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

她進入了伐木行業
卻失望轉身
西馬德從小就與森林生長在一起,她家世代以伐木為生。她在森林中長大,她常常躺在林地上,仰望著樹冠,它們巨大無比。她的祖父很了不起,是一名伐木工人,他曾在內陸雨林砍伐雪松。
西馬德沿著祖父的足跡,繼承了對森林的興趣。
她第一個有醍醐灌頂之感的瞬間,是在湖邊的房子外面。她的小狗吉格不小心滑進了坑里,祖父急忙去挖土解救小狗,他整個人都在坑里,渾身是淤泥。當他挖開森林的地面時,西馬德被樹根深深迷住了。在樹根之下,是白色的菌絲體,在菌絲之下還有紅紅黃黃的礦物質層。那一瞬間她意識到,色彩各異的根系和土壤,才是森林真正的基礎組成部分。
西馬德想要知道更多,所以她學習了森林學。畢業后,她進入了伐木公司,成為了第一代為伐木公司工作的女性。但很快,她發現和她一同工作的,還有掌管著商業伐木的大人物,他們伐凈森林的程度讓人擔憂。
她記憶中,祖父在家附近伐木后,森林很自然地恢復了生長,也許是因為祖父在每個地方只砍伐幾棵樹,附近的雪松、鐵杉和冷杉可以方便地將種子播撒在砍伐留下的空隙處,而新生的植物很容易與土壤建立聯系。
然而西馬德工作中面對的人造林,卻無法再造,大面積砍伐后,再種上的云山幼苗針葉發黃、主干纖細,難以存活。皆伐區幾乎是一個屠宰場,是樹木的埋骨之所。
他們毒死、砍掉了無數白楊和樺木,只為了有更多的土地可以種植更有經濟價值的松樹和冷杉。殘忍的商業機器,是如此勢不可擋。
西馬德沒有看到她小時候所理解的那個世界,而是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樹被砍伐后光禿禿的土地。
“森林里有美不勝收的景色、層次分明的泥土和藏在地底下的秘密。我的童年在向我大喊:森林是一個完整的整體!”
西馬德選擇離開了伐木行業,轉而投身學業,進行森林生態學研究。
森林的地下
有一張巨大的網
在實驗室中,科學家們發現,一棵松樹的幼苗會把碳元素傳輸給另一棵幼苗。而西馬德好奇的是,在真實的森林中也是這樣的嗎?樹木和樹木之間會分享營養、交換信息嗎?
其他同行對她的想法不屑一顧,當時的主流觀點認為樹木之間是競爭關系。
“老一輩林業學者都問我,為什么不直接研究林木生長情況和產量呢?我對植物間的相互作用更感興趣,而他們覺得這種課題太女性化了。”但西馬德依舊進行了自己的實驗研究。
她在一片樹林中種植了80棵樹,一共三個品種,花旗松、紙樺和紅雪松。她用放射性同位素碳14標記了紙樺,以便追蹤光合產物向花旗松的輸送,同時用穩定同位素碳13標記了花旗松,追蹤光合產物向紙樺的輸送。她要觀察碳元素是否在地下可以從一種樹苗傳遞給另一種樹苗。實驗結果證明,她的猜想是正確的。
在森林的地下,樹木與真菌互利互惠,菌根形成一張類似互聯網和人類神經網絡的“樹維網”,所需的養分、水分都能通過它傳遞,樹木之間借此交流信息,守望相助。而樹維網的中心是古老的、粗壯的母親樹,它們用強大的力量連接并維持著周圍所有的后代。
隨著研究的深入,西馬德發現真菌幾乎把森林中的每棵樹都聯系在一起,甚至包括不同種類的樹。樹和樹之間會“聊天”,遇到危險會有報警信號。高大的老樹會照顧年幼的小樹,給它傳輸更多的資源和營養。而如果一棵樹瀕臨死亡,有時它會把大量的碳傳遞給自己的鄰居。
“老樹和小樹分別是中心和節點,通過菌根真菌以一種復雜的模式連接在一起,為整個森林的再生提供動力。”
1997年,西馬德和她的實驗室團隊在《自然》上發表了一篇重要論文,對菌根網絡的結構以及她提出的母親樹概念進行了描述。西馬德的文章發表后,一位德高望重的科學家寫信給她說,這一發現將“永遠改變人們對森林的看法”。
