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五言律詩用韻考

唐晴芳

摘要：孟浩然是盛唐時期重要的山水田園詩人。所有的詩歌體裁中，他尤其擅長五言律詩，故本文選取其129首五言律詩為研究對象，按同用和獨用的用韻情況進行了分類分析。

關鍵詞：孟浩然;五言律詩;用韻

孟浩然（689—740），字浩然，襄州襄陽（今湖北襄陽）人，是盛唐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與王維并稱“王孟”。他一生創作了大量詩歌，其中尤以五言詩為佳。賀裳在《載酒園詩話又編》中評論“孟襄陽寫景、敘事、述情，無一不妙，令讀者躁心欲平。但瑰奇磊落，實所不足，故不甚作七言，專精五字。”[1]本文的研究底本為《孟浩然集校注》[2]，韻書依《廣韻》[3]。《孟浩然集校注》共收錄孟浩然五言律詩129首，本文主要對這129首五言律詩的用韻進行分析。以《廣韻》16攝為綱，在每個攝后分韻部，按用韻為獨用、同用兩大類對129首五言律詩進行歸類，詩中沒有的攝和韻部則不列出。所謂獨用是指作詩時該韻不能與其他韻通押，同用則是指作詩時可以與其他韻通押。[4]

一、用韻為獨用

在下文中，首先標明了某韻獨用，然后標注了詩題，接著在詩題后標明了每一聯的韻腳字。如《李少府與楊九再來》一詩，筆者先注明其詩題，在詩題后標注每一聯的韻腳字：逢松鐘從。歸為通攝鐘獨用則表示“逢松鐘從”在《廣韻》中所屬的韻為“鐘鐘鐘鐘”，孟浩然129首五言律詩中用韻為獨用的有62首，具體如下。

（一）通攝

東獨用：《秋日陪李侍御渡松滋江》雄風驄中，《京還留別新豐諸友》東豐紅嵩，《題張野人園廬》東空風公，共3例。

鐘獨用：《李少府與楊九再來》逢松鐘從，共1例。

（二）止攝

微獨用：《閑園懷蘇子》違微飛歸，《留別王侍御維》歸違稀扉，《聞裴侍御胐自襄州司戶除豫州司戶因以投寄》威畿扉歸，《送洗然弟進士舉》違稀衣飛，《夕次蔡陽館》稀歸微衣，《送王五昆季省覲》沂歸衣飛，《賦得盈盈樓上女》歸衣飛微，《同曹三御史行泛湖歸越》稀歸衣飛，共8例。

支獨用：《送謝錄事之越》吹隨奇陲，共1例。

脂獨用：《秦中感秋寄遠上人》資師衰悲，共1例。

之獨用：《江上寄山陰崔國輔少府》期時思詩，《寄天臺道士》時芝期辭，《東陂遇雨率爾貽謝南池》陂垂移宜，共3例。

（三）遇攝

魚獨用：《歲暮歸南山》廬疏除虛，《尋白鶴巖張子容隱居》居漁疏廬，《宿武陽即事》初虛漁余，《送告八從軍》書余居疏，《送盧少府使入秦》余車書初，共5例。

（四）蟹攝

齊獨用：《夜泊廬江聞故人在東林寺以詩寄之》溪提棲迷，《途中遇晴》泥低溪凄，《游江西留別富陽裴、劉二少府》攜溪躋迷，共3例。

咍獨用：《姚開府山池》臺開來才，《與張折沖游耆阇寺》才來開哉，《同盧明府餞張郎中除義王府司馬，海園作》開來材臺，共3例。

（五）臻攝

真獨用：《除夜》身人親新，《九日得新字》晨人新親，共2例。

文獨用：《游精思觀回王白云在后》曛群聞君，《行至汝墳寄盧征君》墳云分君，《曉入南山》云聞分文，《送吳宣從事》勛軍分君，《初出關旅亭夜坐，懷王大校書》曛群聞云，共5例。

（六）山攝

元獨用：《寄趙正字》園喧藩言，共1例。

仙獨用：《陪李侍御訪聰上人禪居》禪眠泉筵，《送王大校書》川筵然傳，《過景空寺故融公蘭若》泉然筵前，共3例。

（七）效攝

宵獨用：《舟中曉望》遙潮橋標，共1例。

豪獨用：《與杭州薛司戶登樟亭樓作》高叨濤鰲，共1例。

（八）果攝

歌獨用：《崔明府宅夜觀妓》酡羅歌多，《歸至郢中》阿柯多佗，共2例。

（九）假攝

麻獨用：《清明日宴梅道士房》華家花霞，《過故人莊》家斜麻花，《南山下與老圃期種瓜》賒家瓜麻，共3例。

（十）宕攝

陽獨用：《閨情》長量裝將，《夏日辨玉法師茅齋》涼長房芳，共2例。

（十一）梗攝

清獨用：《和張明府登鹿門山作》情清成聲，《唐城館中早發寄楊使君》城盈程聲，共2例。

青獨用：《陪姚使君題惠上人房》青經形寧，共1例。

（十二）曾攝

登獨用：《宴張別駕新齋》肱登朋能，共1例。

（十三）流攝

尤獨用：《送席大》游周丘憂，《尋陳逸人故居》休游秋舟，共2例。

（十四）深攝

侵獨用：《與諸子登峴山》今臨深襟，《武陵泛舟》林深陰心，《題大禹寺義公禪房》林深陰心，《與白明府游江》臨心音吟，《游精思，題觀主山房》深尋林心，《送袁十嶺南尋弟》心林深音，《都下送辛大之鄂》林心陰吟，共7例。

