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老范不傻

王永剛

程輝開了家小賣鋪，經常跑市里拿貨。這天下午，程輝拿好貨，發現摩托車壞了，只好先去修車。等修完車，天已經黑了，他趕緊發動摩托車往家趕。

到了鎮上，經過蓮花路路口時，眼看綠燈快要結束，程輝左右瞅了一眼，覺得不會有問題，一拉油門就沖了過去。快過馬路時，突然耳旁“嘎”的一聲，眼睛余光看到有輛電動車應聲倒地。他心里一驚，不好，撞到人了！手沒能控制住，摩托車搖搖晃晃，最后也摔倒在地。

程輝忍著疼從地上爬起來，慌亂之中見四下沒人，就一躍跨上摩托車，迅速駛離了現場。

不多時，程輝回到小賣鋪，晚上就住在了這里。站在鏡子前，他開始檢查起傷情來，看著上身那件紅色防風外套，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剛才他忽略了一個細節，就在他發動摩托車時，那人曾回頭看過他一眼，想來肯定看到紅色防風外套了。要知道，鎮上就他愛穿紅色防風外套，要是那人從這一點順藤摸瓜，指不定就能找到他。可轉念一想，那人不一定是本鎮人，未必能認出他。這樣想時，程輝心里總算踏實一些。檢查下來，胳膊受了些皮外傷，他找來酒精擦拭，把他疼得直叫。倒霉的是，摩托車漏油了，要過陣子才能去修。

第二天，程輝聽鎮上有人在說，昨晚老范經過蓮花路路口時，被車撞成了骨折。程輝擔心露出破綻，能不出門就盡量待在小賣鋪。

這樣過了幾天，他心里還是有些不安，他開的摩托車屬于機動車，若追究起責任，他肯定逃脫不了干系。可他又覺得奇怪，老范并沒有報警，也沒有找上門來。許是那晚光線昏暗，老范沒看清他的穿著，這樣想時，他才慢慢放下心來。

萬萬沒想到，老范康復后，做了件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事。每天下班高峰期，他都會準時站在蓮花路路口，頭戴鴨舌帽，手執小紅旗，嘴里銜著哨子，用不太嫻熟的動作引導車輛與行人通行。鎮上的人紛紛嘲笑老范，干脆就叫他傻老范。

一天下班時間，程輝騎上自行車去了蓮花路路口，他想親眼看看老范執勤的樣子。見黃燈跳閃時，程輝加快速度想沖過去。幾乎同時，傳來一陣短促的哨聲，老范把小紅旗往前一橫，把程輝攔了下來。程輝一臉不高興地說：“老范，你上次被撞腦子沒撞壞吧？憑什么攔我，沒看到還沒跳紅燈，真是吃飽了撐的！”

老范不急不惱地說：“紅燈雖然沒跳，但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你的自行車恐怕還沒到對面，汽車就駛過來了，要是駕駛員一疏忽撞上你……”

還沒等老范把話說完，就被程輝打斷，他怒氣沖沖地說：“傻老范，你是在觸我霉頭，我比你機靈多了，汽車撞不到我，不信，我現在就騎過去。”

這一說，被攔下來的人越發起勁，都等著看老范的好戲。只見老范一把拉住車把手，耐心勸導說：“小程，你比我年輕，身子骨靈活，這些我都承認。現在你要過馬路，我就不答應，不為什么，我就是個鮮活的例子。在家待了一個多月不說，到現在還沒找到肇事者。我也不打算找了，就以這種方式給大家提個醒，你們可千萬別為了搶時間，造成不必要的后果。”

老范說得情真意切，程輝也不好說什么，只好等綠燈亮起才穿過馬路。到了馬路對面，他回頭望了眼老范，徹底松了口氣。

剛開始，程輝聽人說老范去蓮花路路口執勤，心里確實有過內疚，以為自己真把老范的腦子撞壞了。為了證實一下，他故意換成自行車，這樣便于近距離觀察。程輝經常往市里跑，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經過他的仔細觀察，老范的腦子根本沒有撞壞，用時下流行的話說，他就是名志愿者。