如今,西馬德是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林學系教授,她已經對森林里的菌根網絡進行了近30年的研究。幾十年來她的相關研究影響和啟發了很多人,為許多作品提供靈感。比如電影《阿凡達》中,潘多拉星球上也有一棵巨大無比的生命樹,星球上的所有土著生靈都與此樹靈魂相通。而這個震撼人心的概念,正是源自西馬德對“母親樹”的研究。還有2019年普利策小說獎獲獎作品《樹語》,正是以她為原型,塑造了富有遠見的女主角、植物學家帕特麗夏·韋斯特福特。現在,學界普遍認為她是植物交流和行為領域最嚴謹、最有創新精神的科學家之一。
癌癥與母親樹
在進行有關母親樹的研究時,西馬德因為胸痛去了醫院,確診結果是乳腺癌。
當話筒里傳來醫生的聲音,西馬德聽著那些記不住的檢查名詞,她想到了那些母親樹,即使快要死了,也還在為其他樹木遮風擋雨,提供養分,保護和照料它們。
西馬德想到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她們是她最珍貴的寶貝,她們是那么美麗、生機勃發,就像燦爛的花朵一樣。西馬德閉上眼睛,她想,即使是母親樹也不能長生不老。
她的實驗林中,有一棵狼狽的花旗松母親樹,它的樹冠被旁邊伐倒的樹木砸得支離破碎,樹干也被倒車的基材機撞得傷痕累累。不過,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它長出了很多球果,因此黑頂山雀很喜歡它,在它的樹枝上跳來跳去。
西馬德欽佩它堅持下去的決心,它盡管飽受打擊還在照顧自己的孩子。于是,她決定接受乳房切除手術,并且接受持續的治療。在與癌癥抗爭的同時,西馬德還惦記著研究中的一個新問題:母親樹能區分出哪些樹苗是自己的孩子嗎?
人類和動物才會有的親緣識別現象,是否也可能發生在樹木身上呢?西馬德和自己的研究團隊立刻又投入到這個實驗中。6個月后,她們來到實驗林發現,有親緣關系的樹苗還有很多是活著的,但沒有親緣關系的都死了。
盡管實驗證明的是花旗松母親樹可以識別自己的孩子,但西馬德想,無論是什么樹種,母親樹都應該會更偏愛自己的后代。
與此同時,不幸的是,西馬德身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淋巴結,在乳房切除手術后,她不得不繼續化療。化療藥物中,有一種名叫紫杉醇,它取自紫衫的形成層。紫衫是一種矮小的灌木,生長在老雪松、楓樹和花旗松的下面。
在最后一次化療后,西馬德帶著兩個女兒來到了一片樹林,尋找紫杉。
“我的藥就是用這些紫杉制成的。”西馬德和女兒們把紫衫粗糙的樹干摟在懷里。
“我請它們照顧我的女兒,就像照顧我一樣。作為回報,我答應保護它們,研究它們,發掘未知的寶藏。”
2015年,西馬德啟動了一個新項目——母親樹項目。當時她剛剛擺脫癌癥,重獲新生。“這是我做過的最大的實驗,其指導原則是保留母親樹,維持森林中的各種聯系,以保持森林的可再生性,特別是在氣候變化的情況下。”
西馬德對森林的研究仍在繼續,而她的人生經歷早已經和森林密不可分、融為一體。不僅僅是學術研究,森林更教會了她對待人生的態度。于是,西馬德寫下了一本《森林之歌》,在這本書中講述了自己的獨特人生旅程。這本書將會徹底改變你看待樹木的方式,也啟發了人類對自身的反思,以及對親情、愛情等人際關系的珍視。
(摘自微信公眾號“中信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