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鬼

張國心

李生為人仗義，做過不少好事，也結交了一些酒肉朋友，互相稱兄道弟，三天兩頭推杯換盞吃吃喝喝。娘子崔氏經常提醒他，交友要慎重，不能狗戴個帽子是朋友，貓戴個帽子也是朋友，可他根本聽不進去。

李生的朋友里有個外號叫癩皮虎的人，是個酒鬼，見酒往死里灌，這天灌過了頭，回家的路上從橋上掉進河里見了閻王。李生非常悲傷，想朋友想得飯吃不香覺睡不實。

一天夜里，他剛剛瞇上眼睛，癩皮虎就來了，見到他非常開心，說：“李兄，多日不見，真想死我了，快快喝上一杯！”他高興得不得了，兩人便舉杯對飲起來，一直喝到天光大亮。

從那以后，癩皮虎天天來找李生喝酒，一喝就是一宿。因為睡眠不好，他白天昏昏沉沉、精神恍惚，本來要出門做的一筆生意，不得不一拖再拖。

這天半夜，李生和癩皮虎喝酒劃拳喊出了聲，崔氏推醒丈夫問道：“你叫喊什么？”

李生意猶未盡地說：“和癩皮虎劃拳呢。這些日子，他天天來找我喝酒，真是暢快，你若不叫醒我，還能喝兩碗！”

崔氏大驚，坐起身來說：“我說你這些天怎么臉色不好呢，是鬼纏身了！以后再夢見他，醒來就吐三口唾沫，再罵他幾句，震住了他，他就不敢再來纏你了。你別不信，這都是我娘告訴我的，很靈驗。”

李生不以為然地說：“什么震鬼不震鬼的，都是胡扯！再說了，我正想念癩皮虎呢，他來了豈不正遂我心愿？干嗎要震他？”

崔氏生氣地說：“你就是執迷不悟，不見棺材不落淚，我不能饒了他！”

說來也奇怪，從那以后，癩皮虎再也沒來找過李生，李生每晚睡覺都踏踏實實，早晨起來神清氣爽，精神好了，便想起那筆一拖再拖的生意，便請來一群朋友喝了一頓踐行酒，之后背著沉甸甸的包袱上路了。

整整走了一天，傍黑時，疲憊不堪的李生借宿一家客棧，訂了一個房間，吃了點東西就躺下了。

剛一入睡，癩皮虎就急匆匆來了，李生剛要拉他坐下一起喝酒，沒想到癩皮虎卻罵道：“李生，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好友，我好心好意去找你喝酒，你卻震我，你看看，我身上到處都是傷，都是你害的，你太狠毒了，你不仁我也不義！”

李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癩皮虎不等他辯解，變成了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鬼，一腳將李生踢下了懸崖。

李生“啊”的一聲從夢里醒來，冷汗已經浸濕了被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癩皮虎，也不明白變成鬼的癩皮虎為何如此無情。

早上起床后，李生滿腦子還都是癩皮虎變成惡鬼的樣子，早飯也沒吃，就走出了客棧。

不知走了多遠，他來到了一處懸崖下，白云在峭壁上繚繞，烏鴉的哀鳴不絕于耳，跟夢里的那個地方一模一樣。前后看去，也不見有行人來往，他心里不禁打起鼓來。

怕啥來啥，這時突然從山石后面躥出三個戴鬼面具的人來，舉著明晃晃的鋼刀，大聲吼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這是遇到劫匪了，李生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包袱，這些銀子是他做生意的全部本錢，決不能被歹人搶去，可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是三個人的對手，他見大路邊還有一條小道，就沒命地沿小道逃去。

三個劫匪在后面緊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就在李生絕望時，前面出現了一座廟，他慌不擇路，一頭扎了進去。

這是一座多年失修無人值守的破廟，大殿里掛滿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神像在塵埃里佇立著。李生也顧不得許多，繞過神像就往大殿后跑去，見前面是間禪房，房門半掩著，也許是個藏身之處，就直奔過去。

