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詐騙罪的地域管轄權

黃喬穩

摘 要：詐騙罪適用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即以犯罪地法院管轄為主、被告人居住地法院管轄為輔。受害人居住地或轉賬IP所在地的司法機關對詐騙犯罪案件無管轄權，犯罪對象被侵害地不適用詐騙罪。公安機關的立案管轄應當是立案前取得、而不能是立案后補救，無管轄權而為的偵查行為應適用“管轄有效性”規則。無管轄權而提起公訴的詐騙案件，人民法院應當退回人民檢察院。司法實踐中，管轄權異議是解決詐騙罪管轄爭議的重要途徑。

關鍵詞：詐騙罪;地域管轄;犯罪地;犯罪對象被侵害地

一、詐騙罪地域管轄概述

地域管轄，在刑事案件中，是指同級人民法院之間受理第一審刑事案件的分工和權限。《刑事訴訟法》第25條規定“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人民法院管轄。如果由被告人居住地的人民法院審判更為適宜的，可以由被告人居住地的人民法院管轄。”《刑訴解釋》第2條規定“犯罪地包括犯罪行為地和犯罪結果地。”《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16條規定“犯罪地包括犯罪行為發生地和犯罪結果發生地。犯罪行為發生地，包括犯罪行為的實施地以及預備地、開始地、途經地、結束地等與犯罪行為有關的地點;犯罪行為有連續、持續或者繼續狀態的，犯罪行為連續、持續或者繼續實施的地方都屬于犯罪行為發生地。犯罪結果發生地，包括犯罪對象被侵害地、犯罪所得的實際取得地、藏匿地、轉移地、使用地、銷售地。”可見，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是：以犯罪地法院管轄為主，被告人居住地法院管轄為輔。詐騙罪適用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即詐騙罪的“犯罪地”包括“詐騙行為地”和“犯罪嫌疑人實際取得財產的結果發生地。”

二、受害人居住地或轉賬IP所在地司法機關對詐騙犯罪案件無管轄權

《公安部關于受害人居住地公安機關可否對詐騙犯罪案件立案偵查問題的批復》（公復字[2000]10號）規定“詐騙犯罪案件的犯罪結果地是指犯罪嫌疑人實際取得財產地，詐騙犯罪案件除詐騙行為地、犯罪嫌疑人實際取得財產的結果發生地和犯罪嫌疑人居住地外，其他地方公安機關不能對詐騙犯罪案件立案偵查。”可見，公安部明確規定“受害人居住地、受害人所在地、受害人轉賬IP所在地、被騙財產所在地、犯罪對象被侵害地等均無管轄權”。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明確“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案件一般由犯罪地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如果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更為適宜的，可以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犯罪地包括犯罪行為發生地和犯罪結果發生地。犯罪行為發生地包括用于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網站服務器所在地，網站建立者、管理者所在地，被侵害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或其管理者所在地，犯罪嫌疑人、被害人使用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所在地，詐騙電話、短信息、電子郵件等的撥打地、發送地、到達地、接受地，以及詐騙行為持續發生的實施地、預備地、開始地、途經地、結束地。犯罪結果發生地包括被害人被騙時所在地，以及詐騙所得財物的實際取得地、藏匿地、轉移地、使用地、銷售地等。”《刑訴解釋》第2條地款也作出相關規定。前述是對電信網絡詐騙案件的特殊規定，不適用于普通詐騙案件。當前網上銀行和手機銀行發達，有觀點認為銀行電子網絡實現了錢款的遠距離交割轉移、失去財物和取得財物在一個時間點和空間點上，轉出行或接收行開戶銀行所在地司法機關具有管轄權，該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在此需注意的是，轉賬IP所在地往往并非開戶行所在地，因此轉賬IP所在地的司法機關對普通詐騙犯罪案件并無管轄權。如允許轉賬IP地址所在地的司法機關管轄，那么普通詐騙案將可能擁有無限地域管轄權，將造成管轄法院的不確定性和泛濫，導致地域管轄制度失效，也容易引發逐利性執法。

三、犯罪對象被侵害地不適用詐騙罪

“犯罪對象”是侵害行為所指向的人或物。詐騙罪侵犯的對象，僅限于國家、集體或個人的財物。刑法第266條規定的“詐騙罪”，屬于刑法分則第五章的“侵犯財產罪”，其“犯罪對象”只能是“財物”，“犯罪對象被侵害地”屬于犯罪結果發生地范疇，主要是指“侵犯公民人身權利和民主權利罪”中的“人”而非“物”。《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16條規定的“犯罪結果發生地”包含“犯罪對象被侵害地、犯罪所得的實際取得地、隱匿地、轉移地、使用地、銷售地”，這里規定的“犯罪結果發生地”根據不同的罪名而有不同，并不是所有罪名同時適用列舉的所有情形，詐騙罪的犯罪結果地是指犯罪嫌疑人實際取得財產地，其犯罪對象只能是“財物”，“犯罪對象被侵害地”并不適用于《刑法》第266條規定的詐騙罪。