（十五）咸攝

覃獨用：《京還贈張維》南堪簪潭，共1例。

在以上五言律詩中，16攝中除了江攝，其余各攝均有用例，其中止攝使用頻率最高，用了13次，曾攝、咸攝使用頻率較低，各僅有1次。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或許與屬于止攝的字數量多，為寬韻，而屬于曾攝、咸攝、江攝的字數目較少，為險韻有關。[5]

二、用韻為同用

在下文中，詩題及用韻字的標注同前，但在用韻字的后面標明了每一個韻腳字所屬的韻。如《洛下送奚三還揚州》的韻腳字“風中同逢”后標注的“東東東鐘”則表示“風中同”在《廣韻》所屬的韻均為“東”，而“逢”所屬的韻為“鐘”。孟浩然129首五言律詩中用韻為同用的有67首，具體如下。

（一）通攝

東鐘同用：《洛下送奚三還揚州》風中同逢（東東東鐘），共1例。

（二）止攝

之脂同用：《人日登南陽驛門亭子，懷漢川諸友》時思遲誰（之之脂脂），《夜泊牛渚，趁薛八船不及》遲之疑期（脂之之之），《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時詩夷悲（之之脂脂），《春意》帷誰思絲（脂脂之之），共4例。

微脂同用：《寒夜》衣帷微飛（微脂微微），共1例。

（三）遇攝

模虞同用：《同盧明府早秋夜宴張郎中海亭》徒蘇俱珠（模模虞虞），《尋張五回夜園作》湖愚孤蕪（模虞模虞），共2例。

（四）蟹攝

灰咍同用：《題融公蘭若》回臺來催（灰咍咍灰），《落日望鄉》催來臺媒（灰咍咍灰），《溯江至武昌》催回開臺（灰灰咍咍），《和張丞相春朝對雪》來開才梅（咍咍咍灰），《峴山餞房琯、崔宗之》來開催回（咍咍灰灰），《夏日與崔二十一同集衛明府宅》開杯來催（咍灰咍灰），《和賈主簿弁九日登峴山》來杯催才（咍灰灰咍），《裴司士員司戶見尋》開來梅回（咍咍灰灰），共8例。

（五）臻攝

真諄同用：《除夜樂城逢張少府》濱親人春（真真真諄），《重酬李少府見贈》真春人筠（真諄真真），《南還舟中寄袁太祝》辛春人津（真諄真真），《和張二自穰縣還途中遇雪》春人神秦（諄真真真），《送崔易》人春伸濱（真諄真真），共5例。

（六）山攝

元魂同用：《送張子容進士赴舉》門言翻存（魂元元魂），共1例。

寒桓同用：《與顏錢塘登樟亭望潮作》彈觀寬寒（寒桓桓寒），《早寒江上有懷》寒端看漫（寒桓寒桓），共2例。

先仙同用：《洞庭湖寄閻九》船天連川（仙先仙仙），《上巳日洛中寄王迥十九》筵前連賢（仙先仙先），《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然筵傳年（仙仙仙先），《夜渡湘水》川蓮煙邊（仙先仙仙），《赴京途中遇雪》天川田煙（先仙先仙），《送張參明經舉兼向涇州覲省》前川宣仙（先仙仙仙），《臨渙裴明府席遇張十一、房六》船連年然（仙仙先仙），《傷峴山云表觀主》年然先全（先仙先仙），共8例。

山刪同用：《游景空寺蘭若》關閑間山（刪山山山），《宿立公房》山間閑還（山山山刪），《游鳳林寺西嶺》間山閑還（山山山刪），《題李十四莊，兼贈綦毋校書》間山閑還（山山山刪），《秋登張明府海亭》山顏間閑（山刪山山），《早春潤州送從弟還鄉》關還山攀（山刪山刪），《送賈昇主簿之荊府》閑關山間（山刪刪山），《廣陵別薛八》間還山攀（山刪山刪），共8例。

（七）果攝

歌戈同用：《夏日浮舟過滕逸人別業》過荷歌何（歌戈歌歌），《尋梅道士張山人》鵝多歌波（歌歌歌戈），《晚春題遠上人南亭》和歌鵝過（戈歌歌戈），《九日龍沙作，寄劉大眘虛》過多歌波（戈歌歌戈），《宴榮山人池亭》多鵝過歌（歌歌戈歌），共5例。

