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的詩 [組詩]

弱水

春 天

一顆花苞替春天愛著自己

她不著急盛開，也不著急長大

她說：在人間，除了一見傾心，其他都是往事

一只羊，在風中開口說話：這是我要寄出去的信箋

我需要草原和蒲公英

需要一個住滿陽光和云朵的院子

我們哪里也不去

就在這里，守著彼此

一起看完杏花，看桃花

看完桃花再看梨花

梨花盛開

去看一樹梨花

就像去看一個想念太久

卻見不到的人

看他的眉毛和眼睛

看他的孤獨和淚水

坐在梨樹下，說不出一句話

我的父親在黃土里

我的孩子在背井離鄉的路上

我一個人漂泊在人世

累了，難過了

就蜷縮成一只蟲子的樣子

藏進葉片里對著自己說話：

梨花開得那么好

陽光和理想都那么好

哭醒了，還要活下去

多年前，我的父親

就站在一樹梨花下

想念一條河流

你說：河水翻起沒有名字的浪花

我不能告訴你它們的姓名

在河州，有一條河流，有一個人

有一根稻草疲于奔命

寒來暑往

水面上的肖像是她的愛人

我止不住淚水

親愛，在我的故鄉

所有的河流有一種古老的語言

奔涌著愛

我們是背井離鄉的風箏?

? ——給李范家村的游子?

我們是背井離鄉的風箏，深情的石頭

愛過之后的愛

是想念時，輕聲呼喚的名字

難過時，抬頭仰望的夜空

我們是落日滾燙，河水流淌，所有火熱和清

澈的內部，一群年老的年輕的波浪

我們是生如草芥，疲憊的燈火，從雨夜歸來，一樣的奔波努力，一樣的承受無言

我們是教授、工程師、醫生、公務員

工人、農民……

是詩人和一首詩

我們是作為父親，遼闊沉默

作為母親，寬厚溫暖

我們走得太遠了

此刻，一個人從異鄉的早晨醒來

眺望遠方，大雪覆蓋了歸途

黃草坪手記

一

愛上你起伏的山巒

野花遍地，黃草繁盛

愛上你寂靜無聲的燦爛和枯萎

愛上

此刻，我就坐在你身邊

像一朵銀露梅坐在你身邊

我就喜歡這樣和你在一起

讓太陽靜靜照著

讓你看見我內心的

白云和黃昏

二

你看到的那一團火焰

那是一朵瘦瘦的金露梅

只有你才配得上這滾燙的夜晚

寫給愛人的九封信

第一封信

下雪了

雪落在太子寺上

雪落在河州

在這里，我的淚水夠不到你

在這里，我跟我愛的人在一起

因為愛，我變得遼闊

無邊無際

第二封信

你送的花開了又謝

謝了又開

這些小小的花朵

竭盡全力地吐出自己的

芬芳，陪伴我

而我，試圖把日子過得

快樂，樸素

第三封信

這一晚，燈一直亮著

從傾訴到傾訴

黑字在白紙上顫抖著嘴唇

這是我要說給你的

一只羊的憂傷和喜悅

只有你，才配得上我的哭聲

第四封信

天就要亮了

我正在讀你的詩

用淚水親吻這一句：

“親愛的，請允許我在你的

墳頭種植玫瑰

我知道我們都沒有死去”

這首詩讓我內心顫動

來吧，親愛的

讓我們擁抱

第五封信

一棵渴望愛的樹，很孤獨

人間有陽光、雨水和鳥鳴

也有狂風、刀斧和傷痕

夜晚的淚水流進樹影

一棵渴望愛的樹，很悲傷

她想要的一切，都在神的掌心

屬于她的只有遠方的思念

流過的血

第六封信

黃昏，我一個人在行走

夕陽把碎金放進大地

我把目光放進遠方

多希望你也在這里

靠著一棵樹

我靠著你

風就那樣吹著

不言不語

第七封信

我把我開出來的花朵

沒開出來的

正在開的

全都給你

屬于春天的那部分太淺薄了

我不能給你

其實，我什么也給不了你

我只想睡在你的身體里

把你這一生要得的病

全部都替你生完

第八封信

我和一條河流

和黃土地說起過你

說起詩人和他心愛的一首詩

活不下去的時候

我會說到蒲公英的宿命

飄到哪里，就在哪里活下去

親愛的

人間這么龐大，又厚又重又累

我有石頭的眼淚

把我埋在你的墓碑旁吧

第九封

我又來到大夏河畔

來這里

有時是想去世多年的父親

有時是想你

什么都不想的時候

我就坐在石頭上

和地上的枯枝敗葉、荒草談心

我也是有虧欠的人

還有那么多愛，在來世

等我用愛來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