習和對民族社會現實的人文關懷,使他達到了他人難以企及的藝術高度,民族主義在他的理念和作品中得到了深入的詮釋。而唐一禾除了是一位卓越的藝術家之外,他還是美術教育家,為20世紀中國美術教育的發展作出了杰出的貢獻。在物質條件極其匱乏的環境下,武昌藝專卻培養出了大批人才,如四川美術學院繪畫系主任劉國樞教授、西南師大美術系主任劉一層先生,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主任金維諾教授、臺灣藝術大學郭道正教授等對美術界產生重要影響的藝術家。他的藝術精神一直鼓舞和影響著他的學生們,使中國的現實主義油畫創作得到傳承。
唐一禾將那個時代的斗爭和磨難背負于自己的藝術追求之中,把自己的藝術理想系于民族的命運之上,他的作品仿佛是一聲聲喚起民族覺醒、鼓舞人民力量的吶喊,在特殊的時代留下了深刻而永恒的烙印。這位英年早逝的藝術家留下的不僅僅是藝術的寶藏,他為革命和藝術教育不懈奮斗的精神更給予我們不盡的啟示和激勵。正如中央美術學院院長范迪安所言,我們要使唐一禾的藝術創造不斷被認識再認識,從而推進我們今天的創造。
參考文獻:
[1]常書鴻.巴黎中國畫展與中國畫前途[J].藝風,1933(8):10.
[2]齊喆.吹響英雄時代的號角——唐一禾藝術談[J].美術觀察,2018(9):39-45.
[3]岳陽,趙帥.唐一禾的藝術風格初探[J].湖北美術學院學報,2020(1):42-47.
作者簡介:王宇嬌,遼寧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美術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