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婦村

侯鳳文

七家山，住了七戶人。這七戶人的媳婦，從門里走出來，個個恬靜又漂亮。

是山外一個做圓木的木匠來了，打亂了女人的生活。圓木匠姓許，名木生，上龍渡許灣人。長得魁梧壯實，穿著干凈，舉止大氣。在一個早春天，挑著木匠擔子進山尋活計來了。突然闖進這樣一個新鮮的面孔，連男人都會多看一眼。木生來了，女人見了，總覺得有點自卑，有點局促不安，想來想去又想不出原因，后來看了自己穿的補丁衣服，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在這樣的男人面前，自己缺少一件合體的衣服。

女人喜歡的匠人，攬活容易得多。女人想了一下，大桶、小桶、水桶、勾桶、腳盆，凡是圓的家具，一次性請木生做了。只是工錢要和他商量，到收了冬后才付。木生一口答應了。木生一共在七家山做了一個多月的圓木工，和村里的男女混得很熟，尤其是女人，有一點小事都能與木生聊得很久。山寮中人住的都是木頭房子，里房與外房，中間只隔一層薄薄的木板。傍晚的時候，那時沒有電視可看，木生睡在里房的客床上，和睡在外房床上的女主人講山外邊女人的故事。木生說，他住的村莊有一少婦，頭插一朵山花，布谷鳥要圍著叫上三遍。有一天，她因故挨了丈夫一巴掌，這事發(fā)生后，一個村莊的男人都生氣，都不去理女人的丈夫。一個多星期，沒有人跟女人丈夫說一句話，他很氣憤，我打自己的女人，你們生什么氣？后來，夜里躺下來靜靜想，自己的老婆，不僅漂亮，還勤儉、善良，這么完美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不忍看到她挨打。之后，女人的丈夫總做夢，夢里妻子總是不見了，找遍了整個村子，都找不到，這時女人的丈夫著急了，害怕妻子離開了他，便大聲呼喊妻子的名字，把自己從夢中喊醒了。醒來后，女人的丈夫嚇出一身冷汗，摸一摸，妻子還睡在自己身邊。之后，這男人把妻子看得很緊，生怕她真的走掉，巴不得把妻子縛在褲帶上。女人聽完木生講的山外女人的故事，無聲地哭了一夜。打那之后，女人特別肯聽木生講山外的花花世界，說一夜的話，都不覺得困。

木生是從每天的飯食上，看出了村里有一個美麗的女人喜歡上了他。問世間何為美味，心中喜歡的女人用心炒的菜。當年，交通不便利，物資少，山寮村中，招待上等客人和手藝人的好菜是姜絲煎鰍魚。但要把姜絲煎鰍魚做好，需要時間，需要耐心，需要心情。鰍魚須是在清水缸里養(yǎng)了十天半月的瘦鰍魚，這時的鰍魚肚中無屎。煎鰍魚時，先要燒紅鍋，把活鰍魚倒下去，馬上蓋上鍋蓋，讓鰍魚在鍋中悶死。再用細火倒茶油慢慢煎，要一遍一遍不停地翻鰍魚，以免煎煳魚。一次次地淋茶油，等看到鍋里的每一條鰍魚煎成酥黃色，再加姜絲，用醋和自家釀的甜酒釀淋，要等鍋中酒釀干了，再起鍋裝碗。這樣煎出的姜絲鰍魚又香又酥又脆，有嚼勁。如果是漂亮的少婦用心煎的，就更意味深長。木生吃到這樣美味的姜絲煎鰍魚后，晚上睡在床上總是不安，擔心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木生是上午十點鐘的時候要解一次大手，他又不肯到村中每家用竹籬笆圍的茅廁里去，嫌攢了一冬的糞臭，又惡心肥缸里蠕動的大尾蛆，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爬上自己的屁尻子上來。所以，他寧肯多走幾步路，到離村百十步遠的月眉谷去方便。月眉谷是一處狹窄的棕茅山坳，坳中的棕茅密得看起來連狗都鉆不進去。加之棕茅葉鋒利，會劃傷人，所以連頑皮的孩子都不到這里捉迷藏。其實，蹲下來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有兔子跑進去，人只要小心翼翼地鉆進去，到了里面，棕茅蔸下有很多空場，干凈，是方便的好去處。

這天，木生十點鐘的時候，照舊來到月眉谷，鉆進棕茅叢，正急不可耐地要脫褲子，突然就發(fā)現(xiàn)女東家早蹲在這里方便。木生一時驚嚇得說不出話來，女東家也驚慌得急忙起身拉褲子，誰知一急就亂，一亂就出岔子，結果褲子沒有拉起，人倒是站起來了，把個美麗的物件暴露無遺。偏偏就在這時，女東家的丈夫打獵歸來，經(jīng)過這。獵人的耳朵最靈，好像聽到月眉谷棕茅中有什么異動，便大吼一聲。這一吼，把月眉谷中兩個尷尬人魂都嚇出了竅。如若這時女東家的丈夫進來看了，他們就是遍身長嘴也說不清了。女東家嚇得渾身發(fā)抖，木生顧不得許多，忙幫女東家拉上褲子，再拉著她的手往棕茅叢深處逃。結果一出動靜，女東家的丈夫便朝密集的棕茅開了一槍，子彈貼著木生的耳根飛了過去。木生的腳都嚇軟了，臉如土色。女東家的丈夫再吼，什么人，快出來，要不就再開槍了。為了保命，木生拉著惴惴不安的女東家的手從棕茅中走出來了。偏偏這時，女東家男人的弟弟也扛著獵槍經(jīng)過這。

木生被吊在村口那棵苦楝樹上，塞住嘴，女東家的丈夫兩兄弟輪番用扁擔砍，木生身上被砍出紅一塊，紫一塊，可叫不出聲。打了半個時辰，兄弟倆累了，才住了手。他們把木生放下來，發(fā)現(xiàn)他還有氣息，便把木生放在樹下，回家去了。

是在四更的時候，山里下露水，把木生淋醒了。醒后木生逃離了七家山。回到上龍渡家里，不到一個月，木生便死了，但死也沒有說出真相。女東家是在丈夫和小叔子吊打木生的時候，回到家，抽了一根籮繩，吊死在樓梁下，死時，舌頭伸出七寸多長。

七家山村出了木生和女東家的桃色事件后，其他6家男人想起自己的老婆也喜歡和木生說話，這段時間老婆的穿戴特別干凈。男人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夜里就做夢，夢見自己的女人和木生鬼鬼祟祟拉著手去了月眉谷。男人醒來便無故生氣，怎么看老婆都不順眼，都不像正派女人。

不久，不幸的事發(fā)生了。有個男人，偷偷把木生一雙舊解放鞋放在老婆床下，然后指責老婆，說這就是她和木生好的證據(jù)。過不了幾個平靜夜，就能聽到半夜三更有竹板子抽女人的聲音，和女人痛得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其實，那竹板子并沒有打在女人的身上。男人是在用力抽放在床上的一床舊棉被，每抽一下，女人便撕心裂肺地叫一聲。可憐，這個村子的男人和女人都怎么了？

那段日子，還出現(xiàn)了一種可怕的怪現(xiàn)象，每月的初一、十五夜深人靜時，沒有睡著的七家山男人和女人都能隱隱約約聽到月眉谷有冤魂喊冤，如泣如訴：“天又黑來心又虧，冤家呀，我沒做虧心事，快帶為妻歸！今天為媳上西路，臨走前我有話兒留……”

責任編輯：黃艷秋