等接近房門，突然從里面躥出來七八只白狐貍，幽靈一般飛過，從廟門魚貫而出，正和劫匪撞個滿懷，三個家伙都被撲倒在地。其中兩個人打個滾爬了起來，可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不知是摔得太重了還是被狐仙攝走了魂兒，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兩個同伴趕緊過來又喊又叫又掐人中，忙活了半天，那人才緩過神來……三個劫匪再次沖進破廟時，李生已經無影無蹤。原來禪房的后面還有個小門，門外有條道直通山外，李生一路狂奔，終于脫離險境。

接下來的日子倒是平安無事，生意也是順風順水，可就是癩皮虎一直糾纏著李生不放，走到哪跟到哪，不是掐脖子，就是摁心口，每次出現時都張牙舞爪，目露兇光，揚言“今生今世讓你不得好”。

因為噩夢不斷，李生實在有些吃不消，日漸憔悴，強挺著把生意做完。

三個月后，李生回來了，背上的包袱更加沉重，顯然收獲頗豐。到家腳還沒站穩，他就約了一大群朋友去酒樓喝酒。

朋友們紛紛敬酒為他接風洗塵，他開懷暢飲，喝了個酩酊大醉。一直到了深夜，他才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家里，頭一碰枕頭就睡著了。今天癩皮虎沒有來，他睡得非常香甜。

睡夢之中，李生突然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銀子放哪里了？統統都給我拿出來！”

他猛地睜開眼睛，朦朧月光下，見屋里來了兩個人，都戴著面具，惡鬼一樣猙獰可怖。一個高“鬼”就站在床邊，正用寒光凜凜的鋼刀指著他，墻邊還有個矮“鬼”在翻箱倒柜，顯然已經潛進屋里有一會兒了，只是一直沒有得手。

李生一激靈坐起來，高“鬼”立刻把刀壓在他脖子上：“老實點，再動一動就要你的命！”脖子上涼風陣陣，他醉意全無。

崔氏也醒了，見此情景急忙說道：“別殺我男人，你們不就是要銀子嗎？我給你們拿就是了。”說著下床從柜子最下面掏出一個包袱，交給了歹徒。

李生眼睜睜看著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落到了歹人手里，氣得把牙咬得“咯嘣蹦”直響。這時他無意間把手伸進了枕頭下，竟然碰到了一把剪刀，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他把剪刀握在手里，刺向身邊高“鬼”的大腿，只聽“媽呀”一聲慘叫，那家伙癱倒在地，刀也掉落在床上。

矮“鬼”見同伙受了傷，驚慌失措，轉身就跑，可腳絆在了桌腿上，摔了個狗吃屎。李生一步跨過去，騎在了他身上，用鋒利的剪刀抵在了他脖子上，就聽那家伙哀叫道：“大哥，饒命啊，饒命啊！”

驚魂未定的崔氏點著了蠟燭，李生扯去那歹徒的假面具，怎么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剛才還在一起喝酒的“好友”！

“大哥，我錯了，看在我們朋友一場的面上，你饒過我吧……”

李生又氣又恨，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這次他沒有再講朋友情誼，把兩個人面獸心的“朋友”交給了官府，押進了大牢。

沒過多久，李生從官府衙役那里聽說，那兩個酒肉朋友早就覬覦李家錢財，表面親兄弟一樣，暗地里卻在尋找下手機會。三個月前攔路搶劫的劫匪就是這兩個人和另一個家伙，可人算不如天算，破廟里竟然出現了世間少見的白狐……

李生十分愧疚，后悔沒有早聽崔氏的話，結交了惡人做朋友，險些釀成殺身大禍，幸虧一把剪刀挽救了危難。

可有一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枕頭下怎么會藏著一把剪刀呢？倒是崔氏一語道破玄機：“我娘說剪刀能震鬼，自從癩皮虎的鬼魂纏上你，我就偷偷在你枕頭下放了這個震鬼之物，是不是很靈驗？”

李生恍然大悟，連連說：“靈驗，特別靈驗，不僅能震鬼，還能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