（八）假攝

麻佳同用：《宿永嘉江，寄山陰崔少府國輔》華涯斜嘉（麻佳麻麻），共1例。

（九）梗攝

清庚同用：《臨洞庭》清城明情（清清庚清），《尋天臺山》城名行橫（清清庚庚），《贈道士參寥》生榮輕聲（庚庚清清），《自洛之越》成京卿名（清庚庚清），《送桓子之郢城禮》荊城行情（庚清庚清），《永嘉別張子容》征情生傾（清清庚清），《送袁太祝尉豫章》京行卿名（庚庚庚清），《寒夜張明府宅宴》更成清生（庚清清庚），《李氏園林臥疾》情清平城（清清庚清），《美人分香》情輕聲迎（清清清庚），共10例。

清耕同用：《張七及辛大見尋南亭醉作》箏并傾酲（耕清清清），共1例。

清庚青同用：《春中喜王九相尋》鳴生酲聲（庚庚青清），共1例。

（十）流攝

尤幽同用：《梅道士水亭》流酬幽舟（尤尤幽尤），共1例。

尤侯同用：《陪張丞相登嵩陽樓》樓侯流憂（侯侯尤尤），《陪獨孤使君同與蕭員外證登萬山亭》游酬樓侯（尤尤侯侯），《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流舟游頭（尤尤尤侯），《他鄉七夕》愁樓秋牛（尤侯尤侯），《送張祥之房陵》舟流酋投（尤尤尤侯），《送元公之鄂渚，尋觀主張驂鸞》流樓洲游（尤侯尤尤），《盧明府早秋宴張郎中海園即事，得秋字》鷗游樓秋（侯尤侯尤），《途中九日懷襄陽》秋愁樓游（尤尤侯尤），共8例。

在以上同用韻的五言律詩之中，除了東鐘同用、微脂同用、麻佳同用、清庚青同用4例不符合《廣韻》的用韻規則之外，其余均符合《廣韻》用韻要求。下面對這4例進行分析。

第一例，東鐘同用。東和鐘在現代漢語中韻母是完全相同的，但是在《廣韻》中，東韻和鐘韻是不能同用的。元代的《中原音韻》中，東韻和鐘韻已經合為一韻了，而在唐代其他詩人的詩中也存在東韻和鐘韻同用的情況，如李紳的《逾嶺嶠止荒陬抵高要》。

第二例，微脂同用。脂韻在《廣韻》中只能獨用，而在王維五言律詩中有1例脂微同用。通過分析可以知道，脂微二韻在最初使用時是可以同用的，此二韻在魏晉時期是可以通用不分的，直到劉宋時期才開始有分化的趨勢，在南北朝時期仍有混用而不分的情況。[6]而詩人的用韻在當時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而南北朝到盛唐也不過100多年的歷史，所以孟浩然在寫詩時仍然受到先前詩人用韻的影響，將脂微二韻同用。

第三例，麻佳同用。關于麻佳同用的現象，鮑明煒在《唐代詩文韻部研究》指出，初唐古體詩麻韻與佳韻有4次通押，可見音近。[7]而孟浩然屬于盛唐詩人，在他的詩里出現麻佳同用的用例也不足為奇了。

第四例，清庚青同用。清庚耕三韻在《廣韻》是可以同用的，而青韻則只能獨用。由于庚、青二韻存在著一種特殊的聯系，且唐代其他詩人的詩作中也有許多庚青韻同用的現象。所以學界一直以來都非常重視對庚青二韻關系的研究，如劉曉南、羅雪梅在《宋代四川詩人用韻及宋代通語音變若干問題》[8]一文中指出：宋代四川詩人用韻在真文部與庚青部之間有許多通押。而孟浩然詩歌中出現耕庚青同用的情況也可以視為后期庚青韻合用的先兆。

三、結語

綜上所述，孟浩然129首五言律詩的用韻較為全面，詩人偏愛用寬韻，極少用險韻，且押韻較為嚴格地遵守了《廣韻》的用韻要求。同時通過對以上不符《廣韻》用韻規則的五言律詩的分析也可證明，詩人的用韻情況亦可以從側面反映古代詩韻的演變規律。

參考文獻：

〔1〕賀裳.載酒園詩話[M]//郭紹虞.清詩話續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孟浩然，徐鵬（校注）.孟浩然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3〕周祖謨.《廣韻》校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唐作藩.音韻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

〔5〕王力.詩詞格律[M].北京：中華書局，2004.

〔6〕朱慧芳，張佳.孟浩然五言排律的用韻與《廣韻》比較[J].劍南文學（經典教苑），2011（8）：298-300.

〔7〕鮑明煒.唐代詩文韻部研究[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

〔8〕劉曉南，羅雪梅.宋代四川詩人用韻及宋代通語音變若干問題[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6）：7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