當志愿者是件無比光榮的事，可當時的鎮子還很閉塞，甚至好多人對志愿者聞所未聞。況且，老范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別人認為他做志愿者，無非是作秀，好出風頭，一時間不被人理解也情有可原。

過了好幾年，程輝的小賣鋪改頭換面變成超市，為了進貨方便，他把摩托車換成二手小貨車。雖說二手小貨車便宜，但也是問題頻出。這一天，小貨車偏偏在蓮花路路口趴窩，程輝打電話給修車師傅，可直到老范來路口執勤，師傅還沒過來。老范看到程輝焦急地打電話，就過來詢問情況，程輝唉聲嘆氣地把小貨車壞了的事說了。老范看著往來的車輛，急忙說道：“你的小貨車不能停這里，一會兒就是下班高峰，會造成交通堵塞。”

“那怎么辦？”程輝低聲下氣地問。

老范想了想，說：“我叫幾個人過來，一起把小貨車挪開。”之后，老范一通電話，叫來了三個人，大家合力把小貨車推到路邊。接著，老范又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他請的機修工騎著電動車來了。

機修工見到老范，二話不說，立即動手修理小貨車。果然手到病除，僅一根煙的工夫，他就把小貨車修好了。聽著小貨車流暢的馬達聲，程輝感激不盡，問機修工要多少錢。機修工擦了擦手，說看在老范的情面上，就不收錢了。

“哪能白讓你修車呢？”說著，程輝從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遞給機修工。

機修工擺擺手，堅持不收程輝的錢。推讓了幾次，機修工只好說了句“你要給就給老范吧”，趁程輝轉身之際，騎上電動車一溜煙跑了。

程輝想把錢給老范，可老范根本沒時間搭理他，他已經上崗開始疏導交通了。老范認真專注的樣子，幾年來不時能看到，而此刻，程輝心里感到特別溫暖，他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錢給老范，于是站在路邊等。

老范也注意到程輝了，等車流小了些后，他才走過來，笑著問道：“你怎么還不走？”

“我把修車的錢給你。”程輝遞上錢，被老范一口拒絕：“什么錢不錢的，幫點小忙就要收錢，我這些年堅持做自愿者，不就是給人方便嗎？”

程輝又是一陣感動，有句話憋在心里好久了，他終于狠下心來說：“對不起老范，那年……是我撞了你。”

老范一愣，淡淡地說：“你也別放在心上，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我早就知道是你了。”

程輝大吃一驚：“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是看到我那天穿紅色防風外套了？”

老范搖搖頭，哈哈一笑說：“你沒有撞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成骨折的。”程輝仍是一副吃驚的樣子，老范這才慢慢說出詳情：“那晚，我看紅燈快要結束，著急想過馬路。不想你開摩托車速度更快，我連忙一個急剎車，由于輪胎打滑摔倒在地，腳被重重壓在電動車下。聽到摩托車開走的聲音，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只看到駕駛員穿著一件紅色外套。我心里那個急啊，顧不了腳上的疼痛，立刻在后面追。無奈摩托車太快，我只好停下來，低著頭喘氣時，看到地上的機油，就一路找到你的小賣鋪。當我準備破門而入時，聽到你不停地喊疼，心想你應該也傷得不輕，再說并非是你撞了我，我自己也有責任，思忖了一下就不追究了。至于為何說成被人撞成骨折，那是因為我早就有當志愿者的念頭，這樣一來更有說服力，能讓更多的人遵守交規，注意行車安全。”

老范看著程輝，感慨地說：“因為亂穿馬路摔成骨折，我才鼓足勇氣做了志愿者，從一個人到現在的好多個團隊，服務全鎮的方方面面。”

聽了老范的話，程輝濕了眼眶，他當即做出決定，加入老范的隊伍，也做一名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