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悅
拉伸樓體的蒼老,幾節樓梯守住傾斜、曲折所維系的單調平衡。
上升中,提純對這龐大島嶼的凝視。熟悉的陌生的鄉村,魚群般游失。
下降并釋放。日光垂落的舊臺布,挽起新結,又松脫。喜鵲圍攏餐桌。
幾節樓梯,彼此分享錯亂的記憶——
意識禁足與靈魂出逃。偷盜愛情者,裸露著怯懦。
磨損的歲月,對枯瘦身影忠實的攙扶。
一只冰箱壓在一個女人肩背上的重量,六月末震落細雪。
憑借觀景臺拔高眺望的雀躍,無礙于古松扛舉山巖,怪柏騎跨崖壁,穩扎的馬步。無礙于,陣雨轉譯流云,翻錄諸峰的對視與交談。
斜陽推移整幢高樓,砸下的陰影,無礙蝸牛細若針腳地上行。
命運交響,掰倒鉗制城市動脈的鐵腕。孤弦之音,鉆透鐵臂鋼甲。蟬,沉溺嘩然,蟋蟀,篤定錚錚,無礙于,疏星釘牢長夜安寧。
塑形。捶打。
窯爐捧出語詞無礙的瓷身。烈焰和冷水,重鑄語詞無礙的鋒刃。
黏土、生鐵的本性,僭越匠心對物的統御。
時間的急彎,繞過撫石問玉的謙恭。
空間的紋裂,逼視彌合一瞬的膠著。
同遠山分食熟透的太陽,共用這只流光洗凈的餐盤。
分不開水波的竹刀,止于甜橙和酸檸檬無差別的上浮。生澀表皮內,光的積攢。等待某種析出。
撈取沉默漬透的片語。大捧現摘的敏感,兌換一口封裝回味的舊缸。剝開粒粒鳥鳴,揀選巖石的答語,留下頂破凍土的良種。
燭火,以微弱呼吸,撬動釘死墓道倒掛的蝠翼。各式疼痛,沖出線裝秘籍。
孤影落墨。白紙上,望月的兔崽,啃食妄長無須修剪的野性。
提純夜氣里拂動的清寒,敷貼一雙鷹眼。草鋪旁,斜倚釣雪的長竿。
被沉悶而非好奇帶上頂樓。如果階梯未到盡頭,我將無法停止對自身的攀爬。
紅墻托起的飛檐,正撲打著時間,自悠遠處,一茬茬更換而來,豐實的翅羽。
我體內的游隼,被馴化出灰鴿的背影。擠在窄檐下,吞咽腥鮮的寂靜。
一個我,蜷曲于殼中,貼緊朝頂樓敞開,蓬松的寥廓。仍安于等待孵化。
另一個我,將一塊頑石尚未確定的平庸,猛然砸向現實之淵。不必慮及對激水揚雪的壓制。
三只貪食夕光的火雞,從山腰緩緩滑至山腳。路人的觀望,與石墩或路牌無異。
寶藍色敞篷車急促的鼻息,被斑馬背上的積雪馴服。
審美的參照物,駛離庸俗。
曼陀羅翻轉金杯,激流,給正午之光旁逸的繁枝掛滿編鐘。
孔雀依傍林蔭的閑步,把鐘槌埋入暗影。敲擊極微小的響器,震落不顯眼的孤獨。某種心境,正兀自開屏。
雄艾草松雞的鼓點和歌哨,持續摩擦荒野,將求偶的殷切并入王者威儀。
三齒蒿,隱藏的杖芯,穿透厚土沉默,調遣血流。細碎而安寧的綠眼,目擊生命的潮頭。
縫合記憶與傳奇的針孔,探出繽紛火舌,舔噬奇葩怒放的鎖喉之色。語流織就阡陌,連通游禽靈獸出沒的山海。
詞追逐詞,劃動魚鰭,旋起的吹拂,選中一朵折疊的中式提花。
瑪麗安·摩爾的百褶裙,會不會選中你,與萬物互換生死,拉伸詩行修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