四、公安機關的立案管轄應當是立案前取得而不能是立案后補救

補充偵查是指偵查機關在偵查終結后，沒有收集的證據，需要重新收集。補充提供證據是指偵查機關在偵查終結前，已經收集證據但未移送的證據。值得重視的是，實踐中經常出現用補充偵查代替補充提供證據。《刑事訴訟法》第175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審查案件，可以要求公安機關提供法庭審判所必需的證據材料，對于需要補充偵查的，可以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也可以自行偵查。”《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22條規定“在審判過程中，對于需要補充提供法庭審判所必需的證據或者補充偵查的，人民檢察院應當自行收集證據和進行偵查。”可見，一旦提起公訴，公安機關自主偵查權即用盡，即案件進入審判階段后公安機關無權補充偵查，補充偵查主體只能是檢察院。而且，根據刑事訴訟程序的規定，應當基于管轄權先立案，后偵查。如沒有管轄權卻可以通過補充偵查事后補救，以管轄碰瓷的方式獲取管轄權明顯屬于本末倒置，顛倒刑事訴訟程序。

五、無管轄權而為的偵查行為應適用“管轄有效性”規則

無管轄權偵查，偵查主體不適格，違反刑訴法管轄規定，其取得證據效力因嚴重違反法定程序，不具有合法性。無管轄權而為的偵查行為，應適用“管轄有效性”規則，應在法律上否定其證據的合法性、有效性和可采性。我國刑事訴訟法要求偵查主體必須適格，收集證據必須是合法的偵查員進行，如刑事證據的收集主體不合法，證據均系在無管轄權的前提下取得，一律不能作為指控犯罪和確定管轄的證據使用，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如肯定無管轄的有效，不但不符合刑事訴訟法治原則，而且將損害國家的法治基礎。

六、無管轄權而提起公訴的詐騙案件人民法院應當退回人民檢察院

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應當與審判管轄相適應。依據《刑事訴訟法》第176條、《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328條規定，檢察院在審查起訴時，應當按照審判管轄的規定，審查是否應當由本院審查起訴。六機關《關于刑事訴訟法實施中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3條規定，本院沒有管轄權的，應當由人民檢察院將案件移送有管轄權的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根據《人民檢察院辦理起訴案件質量標準（試行）》的規定，本院具有管轄權是達到起訴案件質量標準的要求之一。沒有管轄權而提起公訴的，屬于起訴錯誤。同時，法院也必須審查案件是否屬于本院管轄。依據《刑訴解釋》第218條、第219條、《庭前會議規程》第11條的規定，人民法院在受理前、受理后均應當審查本院是否具有管轄權，沒有管轄權的應當退回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公訴案件撤回起訴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五條（三）項規定，不屬于本院管轄的，應當由人民法院決定退回人民檢察院，由人民檢察院移送有管轄權的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不得撤回起訴。”沒有管轄權的案件，人民法院不得自行移送管轄，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6條規定，移送的前提是本身具有管轄權，是先受理移送主要犯罪地的問題。沒有管轄權的案件也不適用指定管轄，根據《刑訴解釋》第20條規定，指定管轄主要解決管轄不明或更適宜審判的問題。《刑訴解釋》第22條也明確“退回人民檢察院”才符合立法本意。人民法院受理公訴案件的前提是檢察機關公訴，法院之間的移送不是受理的依據。

總之，詐騙罪的地域管轄原則是以犯罪地為主、被告人居所地為輔。公安機關立案的前提是具有管轄權，沒有管轄權不得立案偵查;在審查起訴階段，發現管轄權錯誤的，應當移交有管轄權的人民檢察院;在法院審判階段，發現管轄權錯誤的，應當退回人民檢察院。司法實踐中，時而出現受害人居住地或轉賬IP地址所在地的司法機關對詐騙案件進行管轄的情況，甚至有將受害人無限擴大或將詐騙罪的犯罪對象曲解為人進而以犯罪對象被侵害地適用管轄的，個別辦案機關還采取先立案偵捕后補救管轄權并進行無限“補充偵查”。陜西榆林李秀海合同詐騙案引發的不良影響應警鐘長鳴。無管轄權而為的偵查行為應適用“管轄有效性”規則，無管轄權而提起公訴的詐騙案件，人民法院應當退回人民檢察院。管轄權異議是解決詐騙罪管轄爭議的重要途徑，在司法實踐中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庭前會議規程（試行）》第11條等都明確規定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有權對案件管轄權提出異議。值得關注的是，詐騙罪的地域管轄雖然有相關法律規定，公安部也作出了批復，但由于網上銀行和手機銀行的出現，實踐中爭議較大，并且由于辦案人員對犯罪行為發生地和犯罪結果發生地的理解存在偏差，個別辦案機關甚至以“受害人居住地”、“受害人所在地”、“轉賬IP所在地”、“犯罪對象被侵害地”等確定管轄權，完全偏離地域管轄權的基礎。為解決這一問題或爭議，建議國家出臺司法解釋進一步明確詐騙罪的地域管轄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